《月落归途》曲殿

15、死生只做故事读

　　回到叶少凌的居所，孟青楼旧伤复发了，事实上千夜离岛时他虽然受到叶少凌的保护，但本身毕竟不过是个普通人，身体多处受创，只是在维威尔斯堡一直受到最专业的医疗看护，这才保住性命，而眼下逃出维威尔斯堡之时，因为剧烈运动的关系，腹部出现大出血的迹象，叶少凌见了忙喊道：“小湄快准备手术。”
　　孟青楼虚弱道：“怎么我记得小湄不是整形医生吗？”
　　霍清湄已经提出了医疗箱，听到孟青楼的话道：“对啊，正因为我是整容医生，你更应该信任我的技术。”
　　孟青楼语调不解，道：“什么意思？”
　　霍清湄口气不屑，道：“我连被上帝抛弃的一张脸都能救回来，你难道还怕我救不回你一条命？”
　　孟青楼觉得头有点晕，道：“脸和命，能一样吗？”
　　霍清湄道：“我是个女人。”
　　孟青楼又是不解，道：“怎么说？”
　　霍清湄白他一眼道：“女人眼里脸比命更重要。”
　　孟青楼快晕过去了。
　　说归说，事实上霍清湄的医术绝对一流，叶少凌平日任务所受的伤都是由霍清湄负责医治，当霍清湄缝合好伤口后，孟青楼仍保持着清醒，他脸色苍白，竟还保持着笑意，道：“看样子是我小看你了，你用刀的手法，让我想起一个人。”
　　霍清湄“哦”了一声，道：“谁？”
　　孟青楼道：“你用刀的手法，和顾明月一样的精准犀利，一些小习惯也有些相似。”
　　霍清湄对此不置可否，叶少凌问道：“怎么顾明月也会医术吗？”
　　孟青楼点头道：“当然，他师从霍羽，曾经号称梅奥第一医师，论外科用刀的技巧世间罕见，不过今日看来，小湄比起他只怕也并不逊色。”
　　霍清湄对他的夸奖并不以为意，似乎能与顾明月相提并论在她眼里也算不得什么荣幸，闻言只是淡淡道：“刚做完手术，还是老实休息吧。”
　　叶少凌迟疑了下，道：“小湄，你们能先出去下吗？”
　　霍清湄愣了下，眼中有了分担忧，蒋凡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走了出去。
　　房间内转眼清静下来，叶少凌还未开口，孟青楼已经说道：“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一定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答。”
　　叶少凌应道：“是，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
　　孟青楼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一丝怜悯，道：“我知道你被那些秘密折磨了太久，但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一切，我有我的苦衷。”
　　叶少凌有些失望，但他并不想过多逼迫，于是道：“我能理解，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
　　孟青楼脸上竟有几分欣慰，沉吟了下他道：“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答应你，用不了太久，我会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
　　只是那个时候，想必我已经不在人世。
　　孟青楼有些悲哀的想，但这话，他永远不会说出来。
　　不知怎的，叶少凌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有些恐惧这种感觉，努力将其驱之脑外，他对孟青楼道：“好，我信你。”
　　孟青楼温和的笑笑，道：“阿叶，其实这个世上很多时候，朝夕相处的两个人，也不见得彼此真正了解。”
　　叶少凌皱皱眉，感觉孟青楼今天有些怪异，他问道：“老孟，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青楼摇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顿了下他道：“没什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感慨，好了阿叶，我累了。”
　　叶少凌有些担忧的看看孟青楼，却只看到他一贯的沉稳不动声色，只好道：“好，你好好休息。”
　　叶少凌走出的一刹，孟青楼的眼神也黯淡下来，他眼中有伤感，有隐忧，有留恋与不舍，却终于将其都埋在了心里，他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看向即将落下的夕阳。
　　霍清湄独自出了门，事实上叶少凌他们三人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生活习惯并不相同，无任务的时候，叶少凌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爱往人多的地方跑，蒋凡则是个彻头彻尾的宅男，没事就在家鼓捣电子产品，霍清湄则与平常姑娘没什么不同，逛街购物美容喝下午茶，只是与一般姑娘不同，她一般都是一个人。
　　但这次，霍清湄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的年纪看起来实在已经不小，头发是灰白颜色，眉梢眼角也布满皱纹，看起来只怕有五十余岁，但那人的眼中，却似乎怀有比他年纪更为深邃久远的沧桑，那双眼里，写满了渊深如海的智慧，似乎世间的秘密在他眼中都已无所遁形，霍清湄在这个人的身边低眉顺目，竟似乎十分害怕的样子。
　　沉默了片刻，霍清湄开口道：“一定要现在就除掉孟青楼吗？”
　　那人开口，语调清冷肃然，道：“怎么了，小湄，你为什么在犹豫？”
　　霍清湄犹豫许久没有答话，那人看她一眼，叹道：“原来如此，你担心叶少凌怀疑是吗？你难道已经开始在意他了？”
　　霍清湄心底惕然而惊，手竟有些微颤抖。
　　那人怅然开口，道：“小湄，你长大了。”
　　然后他说道：“但小湄，你不应该任性，难道你不想杀了顾明月，为你母亲报仇吗？”
　　霍清湄蓦然激动起来，眼角竟有了泪痕，她道：“我当然想。”
　　那人点头，道：“那么你就应该明白，叶少凌对我们而言还有重要价值，想要对付顾明月，他是必不可缺的力量，但孟青楼却知道我们的秘密，而他眼下已经将死，我对他而言再无约束，一旦他透露了我们的秘密，叶少凌同样不可能再对你如以往那样，小湄，你明白了吗？”
　　霍清湄拭下眼角，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回来的时候，叶少凌和蒋凡都不在家里，只有孟青楼懒洋洋躺在房间里，霍清湄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孟青楼嘴角露出讥诮的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很清楚你真正的身份，眼下阿叶不在，我们之间就不要拐弯抹角了。”
　　霍清湄冷冷道：“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在阿叶面前提起我用刀的手法？你想让阿叶怀疑我？”
　　孟青楼淡淡答道：“我只是想要提醒他，这个世界上，人心其实是很难把握的一种东西，共同经历过风雨的人，也未见得就一定能够信任了。”
　　霍清湄目光冰冷逼视着，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孟青楼不为所动嘲笑道：“我还需要你来提醒我？”
　　霍清湄眉间冷意渐浓，孟青楼看着她，忽然道：“你这么紧张，害怕阿叶知道是吗？”
　　霍清湄一怔，还未答话，却听孟青楼又道：“你自小就跟在阿叶身边，差不多十年了吧？”
　　霍清湄一时猜不透他到底想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回忆起来，究竟有多久呢？其实从来没有细数过年华，只知道，自己已经习惯跟他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了吧，霍清湄这样想，然后说道：“我没有数过有多久。”
　　孟青楼忽的又道：“你喜欢阿叶是不是？”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更令霍清湄震惊，她一向都冷静自若，但此时恍惚中霍清湄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似乎孟青楼的问题，直击在了她内心深处的隐秘上，而孟青楼的话已经接踵而至，“所以你害怕我说出来那些事情，你担心阿叶知道以后，你和他就再也没有可能了是不是？”
　　霍清湄方寸已乱，她不得不承认孟青楼所料无差，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放下那些暧昧情愫，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青楼不再咄咄逼人，他说：“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话忽又悲伤落寞起来，霍清湄有些意外，却听孟青楼又道：“你应该也知道，那个人为了控制我，一直让我服用一种慢性药物，如今药物已断，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死去，显然我已经成为弃子，在他眼中再无价值，只是我还知道一些秘密，因此那个人，恐怕连最后这点时间也不会给我。”
　　霍清湄实在忍不住有些佩服孟青楼起来，这个人，实在是个极为清醒睿智的角色。
　　孟青楼所说的是一件颇为感伤的事情，但他眼中却无丝毫自怨自怜，而只有坚定不疑，他道：“只是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有件事情必须要做。”
　　霍清湄一时为他眼中坚毅所摄，问道：“你要做什么？”
　　孟青楼看着她，道：“我可以求你一件事情吗？”
　　霍清湄一怔，道：“什么？”
　　孟青楼神色极为郑重，他说道：“我想求你，能代替我，保护好没有我之后的阿叶。”
　　他分明已是交代后事的语气，霍清湄心里有些动荡不安，她问道：“可是你，肯相信我？”
　　孟青楼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阿叶，但我不能告诉他真相，而你，我并不知道你究竟能不能够信任，但我已经没有办法，只希望未来能够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更何况，”
　　他顿了下，微微笑笑，道：“我愿意相信，你既然喜欢阿叶，那么就一定不会害他，所以，你可以答应我吗？”
　　他神色温和如水，却似有让人难以拒绝的力量，霍清湄沉默片刻，勇气终于让她下定了决心将那一份爱恋说出口，她道：“你说的没错，我喜欢阿叶，所以无论你是不是求我，我都可以承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就算是有一天需要付出我的生命，我也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阿叶。”
　　她眼神中尽是澄澈与无悔，语调虽轻，可其意之坚决，却如山沉重，那一刻孟青楼才真正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他愿意相信这个女子，但很可惜，只相信她，还不够。
　　思绪飞回，孟青楼道：“你放心，我会选择一个稳妥的方式死去，不会让阿叶对你有误会。”
　　他说得轻描淡写，霍清湄却已动容，能如此坦然对待自己的生死，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孟青楼选择死亡的方式，是死在顾明月手中。
　　再次看见孟青楼的时候，顾明月也很是意外，同时有点头痛怎么处理，他想了下，道：“你应该清楚你为什么能逃出去，但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借此机会真正摆脱控制，既然如此，你还来自投罗网是为什么？”
　　孟青楼笑了下，笑容里有了微苦的意味，他道：“我来想跟你做一个交易，相信你一定会有兴趣。”
　　顾明月“哦”了一声，不动声色道：“说来听听。”
　　孟青楼开口道：“我想你应该明白，谁才是你背后最大的敌人。”
　　顾明月摇头，目光平静而坚贞，他道：“我从来没有过敌人。”
　　孟青楼一怔。
　　却听顾明月又叹道：“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来意，我想我会同意与你合作，不过，你多少也应该表示一下你的诚意。”
　　孟青楼点头，道：“我明白，我会把我所知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叶少凌提着一堆食物往家走，推开门的一瞬，他整个人愣住了，家里面一片狼藉，霍清湄跟蒋凡都晕在地上，叶少凌往地上一探二人呼吸，发觉都还活着，他松了口气，却看见孟青楼的房门开着，他心知不妙，跑入房间一看，孟青楼已经失去踪影，叶少凌心里惊慌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忽的，孟青楼房中电脑屏幕上，多出了一个视频连接窗口，叶少凌点击接受，就见电脑屏幕上，现出一张完美无缺的脸。
　　顾明月依旧神气温和，带着让人如沐光风的温暖微笑，他的身后，是紧闭双眸看起来毫无生机的孟青楼，顾明月开口道：“没有人能从我手中把人救走，你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叶少凌双拳紧握，却还是尽力稳住情绪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顾明月微笑道：“原本还希望从他身上得到些秘密，但既然他不肯说，就没有必要心慈手软，我只是清理门户而已。”
　　他说着一挥手，叶少凌见此失色道：“不要！”
　　然而没有用，一道银色月光亮起，孟青楼脖子处被那道光割出一道深深血痕，血液渐渐如泉水般涌出，孟青楼的容颜渐渐苍白下去，被鲜红的血色映衬，妖异到惊心动魄，而这个瞬间，这个曾拥有过绝世才华与智慧的年轻人，终于走完了他并不漫长却曲折复杂的一生，他死时候的表情一如生前，沉稳而不动声色，冷静如恒，只是谁也看不到，那双已经无法睁开的眼睛里，曾隐藏着怎样一种深情，关于生死，或许永远没有答案，而那个尽头，我们都将看见。

　　叶少凌的脑海一霎空白，那一刻他几乎不敢睁眼，因为触目所及，是怎样的冰冷残酷，那个自己虽是嘲讽鄙视心里却视若兄长的人，就这样离开了世界，他不能更不敢去信，然而事实就是如此的残忍，如刀锋般将心刺到鲜血淋漓，这世上生死离别的痛，超越了任何一种刑罚。叶少凌紧闭着眼睛，有泪无法止住，他紧握着拳，指甲深深刺入肉里却浑然不觉，再睁开眼的时候，叶少凌出奇的没有愤怒，他眼中无比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却有着令人动容的恨意，他冷冷看着屏幕中的顾明月，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顾明月，我一定会杀了你。”
　　顾明月的目光同样平静，那是一种视若无物的高傲，他嘲笑道：“想要杀我，至少也要明白你和我的差距在哪里吧，就凭你现在那点实力，只有送死的命而已。”
　　他说完结束了视频对话，顾明月收起嘲讽的笑容，转身看向身后已经死去的孟青楼，他轻轻叹息，眼中竟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敬意，这是他平生仅有之事，然后顾明月对着孟青楼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叶少凌木然立在当场，忽的，屏幕上又有一段视频自动播放起来，这次视频的主角，是孟青楼，虚拟的影像里，孟青楼的面色平静，他静静开口：“阿叶，当你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想必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叶少凌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视频是孟青楼事先就录好的，某种程度上，这是他的遗书。
　　视频里的孟青楼一直保持着治愈系微笑，眼神温暖，说道：“阿叶，你应该明白，在我们眼所能见的这个世界，生与死其实是很平常的事情，所谓离别，只是时光的挥手，我们每个人都要轮到去登上受难的高岗，每个人都要遇到这样或那样的痛苦，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每个人都要追随着抗拒过死，否认过死，而终于不得不死的人。”
　　叶少凌从未想过孟青楼会说出这样一本正经而极具深度的话语，却不料紧接着孟青楼道：“哦对了，后面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国外一位文学家，你有兴趣可以去搜一下。”
　　虽然说眼下情况特殊，叶少凌还是嘴角抽搐了下，强忍着才没有吐槽。
　　孟青楼又继续道：“我在组织中已经十年，而更早之前就受到Orakel生与死终极学说的影响，但事实上，我对此从来就不在意，因为早已明白，相对于这广阔的世界乃至是无尽的银河宇宙，人类的生与灭其实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就算看见了死亡的真相，又能够如何呢？无论死亡是永恒的消失与虚无，或是另一个世界、另一场生命的开始，那都是还未发生的事情，但我们的爱与痛，恨与美，幸福与感动都是真实可以把握的，难道死亡真相这种未知缥缈的东西，会比自己所爱之人的笑颜更重要吗？”
　　虽然是在问，但毫无疑问他有自己的答案：“因此相对于解开生死之谜这样遥远的誓愿，我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在有限的时光里，陪伴我所在意的人们，走过幽暗的深谷，获得由衷的幸福自由。”
　　孟青楼的语调与目光依然是淡淡凉凉的，似乎这世间任何事都不足以让他动容，而又是怎样一种无人能解的深情，才能让他将心中那些隐藏深刻的沧海相拥，至死依然清醒。
　　而他的话语也到了尾声，最后他说道：“这部电脑里有一个加密的文件夹，如何打开我已经发到你的手机里，一定要仔细看，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叶少凌又是一怔，接着更是感伤，从这些话里，孟青楼对他的关心与爱护不言而喻，他忽然想问一句：“老孟，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然而已无人解答。
　　叶少凌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走了出去，他把蒋凡与霍清湄弄醒，蒋凡的眼神里还带着后知后觉的困惑，看样子还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霍清湄却很清楚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道：“阿叶，是顾明月的人。”
　　叶少凌点头道：“我知道。”
　　他的语调甚是平静，霍清湄忽然觉得叶少凌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也许孟青楼的死，为他带来成长，她看见叶少凌静静立着，神色中悲伤与惶然全部隐藏，开始有了坚定无畏的目光。霍清湄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也许她宁愿看见以前那个有些懵懂有些二却一直有着笑容的阿叶，而现在的叶少凌，让人感觉到了难测，但这些话她都没有说出来，因为无论他变得如何，她都不会变。
　　夜色渐袭，旧的一天很快要结束，叶少凌望着窗外的夜空，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静静看着烟雾在指尖缭绕，那烟气将他眼睛熏得难受，他将烟头掐灭，又坐到电脑前，打开了那个名为占事略决的隐藏文件夹，只见里面开篇即阐述道：
　　“继承了羽客夜神御神体的你，身体与常人并不相同，根据我的推测，御神体恐怕更接近人造人，而所谓御神的本质，在我看来是一种能量储存与转换装置，只是它的存在形式与一般的机器不同，而御神强大的地方在于，拥有者可以借此为基础逐渐控制自然界存在的四种基本作用力，以你现在的程度，大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引力，而顾明月，已经可以凭此自由控制电磁作用力，甚至借以张开自己的领域，而最强的第四力强相互作用力，就算是当年的羽客夜神也未见得一定能达到这个境地，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作为短程力，它好像没什么用，因此事实上，能自由操纵电磁作用力的顾明月，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对手，但终有一天你要面对他，而我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帮你变强。”
　　再往下看下去，已经没有了这种对话般的内容，而是极为严谨细致的教学资料，叶少凌惊叹不已，自己对于御神的掌握全是凭借着本能与逐渐摸索出来的一种经验，而孟青楼却已经能将其作为一个完整的体系描述出来，他眼下看到的，是由浅及深御神的各种具体操作方式，叶少凌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凭借着占事略决，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让自己强大起来。

　　谢寒微默然立着，他身边是一脸悲伤的花流水等人，此时此刻，孟青楼死亡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凭心而论，谢寒微与孟青楼并无太深的交情，只是同为卧底这份幽暗的职业，眼见孟青楼的下场，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他默默打量其余人，见秦思远目中虽然同是悲意甚重，却仍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不禁暗自佩服起自己这个上司来，正要观察下一个人，却见这个人转身就走，脸上悲愤交加，却是花流水，他与孟青楼非但只是工作上的交集，私交更是深沉，此时听得孟青楼被杀害的消息，激愤难忍，一下就冲动了。
　　秦思远冷冷道：“你要去做什么。”
　　花流水脚步顿住，同样冷冷回道：“我要给老孟报仇。”
　　秦思远道：“你要去杀顾明月，就凭你吗？”
　　花流水转过身，冷笑道：“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秦思远走上前去，啪的一声，一巴掌甩在花流水脸上。
　　谢寒微目瞪口呆，没见过这么暴脾气的，他不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花流水捂着脸，难以置信道：“阿姐，你打我？”
　　听到这个称呼，谢寒微惊讶不已，这却是他有所不知，东南五家是实实在在的同气连枝，与一家无异，秦思远花流水等人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秦思远一直都是大姐的角色，她人虽不怒而威，却从来都是以理服人，从未出现过这种动手的情况。
　　却听秦思远道：“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一个警察。”
　　花流水一怔，秦思远又接着道：“我知道有些人因为拥有凌驾于常人之上的能力，所以难免会藐视人间法律，但我们不同，我们本身就是秩序的守护者，无论任何时候，我希望你都能好好记起，记起你是为什么做警察。”
　　花流水有些愣住，若说当年是为了那一腔热血与正义感召的话，那么如今行年渐远，见过太多世事无常，他胸中热血已渐渐冷却，更不敢轻信正义，如今支撑着走下去的，无非是一点初心与执念罢了，然而这世上，果真存在初心不负吗？
　　他一时心神恍惚，转身走了出去。
　　柳沉舟见了叹口气道：“阿姐，我去看看。”
　　秦思远并不阻拦，看看还留下的谢寒微道：“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谢寒微摇头道：“抛开律法规矩之类的事情不谈，就实而论的话，顾明月太强，他不过徒逞匹夫意气，根本于事无补。”
　　秦思远似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般，又仔细看他几眼，道：“你很冷静，超乎我想象的冷静，甚至有些无情了。”
　　谢寒微玩世不恭道：“没事瞎谈什么感情。”
　　秦思远也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对眼前这个人，她总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但她也同样是个深沉如渊的人物，仍神色如常道：“很好，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让我放心将新的任务交付与你。”
　　谢寒微一挑眉，道：“什么任务？”
　　秦思远说道：“有关于别天神与最终殊途，据我所知，那并非只是寻找所谓非人高手那么简单，我收到消息，顾明月已经动用神谕国际的所有资源来加大对最终殊途的推广力度，力图在最短时间内让最终殊途成为风靡世界的游戏，而其中隐藏着他什么样的目的，我们还一无所知，我需要你去找到这个答案。”
　　谢寒微叹气道：“我说领导啊，我只是个新来的，这么不好干的事情，我能不能不做啊？”
　　秦思远淡淡道：“钱也不好赚，那你是不是就不用赚钱了？”
　　谢寒微慌忙道：“我开玩笑的，领导吩咐，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是二话不说。”
　　秦思远语调一缓，道：“当然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若真遇到什么你无法解决的事情，会有人接应你的。”
　　谢寒微寻思听这口气似乎又是个不认识的同事，忍不住叹道：“你究竟在顾明月身边安排了多少卧底。”
　　秦思远面无表情道：“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谢寒微没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有些感慨，像顾明月这样的人，纵然身上满载天赐的荣光，可放眼身边，只怕连一个可真心相对的人都没有，满目所见，尽是心怀异志之人，这样的人生，恐怕算不得幸福吧。
　　秦思远竟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失败的人固然笑不出，成功背后也一样鲜血淋漓，每个满载荣光的人，背后都有一身伤痕，站在世界最顶点位置的那个人，也必然是这世间最孤独的那个人，而这就是立于云端之上所要付出的代价，再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事情了。”
　　谢寒微默然不语，他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不明白，所有人都明白高处不胜寒，却几乎所有人都向往高处，这些看得穿却放不下的事情，恐怕就是所谓命运了吧。

　　花流水一杯一杯喝着闷酒，醉态朦胧，但他的眼神却很清醒，越清醒，越苦痛，看着自己的知交死去，却什么都不能做，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让人愤怒欲狂，柳沉舟默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并不出言相劝，只为自己也倒上酒，一杯一杯复一杯。
　　二人枯坐许久，酒瓶子越积越多，老板感慨这俩人看起来一个斯文一个沉稳，不想却一个比一个酒鬼，尼玛是真能喝啊，但他当然乐得如此，又搬了一箱酒过去。
　　看着杯中倒影，花流水忽然开口，道：“我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该做什么。”
　　柳沉舟叹道：“我又何尝不是，难道你以为，看到孟青楼死，我就无动于衷吗，但阿姐说得没错，我们是警察，如果连我们都肆意妄为的话，终究也不过是个以武犯禁之徒罢了。”
　　花流水默然片刻，怅然道：“你说的我不是不明白，我也知道我是个警察，但现在我开始疑惑，别说守护正义了，我连自己的朋友都守护不了，那么我是为什么要做警察？”
　　柳沉舟无言以对，半晌道：“曾经我和你有着相同的疑惑，我也不知道我们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一开始做警察，是服从家族的安排，也是追随阿姐的脚步，但后来我渐渐爱上这份工作，它或许并不能守护正义，但我们的责任，是铲除一切眼所能见的罪恶，尽力维持秩序，给在我们保护之下的人们一个稳定安宁的生存环境，这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当我接到潜伏Orakel的任务，那时极为激动，没有什么是比铲除这样一个巨大的犯罪组织更让人振奋的了，只可惜，这么多年下来，唉。”
　　他话未说完，花流水却也知道他未尽之意，经年已过，未进寸功，连自己当初的坚持都渐渐动摇了，而那点心头热血，早冻结为风霜。
　　柳沉舟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而且，我开始有了新的疑惑，你觉得顾明月，他算是罪孽的源头吗？”
　　花流水一愕，又听柳沉舟道：“我对他的态度其实一直不算坏，你也应该看到，这十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发展神谕国际，组织中那些骇人听闻的犯罪行为也被他遏制，凭心而论，这些事就算我们也做不到。”
　　花流水沉默了下，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在他杀死老孟之前，我也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有一种毫无缘由的害怕。”
　　柳沉舟正色道：“我也是如此，直到他杀死老孟我才明白过来，无论如何，Orakel始终都是这世上最大的犯罪组织，而顾明月正是这个组织的领袖，他与我们，终究是势不两立的。”
　　花流水道：“我明白，而且说实话。”他表情居然有些微羞涩之意，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由始至终，我信仰这世间有正义存在，我对我的正义，坚定不移。”
　　他眼中的目光一扫颓唐，是如此的明亮刺眼，或许世事炎凉，但总有些人，是真的能做到不负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