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白载笔》钱六角

11、宋云氏

　　唐家宅院的后门——
　　从乡下被唐家接来洛阳的寡fu宋云氏刚安置好了自己的行李，想着趁小姐还没回来自己在宅院里溜达一下熟悉下环境，也顺便活动一下因为坐了好久马车而僵硬的身体。因为唐家后院里的那棵银杏树长得很高大醒目，便不知不觉间被吸引走到了后院，正想围着树走一圈的时候，却听到后门有些动静。
　　宋云氏想起自己进来时，走的便是这后门。印象中小厮是插了门闩的，怎么这会儿的动静是有人进出吗？正想着过去看一眼，就见到一个穿着鹅黄色小袖衫的少年，牵着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女孩探头探脑地从后门走进来。宋云氏本能的想要高呼有贼人，但那小女孩的相貌突然让她心头一震。
　　“这不是阮阮吗？”虽然她与唐阮已经有几年未见，但毕竟是从襁褓里开始就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是阮阮吗？”宋云氏从银杏树后走出来问到。唐阮闻声从午后的阳光中抬起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脸上混合着突如其来的疑问与还未来得及消退的笑意。
　　宋云氏印象中的唐阮是个敏感又怕生的孩子，从小失去母亲的她虽然曾经很依赖身为奶娘的宋云氏，但在七八岁时起，便不知何故地开始疏离所有的人，眼神总是充满了闪躲与害怕。尤其在自己家出了事之后，唐阮更是经常见到她就哭，这也间接导致了她无法再继续做唐阮的奶娘。而之后听说唐阮差点走丢在山里，更是让从小把她带大的宋云氏内疚和心疼。
　　“如果自己更细心一些，也许就知道为什么小姐总是哭了。如果不是新换的嬷嬷不熟悉小姐的习惯，也许小姐就不会独自走丢在山里了……”离开唐家的这两年，在接受了失去了丈夫与儿子的事实后冷静下来的宋云氏，一直自责着自己当时也许是因为家里的事而分心，所以才疏忽了唐阮。相比起把她当扫把星的婆家，唐家对待自己反而更像是亲人，而自己既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儿子，又辜负了唐家没有照顾好唐阮。甚至把婆家对她的责骂与使唤当做是减轻自己自责的赎罪途经……当唐家仆人带着马车和银钱来她婆家，要直接接她走的时候，她甚至有点觉得是自己这两年的委屈终于把曾经的罪赎够了的感觉。
　　而眼下唐阮循着声音见到宋云氏，惊讶片刻后脸上浮现雀跃的笑容。可惜这笑容刚刚泛起，唐阮似是想起了什么，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下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宋云氏见到唐阮停下来，尴尬之余带有些心疼，于是她笑着对唐阮招手，“阮阮，我是你宋姨呀，还记得我吗？”唐阮看了一下她周围，确定只有她一人之后，卯足了劲一把冲过去抱住了宋云氏的腿，把自己的脸蛋埋在她的裙摆里。宋云氏心里想着这孩子八成是又要哭，便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
　　果然唐阮的鼻子和眼睛都泛了红，宋云氏笑了笑心想：虽然她还跟以前一样爱哭，但肯主动跑进自己的怀里应该是不跟以前那样“怕”自己了。
　　“哎哟，我们阮阮都长这么大了~”怕她真的哭出来，宋云氏轻轻地柔着她的脸蛋试图说点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还记得宋姨嘛？”
　　唐阮使劲地憋回去差点流出来的眼泪，搂着宋云氏的脖子甜甜地说道：“宋姨，阮阮好想你哦……”
　　“宋姨也想阮阮呀……”宋云氏伸手抚摸着唐阮柔软的头发，感受到她软乎乎的小脸靠近自己脖子的感觉，心里暗自想起唐阮小时候也喜欢这样搂着大人的脖子亲近，只是后来……
　　宋云氏还沉溺在与唐阮重逢的欣喜中，忽然一双男性的皂靴踩在零星的落叶上映入她的眼帘。顺着看过去，便看见穿着鹅黄色小袖衫的少年笑眯眯的站在树下面看着她们。少年见到宋云氏看向自己，有些腼腆的微微侧了下脑袋，习惯性的就想要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脑勺。
　　“阮阮，这是……？”唐家只有两位已经成年的少爷，看这少年的服饰也不像是家里的仆人，宋云氏一时吃不准少年的身份。但有印象刚才是他先进门小姐才跟着他进来的，拿不准他的身份只好向唐阮询问。
　　唐阮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跟着洛星哥哥溜回来说要去找猫猫的，于是示意宋云氏放她下来。落地后她一路小跑地过去拉起李洛星的手转身对宋云氏说，“宋姨，这是洛星哥哥。”
　　“奴家宋氏见过洛星少爷。”听到唐阮管少年叫哥哥，宋云氏心想这是哪位亲戚家的小少爷吗？便赶紧行了个礼。
　　哪知少年赶忙摇着双手有些慌张地说，“不是不是，那个，我不是少爷……”
　　“不是少爷？”宋云氏也有点迷了，这两个孩子在闹哪出
　　唐阮见两人一个无措一个疑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说到：“洛星哥哥是谢镜哥哥家的。”
　　“谢镜公子？”提到谢镜，宋云氏是有印象的。唐阮在老家差点走丢的时候，正巧就有位谢姓的二少爷的友人前来做客，宋云氏也与谢镜见过两次照面，印象中是位英俊有礼的公子。
　　“嗯，是谢镜哥哥家里的伙计……”唐阮继续说着。
　　“谢公子的伙计啊……”这次轮到宋云氏慌张了，虽然唐阮还小，但也是唐家的小姐，怎么就跟个别人家里的小伙计这么亲密呢。尤其看到两个人还牵着手，还是从后门溜进来不走正门，看起来也是偷偷摸摸的样子。宋云氏突然觉得一阵头大，不禁皱了皱眉。
　　还未等她开口，被称为洛星的少年便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得，松开了被唐阮握住的手，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这一下反而打断了宋云氏刚想说出的话。
　　唐阮纳闷地看看松开她手的李洛星，又看了看张着嘴却没说话的宋云氏，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是唐林少爷嘱咐我送阮阮回家的，”洛星略有些不安地绞着双手，低着头说道，“是我初到洛阳，对路不熟悉。加上唐家的宅院太大了门好多，我一时慌张走错了才误打误撞进了后门……我……”说着说着，少年似是因为慌张和愧疚涨红了脸颊，眉头微皱可怜兮兮地解释到。
　　唐阮更困惑了，心想不是说好了俩人从后面偷偷溜进去然后去后院找猫儿吗？怎么又突然变成是迷路了。正打算开口问的唐阮，看到洛星低着头对她使了下眼色，突然想起自己二哥是叮嘱过不准去找什么猫儿。如果被宋姨知道了自己要去找猫儿，八成她是要告诉二哥的，这样她又没办法跟洛星哥哥去找猫儿了。机灵的唐阮赶紧使劲点着小脑袋顺着洛星的话说着：“对！是迷路了！阮阮也刚到洛阳，阮阮也迷路了！”
　　宋云氏见两个孩子都这么说，也觉得再说下去自己有些严厉了，想起自己刚到家的时候听帮厨的大娘说下午给小姐蒸了米糕，约莫这个点了两个孩子又是从外面回来应该会有点饿了，便转了个话题问他俩饿不饿，想不想吃米糕。两个孩子在谢镜那里玩了半天，又步行这么远回来，也确实有点饿了。唐阮一听有米糕吃立刻就拉着宋云氏的手要去吃米糕，走了两步发现洛星没有跟上便扭头喊他。洛星有点不好意思的拨了拨头发，宋云氏看出他应该是怕生不好意思，轻轻笑了下说道：“也怪我们家少爷，哪有把自己的妹妹扔给别人自己跑去玩的人啊，也太不稳重了。还不把地址给说清楚，下次不要走后门了啊，今天就先来一起吃点糕点再回去吧。”说着也抬手招呼洛星跟上。洛星还有点犹豫，只见唐阮小跑几步一把拉住他的手，然后另一边牵上宋云氏的手一起走向客厅的方向。
　　到了客厅，宋云氏招呼侍女端出了还热乎着的糕点，松软雪白的米糕上点缀着金色的桂花，热气烘着香气让两个孩子都两眼冒光。宋云氏笑着给唐阮擦了手，洛星也接过侍女递上的热毛巾擦了手，两人便开心的吃了起来。宋云氏看着吃个米糕都能这么开心的两个孩子，无奈又疼爱的笑了笑。洛星虽然刚见面的时候显得很怕生，但与唐阮在一起时仿佛是认识了很久的兄妹一样亲密自然。洛星虽然自称是十几岁的男子，但身材瘦弱个头也比较矮。有那么一瞬间，他与唐阮在一处时的画面还真像是一对姐妹。宋云氏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冒出这种想法，正想摇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扫出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
　　“这不是宋姨嘛？”闻声望去便看见二少爷唐林风风火火地从前厅大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三位客人。
　　转眼间唐林就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跟前，宋云氏看着眼前的二少爷觉得他比几年前的时候更高了，人看着也俊朗了许多，一时有点不知道说啥好，只是笑着应着。
　　“他们说是这两天你回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啊。”唐林扶了一下正准备福身行礼的宋云氏，笑着说道，“这两年没见可有想阮阮？可惜这会她可能还在老谢的店里玩呢，我去差人把她接……诶？阮阮已经回来了呀。”
　　唐阮看到唐林回来了，放下手里的点心就扑了过来，唐林顺手抱起她说：“阮阮这么早就回来了呀！”
　　“嗯！我和洛星哥哥……”唐阮猛然想起不能告诉二哥自己要和洛星去后院找猫儿的事，话说了一半突然打住。宋云氏见她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是吃点心噎到了，便赶紧凑过来查看。唐林也以为她是吃点心噎到了，立马侧了身子面向宋云氏把唐阮往她那边递。
　　唐林这一侧身，正好让跟在他身后进屋的谢镜与嘴里的点心还没咽下去的李洛星看了个照面。谢镜把他嘴里塞的微微鼓起，手里还拿着半个米糕，可脸上又着急看向唐阮的样子看了个实实在在。谢镜也是没想到突然见到洛星这样子，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然后赶忙把脸侧向一边佯装在咳嗽。洛星见到他在笑话自己，一瞬间也发现了自己好像有点吃的没样子，又羞又恼又慌张之际反而真噎到了自己。
　　………………
　　“哎呀谢公子自己一个人住难免有些粗糙，以后想吃啥就跟宋姨说，宋姨做给你啊。”
　　“对对，宋姨你再给他装一盒，你看人都瘦成啥样了，老谢你可别光顾着自己花天酒地，不让伙计吃饱。”
　　唐阮看着二哥和宋云氏一人一盒地往洛星哥哥手里塞点心，觉得自己好像也得送洛星哥哥，洛星哥哥那么饿一定是因为回来的路上一直背着自己才会这样的，转身便把桌子上那半碟点心也举起来要塞给李洛星。
　　“噗嗤——”唐林这下是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不忘再开几句玩笑，“老谢你看看你，自己家的伙计都给饿成什么样了。”
　　谢镜听闻又悄悄把头扭向一边，用手掩着下巴。洛星知道他又在笑，本来就羞得发红的脸瞬间又恼得发烫，可是双手都被食盒占着，唐阮又再往自己手上塞东西，实在是无法动弹，一瞬间眼眶都气得发红了。
　　唐林自己笑够了，看再说下去李洛星可能当场要哭出来了，便拉过唐阮交给宋云氏，“好了，让洛星小兄弟先回去吧，我跟你谢镜哥哥还有些客人要招待，你也跟宋姨过去好好休息一下好吗？”唐阮被宋云氏牵着一只手，抬起另一只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那洛星哥哥再见，回去慢慢吃哦，要记得喝水。”
　　李洛星真是觉得自己脸都要红炸了，但也只能无奈的对唐阮笑笑说句知道了作为告别。
　　“洛星小兄弟，”唐林随手把胳膊搭在洛星肩膀上，笑嘻嘻的说：“你们老板今晚不回去了，得陪我干大事。你回去慢慢吃哈，不会有人跟你抢。”见李洛星皱着鼻子想要发火，唐林满意地快速溜走，还顺便拉起谢镜往里间走。在一旁候着的仆人见到唐林示意，便伸手请洛星往门外走，同时又招呼屋外的门房把侯在不远处的客人请过来。
　　洛星鼓着腮帮子吐了口气，气呼呼的抱着两个装满点心的食盒走了出去，满脑子都是谢镜刚才想笑又假装没有笑的样子，完全没有在意从他身边走进去的两个男人。
　　被门房引着向客厅走的小晏，却在与他擦肩后，扭头看了他一眼。
　　木匠大叔见到小晏停了脚步扭头看离去的洛星，赶紧一把拉住他低声说道：“大户人家的人可不是咱们能乱盯着看的，你这个毛病得改改……”门房见二人没跟上还在后面小声嘀咕，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木匠大叔讨好地笑了笑，拉起小晏走进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