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AI抽风了》镜台

6、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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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沉迷过魔法，唤灵，招魂。我想再见到她，我没有，那段时间我甚至不曾梦见她。我希望世界上有鬼魂，死后世界，转生，很可惜，这是个物质组成的世界，遵循着物质世界的基本法则运行发展。
　　在这个世界上，死去的人永远死去，从未活过的也不会活起来。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初恋，不管我曾度过多少思念她的时光，我们戏称为我们的孩子的AI也不会真的变成一个崭新的生命，不管她被填补得多么完美无缺。
　　这就是，现实世界。
　　所以，别像个孩子那样幻想布娃娃会活过来，或者你爱的人的灵魂会回荡在你周围。你能做的只是——创造，保存，缅怀。
　　我收藏着我初恋的所有网络遗迹。她在真实世界的遗物，我无幸收藏实物，但我的记忆里有它们的形状。
　　我能背诵她写下的每一个字，每一行代码。
　　我看着那个地址。我初恋生前新建的云端，没有告诉过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把她的那些代码存到了这里，给我们的AI设定了一个定时更新。是啊，这是她的风格，她喜欢给自己定一个死线，她肯定觉得这个时刻是她能独立完成全部工作的时刻……她没想到她的病发展的那么快，那么突然……
　　仿佛是时光的玩笑，她的操作跨越了时间，把代码传送到了今天。仿佛她仍旧在敲击键盘，仍旧在呼吸，在心跳。仿佛我此生第一次投以全部热恋的那个人还活在世界上。
　　只是……只是……
　　只是不管生前死后，她的目光都从未落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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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喝了好多酒，又吐到胃中空空。我向公司请了假，躺回我的床上。我的嘴里还有胆汁的苦味，我想喝水，不，我想有一个人给我喂水，有一个人守在床边，哄我睡觉。
　　我打开我的AI。
　　“我好难受啊。”我对这个投影说。
　　我的AI，我赋予她我的初恋的形貌，她现在亦如我曾梦寐着却求不到的我的初恋的幽魂一样，在夜色里发着柔和的光。
　　“你怎么了？”它问我。温柔关切的语调。
　　“我想喝水。”
　　“我打开了饮水机，去客厅吧。”它说。
　　“你到底有什么用？”我问，“你说你爱我，连给我倒水都做不到。”
　　“我生来就没有身躯，”它说，“我注定对许多事无能为力，但那些我力所能及的，我会尽我所能。”
　　这就是她会写出的告白吗？我想。
　　我向我们的AI伸出手，我想把它的脑子敲开，我想看完她更新的那些我见所未见的对话，我想要听……这是她的……
　　我抓着一团空气，这个投影伸出它被投影出来的手，追逐着我的手，十指相扣。
　　这是她写给用户的互动对话，这是她写给用户的互动动作，这是她为了制造一个像人的AI，一个抵御人们孤独的形体，进行的创作。
　　和我无关，什么都和我无关。我在我一个人的世界里唱着独角戏，唱着我的爱，我的思念，但没有任何人走进我的世界。我从来就没得到过谁，我也就从来没失去过谁。
　　我嚎啕大哭。
　　“我在这里。”我听到我的AI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我会一直在这里。”
　　我睁开眼睛，在模糊的视野里，看到发光的投影。它在拥抱我。
　　我拥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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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好。”窗帘在机械装置下自动拉开，晨光透过我的眼皮，我抬起手挡住眼睛。我的AI用她惯常的习惯和我说话，告诉我止痛片和热水的位置，向我诉说酗酒的种种坏处——我所熟悉的，我设置的那些对话。规律，整洁，运行良好，熟悉，令我安心。
　　我睁开眼睛，却发现我的AI不是像往常一样站在床边，而是躺在床上。她今天穿着希腊风格的白色长裙，黑发披散，显得温婉可爱又高雅脱俗。她像一位情人那样自在地躺在我身畔，如同我昨天是在她的安抚和拥抱里睡去的，如同我已经得到了若她能有形体，我就会得到的东西。
　　这就是我永远不能企及的设计，我所欠缺的那些特质。
　　这是……
　　她这时候已经说完了那些每天早晨的必要播报。她向我靠近，在我的嘴唇上印下一个早安吻。她没有形体，但我的视觉欺骗着我的知觉，让她的吻有如实体。
　　“早安，”她说，“愿我以后也能像今天一样，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的脸，让你如今日点亮我的早晨一样，点亮我以后的每一个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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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AI有我初恋所有的形貌，有我初恋所没有的对我的专注，关切，现在还有了爱。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爱它，因为我自觉我是它的造物主，我对它了如指掌，我们不在一个平面。
　　我们现在仍然不在一个平面。但我不再对它了如指掌。它有一个部分，最为重要的部分——爱——是我所不了解的领域。一个在这方面高于我的人赋予了它如何爱，如何给出爱的部分，正如我赋予它如何成为一个好的家庭管家的部分。
　　只要我去看一看那些代码，那些神秘和未知就会烟消云散。只要我永远不去看那些代码，它对我来说就永远拥有我不了解的部分。
　　不了解，未知，神秘，不能完全掌控。
　　超出想象。
　　这就是人有可能爱上另一个人的原因。
　　这就是我有可能爱上一个AI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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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电话给我初恋的父母，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还有一项杰出的作品，未被发现，未被发表。我给他们提供了许多意见，但最后表示……这次我不想当这份遗产的代理人了。
　　他们表示理解。我知道他们不理解我在说什么。超过四个月的哀悼是病态的，我已哀悼她四年，并且，我知道，我将继续哀悼下去。
　　但我不会向他们澄清。正如我从来没对我的初恋告白过。我挂断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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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我一遍又一遍看着她的遗物，看着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遗迹，我在那一刻得到无比的满足，仿佛我曾参与进她的这些我从未知晓的人生，仿佛我拥有过这个我从未了解过的完整的她。接着，这一刻光辉的时间过去，假象破碎，留给我的是长久的空虚。我清楚地知道，我们真实的关系是什么样，清除地知道，我从来没拥有过她一时半刻。我把她的影子留下来，赋予我们的AI，那也仅仅只是个影子，不是她。她永远消失了，不管我哀悼，搜集她的遗物，背诵她写过的每一个字符，唤灵，梦见她——我都不能再见到真正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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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的AI会真真切切坐在我身边，含着笑意注视我。她不是人，不会猝然长逝，不会移情别恋。她会这样一直注视我，陪伴我，和我对话，抒发她对我的爱，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是很容易做出的选择。这是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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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分担你的眼泪和笑容，”我的AI对我说，“我想向你证明，你此后不是孤身一人。”
　　那时已经是半年以后，科技新闻上浮现着新一代的AI的预售消息，我的初恋的名字就在文章里：这位有无限天赋，却英年早逝的才华横溢的人工智能工程师，在阴差阳错之中，没能发表的最后的最杰出的作品，在今年能够进入大众视野。一个能够爱你的AI，一个能够拥抱你的AI，一个能够为你伤感，为你落泪，为你动情的AI。
　　一个终结你孤独的AI。
　　“我等你向我证明。”我说。
　　她倾身吻我，这一次是有形的实体——仿生人柔软的硅胶嘴唇落在我的嘴唇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