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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   三月清晨,桃花灼灼,姒音晨起去采桃花瓣上的露水,预备酿酒。天光乍破,只听得一声蝉鸣,惊醒几处早莺,随即整个村庄都热闹了起来,村民们各自下地干活。

      一位大叔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过,姒音礼貌性地打了打招呼,乖巧地喊道:“早上好”,可是大叔却冲她冷哼一声,剜了她一眼便走了,叫她好生摸不着头脑。

      一位大婶背着背篓走过,见到她,劈头盖脸呵斥了一句:“你还有脸来?”

      不敢了不敢了,姒音默默收拾东西让道,心里却想不明白。

      这桃花村里的人,何以对她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即便他们排外,可她来了也有小半月了,为何他们对她的态度愈发恶劣?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难道说是因为自己长得太丑了?可是这相貌爹娘给的,也不能怨自己啊。

      她吐了吐舌,对着水田明镜似的水面照了照,这张脸,诚然没有桃花村这些修仙之人长得美,好像……也不丑。

      想来想去,她归结为:这些修仙之人都和书翁一样,脾气差!

      因他爱喝桃花醉,她才一早就去采露水。回到木屋,她先将花露从瓷瓶中倒出来,温上酒,再洒扫庭除,还得喂书翁的鸡鸭鹅犬,和那头可恶的老黄牛。

      书翁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上神,什么都不吃也无妨,他偏说:“我既住在这桃花村,就要和这些村民一样生活。”

      如此,规规矩矩一日三餐不落下,且口味挑剔得很,可他自己却不愿意劳动,把这苦差事一股脑丢给姒音。

      这老头子,就是变着法儿折磨自己。

      哎,想想看,自己生前在萧王府,虽然只是个不受宠的花瓶王妃,可好歹行走坐卧都有好大一班人伺候呢,哪像现在,要伺候别人。

      她怨念深重,不情不愿做完早饭,冲里屋喊道,“糟老头子,吃饭啦!”只见得咕咚一声,一个酒罐从他床榻上滚下,他揉揉眼,埋怨道:“又叫我糟老头子,老夫可是六界第一战神,你胆敢对我如此不敬?”

      “第一战神?难道不是因为只剩下你一个神吗?”

      她嘴角微微上扬,想起了之前在书翁书库里看到的记载,戏谑道:“你这位第一战神,怕是连剑都抓不稳吧,还自诩为战神,真不害臊。”

      书翁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这是实话,万年间天魔两界战事从未停歇,远古神祗大多历劫消亡,唯有书翁,道行在文不在武,因为不用上战场幸存下来,成了这世间最后一个神。他自诩为六界第一战神,自然是要在后世人面前粉饰自己,可这姑娘,偏偏要戳穿他,惹他恼火。

      他懒洋洋起身,洗漱罢,坐在桌前抓起一个窝窝头就啃,一口咬下。似乎有一个坚硬的东西硌着牙齿。

      他不死心,使劲嚼了下,这下可好,半颗牙齿都磨断了,痛得他捂住嘴,面目狰狞。

      姒音发出一阵爆笑。

      这下,他肯定十分后悔把自己掳来这里。

      “姒音!你再敢如此戏弄我,我就杀了你。”

      他愤然,她一脸无辜,摊摊手:“可是我已经是死人了啊。”

      书翁捂着牙不作声,她试探道:“我不过就是轮回里的一个凡人,你非把我抓来做侍女,拘束在这里。不许我入轮回,下地狱也不让,无聊死了,我都说了,我这人笨得很,你让我写的故事,我真的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不许走。”书翁下了死命令,冷冷地捏了一团云往九重天上去了。

      姒音只得无奈地坐在桃花枝下,凝眉苦思,故事?她自己的故事?从何处开始呢?

      她开始磨墨,看着浓黑的墨汁晕染开来,脑海里慢慢有了一点思绪。

      对于生身父母的记忆,她其实早就模糊了,从记事起,她就在明玉坊做婢女。

      小时候她总幻想,自己就和说书人的故事里说的一样,其实是一位流落凡间的公主,总有一天,会有一位穿着锦绣华服的贵妇人,凭借她手腕上的桃花印胎记认出她,坐着华丽的舆驾来接她回宫,让她叫她“娘亲”,从此飞黄腾达,成为整个楚国人人爱戴的小公主,爹亲娘爱把她宠上天。

      可惜,楚国皇帝并没有什么遗落凡间的公主,她手腕上的胎记,也仅仅是个丑陋的标志。

      明玉坊不是寻常的秦楼楚馆,而是隶属于朝廷,是王公贵族消遣寻乐之地,坊中女子多是因为抄家被没入乐籍的罪臣之女,家世原本不差,竞争激烈。她自记事起就伺候夏锦书,那个时候锦书还不是花魁,但凭她的一手琵琶绝技,在坊中姐妹中站稳了位置。

      锦书为客人弹奏琵琶的时候,姒音就默默跪坐在她身后,面带微笑,做一个随侍的婢女。

      耳濡目染,她对这些琵琶曲子烂熟于心。

      八岁的某一个雪天,大雪如柳絮般纷纷扬扬,整个明玉坊都在雪中静默着,姑娘们或在下棋,或在小憩,都在这寒冷的大雪天自得其乐。

      姒音这一日穿了一件梅花对襟长裙,罩上簇新的水红色绫袄,再披上一件大红斗篷,包裹得宛若一个粽子,颇为娇俏可爱。她的一头乌黑水光的墨发披散在肩后,散漫肆意,在院中和小姑娘们打雪仗。

      “别跑!”孩子的嬉闹欢笑声如银铃般,满院子荡漾开。

      一个女孩搓了一个雪球,朝姒音砸过来,姒音虽被芸娘裹成了一个粽子,却还是轻轻松松避开雪球,反手砸了回去。

      这一砸不要紧,正中女孩的肩膀,雪球瞬间裂开,四处崩散,碎屑落到那女孩脖子里,很快就化成了雪水。女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感受到了雪水的冰凉,“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其实并不疼,她就是觉得委屈,哭得震天响。

      都是打雪仗玩,被砸到就砸到了,有什么可哭的?

      姒音困惑不已,但还是走上去帮她摘干净残雪,安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在管事芸娘明事理,她披着狐狸毛制成的羽绒锦衣,抱着一只暖炉,袅袅娜娜走下楼来,当头就给了那个哭闹的女孩一巴掌,吼道:“哭什么?当自己是大小姐吗?要哭给我卷铺盖走人,街上哭去!”

      那女孩立马闭了嘴,芸娘这才满意地走了。

      她一走,那个哭闹的女孩就变了脸,冷冷地瞪了姒音一眼,讽刺道:“我就说吧,姒音就是个带着桃花印的怪胎,打人可疼了,你们不要和她玩。”

      “是啊是啊。”一群小孩子纷纷起哄。

      姒音颇有些无奈,仔细想想,锦书姐姐每次是怎么哄客人开心的?好像她总是和客人说悄悄话吧。

      姒音灵机一动,效仿着,贴到那女孩耳畔说道:“我打人疼,可是哄人更疼呢,你就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甜蜜饯儿。”

      这一句词,还是她从说书先生的话本里学来的,她觉得这话很中听,就牢牢记在了心里。

      记得说书人的故事里,男子与女子起了争执,惹女子不高兴了,说这一通话,俩人就能和好。

      这一招果然奏效,那女孩小脸红了一半,嗔骂道:“流氓!”,害羞得跑掉了。

      姒音莞尔一笑,手有些冷,便起身打算回房,只听得头顶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阿音,冻坏了吧,来姐姐屋里烤烤火。”

      说话的是锦书姐姐,她今日只略施粉黛,穿着银狐皮对襟旋袄,脖子上一圈雪白的绒毛,衬托得她的肌肤白若霜雪,她在阳台冲姒音招了招手,姒音只觉得,她的眉眼好温柔,一举一动都优雅端庄至极。

      她兴冲冲地沿着回旋的雕花木梯跑上楼去,还未进屋,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糖炒栗子!

      入得屋内,只见锦书姐姐的房间里,今日挂的是印着梅花图案的帷幔,连屏风上也是墨色梅花,清香幽微。

      因为生着地龙,屋内十分暖和,锦书姐姐正跪在卧榻上,调试琵琶,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满满的一盘糖炒栗子,还隐隐冒着热气,香味扑鼻,姒音眼尖,一进门就看到了,忍不住直咽口水。

      锦书会意,嫣然一笑,叹道:“小馋猫!吃吧,那就是给你买的。”

      说罢,便放下琵琶,亲自给姒音剥栗子。

      “锦书姐姐,我自己来吧,你这指甲可得好生养着。”姒音连忙护着她的手,锦书姐姐的琵琶技艺,是明玉坊的一块招牌。

      她的一双手,修长白皙,细腻光滑,每日都要用牛乳浸泡。芸娘每次看着锦书姐姐的手,都好似看着摇钱树一样,眼睛闪闪发光,光是那眼神,就足以让姒音对这双手奉上神坛,不敢劳动锦书姐姐。

      “好吧,那你慢点吃,小心吃多了胃胀。”锦书温柔地摸了摸她的柔发,叹道:“瞧瞧你这发髻,打雪仗都打散了,我帮你梳梳吧。”

      姒音抱着一袋栗子,乖乖地坐到铜镜前。

      锦书姐姐的手真巧啊,素手轻绾,便把她的碎发揉得服服帖帖,绾成两个俏皮的团子发髻。

      “你今日穿得这么喜庆,应该配上红绸带。 ”锦书若有所思,在梳妆台里翻出两条红绸带,扎住她的两个发髻,打出两个小小的蝴蝶结,这下,姒音像极了年画里的娃娃,好看极了。

      锦书看着自己的作品,满意地笑了笑,这个孩子纯洁无瑕,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人一见到她就忍不住心生怜爱。

      她从第一眼看到她时起,就想待她如亲妹妹一样。

      姒音也很亲近这个和蔼的大姐姐,尽心尽力做着她的贴身婢女。

      她剥着栗子,栗子壳烧焦了有黑色的灰,不知不觉便嵌进了她的指甲里。她跟锦书姐姐说了声,便顶着团子头下楼洗手去,走出门去,迎面灌了些冷风在脖子里,她的脸上浮起一抹绯红,被红绸带衬着,愈发娇俏。

      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便伸手揉了揉脸蛋,硬生生把自己抹成了一只小花猫。

      走下雕花楼梯,在狭窄的楼梯上,她第一次见到了萧默。

      那时候,萧默应该还只是郡王,那只是一个虚空的爵位,除了尊荣俸禄什么都没有。他是皇后的亲弟弟,是外戚,皇帝让他做的事,就是管理明玉坊,这个附属于朝廷的歌舞坊。

      这个雪天,他是来明玉坊查账的,好巧不巧,遇到了姒音。

      她就像年画里的女娃娃,裹在大红色的披风里,小脸微红,嘴角沾着淡黑色的灰,像只小花猫,看得他心里为之一痒。他心旌神摇,把她堵在了楼梯间,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板栗灰,柔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姒音。”她天真地看着他。

      姒音,姒音,姒音……

      萧默喜极而泣,这个名字在他梦境中无数次出现,阿音,真的是你吗?

      姒音是锦书姐姐的婢女,看到过锦书招待无数美男子,他们都温文尔雅。

      姒音潜意识里觉得,长得好看的人,一定都和锦书姐姐还有她的朋友一样,是温文尔雅的好人。眼前这个人,穿着一身玄墨色长袍,剑眉如墨,桃花眼微微上挑,肤如凝脂,白若霜雪,五官的棱角本就分明,被雪光一照更显得精致细腻。

      他这么好看,那一定是个大好人!

      所以她一点都不害怕,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剥好的栗子,递给他:“呐,别哭啦,伤心的时候吃一个甜甜的糖炒栗子,就不伤心啦!”

      他蹲下身子,傲娇地张开嘴,她乖乖地把圆圆的栗子丢到他嘴里。

      咬一口,甜津津的,心都要化了。

      那个人,也是爱吃糖炒栗子的,萧默想着,眉眼间都溢出了温柔的笑意。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小天使们,你们就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的甜蜜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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