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云天宁

1、第 1 章

　　第一次见到肖扬，是在妈妈的单位里。我一向认为，在那里见到的人，除了妈妈的同事，都不是什么好人。当然那时我还小，可以将人清清楚楚地分成两类，尚不知道这世上深深浅浅的灰，也不理解好人也会伤人，那些伤害不触目惊心，却是铺天盖地叫人无处躲藏。

　　你猜对了，家母是在传说中的局子工作，那晚我是陪她去值班的。在那间大会议室里，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少年。好看的侧脸，鼻子里塞着粉笔，校服满是污迹,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根据我多年的值班经验，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怎么可以安稳的坐在这里？而且还是南中的？他扫了我和妈妈一眼，目光凌厉，满脸的不屑，又转过头去看他的电视。

　　九点了，该放他们回家了。只听一帮人闹哄哄的从楼下的审讯室出来，鬼哭狼嚎。有人在门口叫：肖扬，你记住了，以后少让我看见你，见你一次扁你一次。。。。。。他没有出声，一个人默默地走了。多年以后我还会心疼得想起他夜色中的背景，受了屈辱又骄傲不甘心的背影。

　　后来我知道，他是刚调来的副市长的公子，不知是为了女生还是为了球场，他被群殴了。

　　那年我14岁，第一次见到肖扬。

　　第二面，他成了我的同班同学。本城最好的两所中学就是他读的南中和我读的光明。不同的是，南中管理宽松，学生大多自在活泼。而我们学校以铁血政策闻名，气氛也是出了名的沉闷。两所学校之间互相鄙视之余也时有八卦更新。关于他转校的原因，自然有很多版本，我相信的是那个他和高一的学姐早恋的轰轰烈烈的故事。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性格，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情。而且，我撞见了他们。

　　那天我早来值日，放好自行车。回头就看到他和一个女生坐在楼后的台阶上，谈笑风生。他拖着腮，眼角眉梢全是温柔。女孩注意到我，突然不说话了。肖扬一抬头，又迅速的转过脸去，‘接着说阿，后来怎么了?'我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走过，突然觉得难过。

　　那天以后，我知道自己不一样了，十几岁的时候每一个暗恋的女孩做的事，我都做了。上课偷看他在干嘛，操场上搜寻他的背影，借着公事和他多说两句话，收作业发现他没写帮他抄一份，想办法值日和他安排在一起替他做。所有冒着傻气的事，都做了。

　　那时我们初三，一天到晚的摸底考，每次都要打乱座位防止作弊。终于有一次，我和他同桌。最后一门是英语，他明显心不在焉，大片的选择题都空着。我着急得要命，抄下了自己所有的答案扔给他。他看都不看得丢回来，我不死心，又扔过去。他再用力的扔过来，掉在了地上。老师默默的过来捡起来，瞪了我们两眼，什么都没说。只是他仍纸团的动作太过用力太过不在乎，我的心像被扎了一下。

　　第一学期末，我过了保送资格的考试，升本部高中已经铁板订钉。莫名其妙的，我们做了同桌。
　　离毕业只剩下半年不到，那五个月，和肖扬坐在一起的五个月，是这许多年来我最快乐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无比珍惜。

　　我们的座位是靠墙的，他在里我在外。前后排挨的近，每次他进出，我都要起身。离他最近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心欢快地像要跳出胸膛。肖扬还是一如既往的混日子，和学姐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分了手，下课时，便和其他男生去楼下看我们的校花。那女孩，确实是美女，连我都不得不在心里默默地承认。望着她长发披肩的动人身影，我愈发觉得自己像个丑小鸭。

　　他爱踢球，有多余的精力，就都挥洒在了球场上。当他满身是汗地下场时，总有大方的女生递上毛巾和可乐。这种举动，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代，无异于当众表白。他总是不客气地乱擦一下，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水，就扬长而去。我愤愤地跟身旁的好友说，‘看看他那德行，以为自己是谁啊。那些女生也是，花痴得要命。’心里却恨得像什么似的，为什么自己就没这个勇气。

　　但是，但是再怎样，他总要回座位坐好，和我坐在一起。每当我起身让他的时候，就仿佛一个耐心的妻子，终于等到丈夫回了家。无论他在外面如何花天酒地，胡闹调笑，只要他回来就好。

　　而他，他和我说的话，不过是‘我要出去下’和‘这节课上什么?'。其他时间，我仿佛是空气，哦，不，我是在他被提问时低着头说出答案，在考试时把卷子几乎塞到他眼前，每天早晨细心的擦桌子，书包里装着他爱吃的零食，认真地回答他的提问的空气。

　　饶是这样，我还是每天早晨迫不及待的奔向学校，甜蜜又辛酸地听完一天的课，放学时看着他吊儿郎当的背着书包离去，心里懊悔这一天为什么又匆匆地过去了。

　　每天下午，我们有一节自习的时间。教室里总是闹哄哄的，写作业的，看漫画的，聊天儿的，听歌的，干什么的都有，可就是不许出教室。有天，肖扬带着耳机，荒腔走板的哼着‘想和你去吹吹风，和你说说心里的梦’。也许是太喜欢张学友，也许是忍耐憋屈了太久，我竟然鼓起勇气，主动跟他说了句话’别糟蹋我的偶像了，调都跑到南泥湾去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噗哧笑了。

　　那一刻，我有点理解为什么要烽火戏诸侯，英俊少年那一笑，确实倾国倾城。

　　他说‘你这种好孩子也追星？’是的，我是拘谨严肃，少言寡语，天天向上的模范生。可是肖扬，我愿意变成一个放荡不羁的美丽女孩，如果我可以，如果那是你喜欢的。我小心翼翼，‘他的歌，我更喜欢那首情书。’他又突然问我，‘我怎么发现你自习课都不写作业啦？’我突然满腹委屈，‘你不是嫌我写字太使劲，桌子晃得你写不了吗？’他再没有说话。

　　那时的我，不会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无数个不能入眠的夜晚，我会捧着他写给我的唯一一封连情书都算不上的信，哼着那再也熟悉不过的旋律，将那天的情景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堤坝一旦被冲开，决口的江水就会浩浩荡荡，势不可挡。我们开始在自习时肆无忌惮的说笑，下课他不再出去，一人一个耳塞听新出的专辑。我去操场看球，正大光明地帮他拿衣服；800米考试的时候，他也会不声不响地陪在我旁边跑。放了学，就骑车满城乱转，小城的每条路都变得别有风味，每个遇见的路人都特别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