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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下倾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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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清清已经第三次停下脚步了。
从洛阳到长安,这本是一段不短的路程,所以停下脚步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对连清清来说,这并不正常。
因为她的师父要她在十天之内走完这段不短的路。
十天并不是很短的日子,它是一个月的三分之一,足够很多人做完很多事情。
可是对连清清来说,这点时间远远不够。
连三岁孩子都知道,从洛阳到长安,十天是根本不够的。除非那个人会飞。
连清清并不会飞,她只会一点点轻功。
事实上她的轻功还不十分高明,所以她的师父才会要她在十天里从洛阳走到长安。
那是为了磨练她的耐力和功力。
没有什么比行走江湖更能磨练一个人的耐力了。
所以连清清也就一直走到现在。
除了喝水吃饭上茅房,她连觉也没有睡过。
已经第三天了,这无疑很累。
于是连清清停下。
让她停下的,不是什么酒楼饭庄,也不是什么客栈澡堂。而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无疑很美。
美丽的女人总是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可是连清清也是一个女人。
而且很不巧的是,连清清还是一个美得要死的女人。
但她仍然停下了。
因为这个女人的脖子上有一根绳子。
她在上吊。
连清清停下脚步,拣了一块石子,朝那根绳子扔过去。
很幸运的,那根绳子断了。
连清清满意地走到那个女人身边,看着绳子的切口,它很整齐,就像用剪刀剪断的一样。
可是那个女人却一脸幽怨:“你为什么要救我?”
连清清这才开始打量她,虽然她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动作还是很优雅:“看你的衣衫,分明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为什么要寻死?”
那女子恨恨道:“为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就不能寻死。”
连清清失声笑道:“不错,为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就不能寻死。你寻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来来来,我帮你把绳子挂好,你再死一次。”说着她还真把绳子重新打了个结挂上树去。
那女子看着绳子,叹了口气:“我已经死过一次,那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我不想再死了。”
连清清笑说:“那也不关我的事,我走了。”毕竟还要赶路,停下救了她,只不过是因缘际会。
那女子却不打算放她走,拉住她的手顺势站了起来:“你既然救了我,为何不帮我到底?”
连清清奇道:“你有什么事要我帮的?”忽地醒悟,她要自尽,那当然是有很困扰的事情了,可是——“我们只不过萍水相逢——”
那女子眼中刚才闪现的光芒又暗下来:“你若不帮我,我只有再去死。”
学武之人最是行侠仗义,连清清初出江湖,总是有着一腔热血的。她看那女子楚楚可怜,已经下定决心帮她。但是这个女子她不太喜欢,所以还是先不要一口答应下来才好。
至于她为什么不太喜欢这个女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女人岂非总是没有理由的不喜欢漂亮的女人?
那女子见她不回答,以为她不肯答应,叹了口气,搬块石头就要再去上吊。
连清清见状,忙拉住她的手:“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帮你呢?”
那女子喜道:“你肯帮我?”
连清清一脸奇异的笑:“你说呢?”
那女子看着她的笑,不禁红了脸,低头轻声说:“我姓花,我叫花明珠。”
花明珠人如其名。
她不只长得漂亮,也是镇上大户花大富的千金。
关于花大富,连清清没有打听到很多。但是花明珠的名字,倒是时不时地传入她耳中。
现在她找了间客栈,并且洗了个热水澡。
既然已经决定帮花明珠,风尘仆仆总是不大好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走了三天,她的确是累了。
她早就想休息休息,要不是师命难违,第一天晚上她已经睡在高床暖枕之中了。
那现在她就可以违背师命了吗?
当然不是。
现在她不是偷懒,而是在帮花明珠。
江湖中人见到危难自然是要帮的,这是她师父的嘱咐。所以现在她正闭着眼睛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而且她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她知道师父一定不会责备她的。
她正想着在街上听来的事情。
花明珠。年方十八,待字闺中。父亲花大富,富甲一方。
这样的女人,当然不可能没有人要的。
可是花明珠还没有嫁人。
女孩子十六岁就可以嫁人了。为什么像她这样的女人,既有美貌,又有财富,又有权势,却还没有嫁人呢?
听人家说,那是因为花明珠不喜欢。
古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做女儿的说了算?
可是花家不同。
只因为花大富年过半百才得到这个女儿,自然是宠爱有加,凡事都顺着她。因此遇到婚姻大事也就顺其自然,别什么什么都不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花明珠喜欢。
可是自花明珠十六岁开始,踏破花家门槛的媒婆无数,却都只得到她的三个字——
“不喜欢”。
看着女儿一点点大起来,花大富急了,终于下了最后通牒:
到三月初五如果花明珠再没有找到中意的人,那就把她嫁给县太爷。
其实这样也不错,县太爷并没有七老八十,而是刚中进士的新秀,不仅博学多才,还很英俊潇洒,不知道多少姑娘想嫁过去。
偏偏花明珠就是不喜欢。
花明珠说,她喜欢的人就住在隔壁,只是她的父亲不同意,因为他们是世仇。
于是连清清在进客栈之前顺便去了一下花家的隔壁。
出乎她的意料,那并不是一个贫穷人家,而是镇上唯一可以和花家媲美的另一大户李丰锦李家。
李丰锦幼年丧父,李母勤俭持家,终于把他拉扯长大。
李丰锦倒也不负厚望,接手父亲的生意,一年做得比一年大,从最早的一间米店到现在大江南北十八家分号,可谓是生意兴隆。
李母自然是欣慰的很,只是有一件事总是让她放不下心。
就是李丰锦的婚事。
李母不知道李丰锦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娶妻。别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只有李丰锦还是形单影只。
想到这里,连清清笑了。
李丰锦没有成亲,那自然是在等花明珠。
两情相悦,或许还是两小无猜呢。
如果不是因为花李两家的恩怨世仇,他们恐怕早就在一起了吧。
连清清记得,她和花明珠分别之前,花明珠央求她去找李家的婢女金粉,然后告诉她,花明珠现在已经走不出家门了。
至于花明珠上吊的事情,那自然是万万不能说的。
虽然不能说,连清清却还有疑问,既然花明珠不能出门,那她又怎么能出来上吊的呢?
花明珠说,那是因为她对父亲说,在出嫁之前,她得上一次香,还一个心愿。
花大富不让女儿出门是为了不让她在成亲前私奔,只要不见那个男人,花明珠自然还是可以出来的。
可惜花大富防得住女儿,却防不住她连清清。
月黑风高,风声鹤唳。
连清清换了干净的衣服,飞出客栈。
她想早点帮好花明珠,完成心事,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再继续赶路。
一抹诡异的笑容划过嘴角,连清清跃上李家的墙头。
后园中,青布衣衫的男子手上拿着一个空酒杯,哀叹连连,复又吟诗: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他偏偏照落了沟渠。照沟渠啊……照沟渠!”
连清清第一次看到这种痴情汉子的醉态,不由得感到好笑。
那男子的身后有一个丫鬟打扮的下人给他斟酒:“锦少爷,少喝一点。”
锦少爷斜睨她一眼:“金粉,不该管的事情你少管。”
连清清听了喜上心头,没想到一来就碰到想找的两个人了,可是这李丰锦醉成这样,怎么和他说得明白,算了,还是和那丫鬟金粉说吧。
正待跃下墙头,却听金粉叹道:“锦少爷,花小姐只不过普通女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不用为了她惹老夫人生气吧。”
李丰锦眼中含泪:“所以我到现在都不敢对娘说。只是明珠她——她等的我苦啊。”
金粉心下担忧:“……后天,花小姐可就要成亲了……”
李丰锦喃喃重复:“后天……后天……三月初五……洞房花烛……好一个洞房花烛!”
金粉试探道:“要不,你再去见花小姐一面。”
李丰锦摇头:“现在我哪里还能见得到她。”
金粉急了:“锦少爷,花小姐她就在隔壁!你高声叫两下,她就听得到的。”
李丰锦还是摇头,对夜长叹,终于流下泪来,默默走回房中。
空荡荡的后园,只剩下金粉一人紧皱眉头。
忽地一条人影飘下,金粉吓了一跳,刚要叫喊,呼吸一窒,那人已经按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出声。
“别叫。我是花小姐的朋友,特地来促成她和你们公子的姻缘的。”
金粉先是一楞,立即醒悟过来,连忙点头,等那人一松手,金粉大口喘气。
连清清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捂住别人嘴巴不让人说话的经验,弄得你那么难受,对不起啊。”
金粉连忙摆手,待呼吸平顺下来,说道:“你是花小姐的朋友?我在镇上十几年,从没听说花小姐认识武林中人呀。”
连清清赞叹她脑子转得真快,解释道:“我今日才刚认识的她,你当然不知道的了。”
金粉惊讶得嘴巴里可以塞下个鸡蛋:“你们才认识?”
连清清微笑:“是呀,我们才认识。”
金粉惊疑地看着她:“这样你就肯帮花小姐?”
江湖中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这种事情金粉听说过,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不过她知道,说书先生的故事里,那些李逵、武松都是很热心的。可是他们都是男人呀,眼前这个愿意帮忙的,却分明是个姑娘。
连清清却不知她心里怎么想,只说:“不管我愿不愿意帮她,先说你吧,你们家公子到底敢不敢和她私奔?”
金粉这下又惊了:“私……私奔?”
连清清撇撇嘴角,听刚才李丰锦的说法,多半是不肯为了爱情抛弃娘亲的了。
金粉不确定的问道:“你说,锦少爷和花小姐私奔?”
连清清点头确定:“对,我说李丰锦和花明珠私奔。”
金粉再问道:“你真的是花小姐的朋友吗?花小姐要你来找锦少爷私奔?花小姐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连清清想了一想,花明珠倒的确是没有原原本本地说过这话,于是不好意思地承认:“她没有说过,但她就是这个意思嘛。”
金粉长呼一口气,似是放下了心,说道:“那花小姐的原话究竟说了什么呢?”
连清清如实直述:“她说,‘现在我已经出不了家门了,我们喜欢了这么多年,你如果真想我们有个结果,就快下决心。’”
金粉听了这话安静下来。映着半黑的月光,连清清看着她,她没有进房去问李丰锦,也没有去告诉他们家老夫人,只是静静站着。
连清清也没有打扰她,就让她独自思考。
因为她知道知道,这个金粉现在一定很挣扎。究竟是告诉自己的主人好呢,还是不告诉自己的主人好呢。这已经不是她是否忠心的问题,这个决定关系到李丰锦的一辈子。或许在李丰锦真的愿意和花明珠私奔以后,也会关系到金粉的一辈子。
金粉紧皱眉头,忽而看看连清清,忽而低下头来。一柱香之后,她终于开口了:
“你帮我带一句话给花小姐好吗。明日戊时,猫儿胡同口香庙等。不见不散。”
连清清笑了,笑得很甜,可是她还有问题:“你做决定就可以了?你们少爷能同意吗?”
金粉坚定地说:“我会想办法劝服他的。”
这夜,连清清睡得很香。
如果她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一定不能睡得这么香的。
可是这夜并不是第二天,正好象连清清并不是花明珠一样。
第二天连清清很晚才起来。
简直就是想象不到的晚。
因为她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以为天还没亮。
当她很高兴地跑到客栈大堂结帐时,顺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只睡了这么一会儿。”那小二却瞪着眼睛回答她:“不只一会儿了,客官整整睡了十二个时辰。”
连清清大惊。
如果她的记性没问题,她是昨天晚上酉时来的客栈,十二个时辰过去的话,那现在岂不是第二天酉时,离李丰锦和花明珠约好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了。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店小二:“现在是酉时?”
然后她就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答案——店小二点了点头。
匆匆付了钱,顾不得小二的惊讶,连清清施展轻功飞一样到了花家,跃过墙头进到花明珠的房间。
满堂喜气,张灯结彩。
还有一个愁容满面的花明珠。
然而花明珠一看到连清清就笑了:“你终于来了。”
连清清抓抓脸,尴尬笑道:“是的我来了。”
花明珠红着脸飞奔到她身边:“你来得晚了一些。”
连清清拉着她的手走出房间:“幸好还来得及。”
花明珠问她:“你都把话带到了?”
连清清一搂她的腰,两人高高飞过墙头:“幸不辱命。他在猫儿胡同口香庙等你。不见不散。”
离戊时已经不远。一路狂奔。
花明珠不会武功,所以连清清一直搂着她。要不是因为连清清力气小,她简直想要抱着花明珠,那样可以更快些。
只想着赶时间的连清清当然不会看到,被她搂着的花明珠,脸很红很红。
花明珠轻声说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连清清一楞,真气一窒:“没有。”
花明珠的脸越发红了:“你别搂着我了。路不远,我可以走。”
连清清一想,这也没错,那就放开她吧,不过到底心里还是不太高兴,自己一心帮她,却让她这么拒绝,于是便想让她着急一下,嘴里说:“真不知李公子到了没有。”
花明珠也呆了,脸上红晕顿时全无,跑上两步拉住她:“李公子?你说哪个李公子?”
连清清这下更呆了:“当然是李丰锦李公子啊。你难道不是要和他走?”
花明珠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他走了?”
连清清冰冻:“不是你说的那是谁说的?”
花明珠竟然也说:“我怎么知道是谁说的。”
连清清怒了:“不是你说?你敢说你不是为了他自尽?你敢说你没有叫我带话?你敢说他不喜欢你?”
这下花明珠也怒了:“他喜欢我我当然知道,全镇的人都知道,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直苦苦痴缠,还得了失心疯,逢人就说是我喜欢他,苦苦等他。我要是喜欢这种人,我就是让猪油蒙了心!”
这话一出,那应该就不是假话了。可是连清清怎么也想不明白,只有问道:“那你还要我带话给他?”
花明珠道:“我哪有叫你带话给他。我分明是叫你带话给——”
连清清想起花明珠的原话,脱口而出:“金粉!”
那么他们就是——
连清清被自己的揣测吓傻了,站住脚步猛然看向她。
花明珠却是远远看到了庙前站着的人,飞奔过去。
连清清望过去,花明珠像是离了弦的箭,奔向幸福,奔向她想要的未来。
而那站在庙前的人,也是一脸同样幸福的笑。
那个人,正是金粉。
连清清抖了抖,再抖了抖。
花明珠和金粉春风笑语,抱到一起。
满地春花,若叶飘絮。
现在分明是春天,连清清却忽然觉得冷得很。
手指一颤,一朵梨花飘落。
润物细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