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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莫斯科的雪-1 ...

  •   001

      俄罗斯,莫斯科郊外的谢尔盖耶夫镇。
      知名的三圣教堂旁,有一间三层高的红砖美术馆,此时正人声鼎沸。

      有中国的画家受邀前来参展,往来观者的赞美声不绝于耳,恭维吹捧,都听得画家本人格外受用。

      相比一二两层的热闹,三楼拐角的温室玻璃花房,虽有一双人影落地,可偌大的一间花房内,安静得只剩两道绵长的呼吸声。

      终于有人先沉不住气,开了口。

      “乔小姐喜欢少飞,应该是因为钱吧?我让人调查了一下乔小姐,你的家境似乎并不好,从小没有父亲,母亲在五年前去世,现在你一个人在莫斯科国立大学油画专业求学,每周仍然需要在旅行社做兼职导游赚取学费。”
      “虽然现在是自由恋爱,但既然少飞特地在他爸爸办展的时候把你带到我们面前,我这个当妈妈的不得不多想了。”
      “怎么说呢,虽然你们这年纪结婚还早,但哪怕谈恋爱……我们中国人也还是要讲求一个门当户对的。”

      不愧是受了多年艺术熏陶的中年美妇,就算说着这样的话,语气仍旧是平和的,没有一丝尖刻。

      乔雾牵了牵唇角,温顺地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绞着衣摆。

      少女柔弱无助的模样显得小家子气十足,美妇优越感横生,轻蔑地低哼了一声。

      “我儿子从小就很善良,看到路边的一些流浪猫流浪狗啊,还有乞丐啊,就会忍不住想要去救助,更何况是你这样年轻的女孩子了,我这个做妈妈的,太了解他了,他跟你在一起,其实分不清同情跟爱情之间的边界。”
      “乔小姐,你还年轻,凭你的长相,大有好青年在等着你,但是唯独跟少飞,是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与其空耗几年青春一无所获,不如见好就收,你说个价吧,需要多少钱?”

      乔雾垂着眼帘,从她那个角度望过去,能看见中年美妇垂在身侧,那双保养得宜的手,指甲修得又短又圆润,毫无攻击性。

      如果她手里拿的是琼瑶的剧本,她这时候就应该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倔强地捍卫她跟孙少飞的爱情,并且视金钱如粪土,但实际上,她一点也不喜欢琼瑶剧,相反,她现在太缺钱了。

      所以,她认真地想了想,非常诚恳地询问:“您最多愿意给我多少?”

      孙太太愣了一下,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乔雾有些为难:“500万您可能会嫌多……唔,孙叔叔一副油画起拍价差不多在50万,成交价最高能到300万,要不我折中一下,175万,您看可以吗?”
      “实际上,我也怕您告我敲诈,所以要不然我们可以先签个合同,这样,首付您可以先给我12%的订金,要是您对我后续分手的态度还满意的话,可以再把剩下的88%转给我。”

      这种“我也是在为你们考虑,我这个要价合情合理一点也不过分,而且我的预付款也已经相当优惠”的态度,让孙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无法再维持先前良好的涵养,她盯着乔雾看了半天,良久才从牙缝里咬出了一句——“很好”,她忽地扬起手,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不要脸的贱女人!”

      可手腕却被对方牢牢地捏在了半空中。

      孙太太体形娇小,乔雾一米六五的个子,也足足高了她半个头,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制住她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孙太太想用力抽回手,却被乔雾死死拽住,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觉得没面子到了极点。

      “孙太太,我知道,您跟孙先生私下里都叫我狐狸精,有娘生没娘养。”
      乔雾回忆了一下这对夫妻在背地里编排她身世的模样,实在可笑。
      “您就不怕真把我惹急了,我这种狐狸精到时候在孙少飞面前一哭二闹,拐上你们的宝贝儿子就远走高飞?”

      美妇眦目欲裂:“你!”
      咄咄逼人的气焰瞬间就小了。

      乔雾松开手。

      孙太太被气得浑身发抖,但跟这样没教养的狐狸精对峙,实在有失她多年的教养和体面,她啐了乔雾一口,径自拉开玻璃花房的门。

      看着孙太太愤怒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乔雾的唇角勾了一个无所谓的、讥嘲的笑容,旋即又很快抹平。

      楼下的展厅依旧喧闹非凡。

      孙少飞的父亲是一位油画名家,俄罗斯油画历史悠久,国内如有油画大家能获得莫斯科官方邀请来举办画展,都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千载难逢的机会,孙父此刻正带着自己的儿子在宴会上推杯换盏,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管乔雾是否落了单。

      玻璃花房有点闷,乔雾想去开扇窗透气,一扭头。

      视线顿住。

      在三圣教堂圣洁的钟声里,她的身后是一簇玫瑰花架,绿色的枝桠被花架缠绕在花藤摇椅上,鲜红艳丽的玫瑰花苞沉甸甸地一朵压着一朵,中间错落有致夹着颜色罕见的蓝绿色绣球花,锦簇花团自底下生长,遥遥地如云雾攀向玻璃房顶。

      而花房无风,摇椅轻动,原来花藤椅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莫斯科地处高纬,虽然已是春末夏初,但连绵的微雪依旧让整个天空有种雾蒙蒙的灰色,玻璃花房里光线不明,在绿意的笼罩下,依旧能看清他立体的五官轮廓,如同漫画线条般的利落感,额角的深棕色碎发随意地落在眼皮上,漏窗而入的微光落在他左脸颊上一颗浅褐色的小痣上,有种不真实的朦胧感,白色的圆领毛衣微微下垮,微微滚了一下的喉结和若隐若现的锁骨,在光影的明暗交接下,都是极致的性感。

      或许是纬度偏高的关系,这里的气候寒冷的周期更长,不像亚热带的欧洲,多太阳曝晒,俄罗斯人普遍皮肤偏白,是那种如牛奶般透亮的白。

      拥有苍白肤色的男人,左手食指上还带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出众到几乎夺目的的骄矜和贵气。

      而更令她惊艳的,却是对方眉眼——眉骨的棱角立体而深邃,双眼皮的褶皱很深,宝石般翠绿色的眼眸,里面有摇碎了冷月的星光,染着冬日清寒的霜雪。

      清贵的浓颜系俄国美人,眼型的棱角里,下至的眼角却有一丝东方人特有的柔和、圆钝感,降低了整体立体骨相里的攻击性。

      男人穿着浅色的衣服,大半个人就隐在绿植后,也难怪她进来的时候根本注意不到。

      她不知对方已经保持着这样一副观察的姿态,看了她多久。

      乔雾后知后觉地回忆了一下刚才跟孙太太的对峙,正木着脸不知道给什么情绪,

      男人已经先她一步,对她礼貌地抿唇微笑,薄软的唇角勾起弧度——眼睛里的笑意懒散,可偏偏唇角的弧度又很温和。

      乔雾张了张唇,心跳也跟着掉了一拍,直到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玻璃花房里的安静。
      不担心对方听懂,她无所顾忌地走到窗边接电话。

      听筒里晓静的声音关切:“怎么样?”

      “不太行。”
      “不过本来我对这个方法就没有报太大的希望……算了,刚好用这种方式分手,也省得麻烦。”

      晓静叹气:“拍卖会会在圣诞前后开始,这周五是缴入场保证金最后的期限了,还有四天时间,你真的能凑到20万吗,要不再换个富二代试试?”

      乔雾劝好友理性:“这里是莫斯科,又不是澳门赌场,上哪找那么多眼瞎的富二代,再说了,这种事情做多了容易翻车,还是算了吧。”
      “没事,最近旅行社要发季度奖金了,实在不行,我下半年好好干,看看能不能提前跟老板娘预支一下奖金。”

      晓静松了口气。

      近两年中俄交好,连带国内出镜俄罗斯的游客都多了好几成,乔雾兼职所在的旅行社,虽然是家小小的精品定制境外游,但胜在服务口碑好,所以客源源源不断,旅游旺季的时候,几乎忙到脚不沾地,乔雾做地接又很努力,偶尔做做代购,一年下来,收入可观。

      只是最近,佳士得要在莫斯科举办一场拍卖会,有收藏家将乔雾母亲的油画拿出来拍卖,这是阿姨留在世上唯二的两件遗物之一,入场拍卖需要交纳一定数额的保证金,乔雾一个留学生,手头一时半会儿要凑这么一大笔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油画不是有两幅嘛,要不然你这次先别急于一时,再攒几年钱,到时候去找另一幅画的收藏家,直接开价问对方买也可以。”

      乔雾声音低了下去:“但另一幅画在那个男人手上。”

      电话那头的晓静瞬间噤了声。

      乔雾口中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生父,但这个绝对就是顶级渣男,年轻的时候抛妻弃女不算,还用拍卖亡妻画作的钱去养了小三,一分都没留给乔雾,转移财产的手段一流,简直就是垃圾中的垃圾。

      晓静:“所以只有这一幅的可能了吗?”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乔雾声音闷闷:“走一步看一步咯。”

      晓静帮不上忙,这时候也只能劝她不要多想,保不齐船到桥头自然直。
      “对了,你现在在哪里,要不我过来接你?”
      “不要不开心啦,好歹你是今天生日呢!”

      -

      晓静提议去莫斯科久负盛名的西餐厅吃饭,两人转了两趟地铁过去,却发现,闻名遐迩的餐厅,不提前预定,压根也不可能会有餐位。

      好友为自己的大意懊悔不已,乔雾则安慰她,生日其实并没有这么重要,吃什么压根无无所谓。

      两人被侍应生拒绝着出了门,还没来得及进下行的电梯,餐厅的胖经理忽然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颠三倒四地说着俄文,再三道歉说是服务员弄错了,于是引着两人往角楼的观景座位走去。

      城堡建筑的外墙,八角阁楼里的座位,高楼的窗外就是莫斯科灯火斑斓的市景,以及雷迪森酒店外墙刚刚开始的灯光秀。

      晓静新奇地四处张望,感慨果然寿星就是有否极泰来的好运,指不定拍卖的困境也能迎刃而解。
      毕竟她刚刚在门口听别的中国人说,这里光是订位就得提前三个月,但她们偏偏就能捡漏观景位,属实运气逆天。

      储蓄空空的乔雾,却没这种天真的设想。
      她只是握着刀叉,看着窗外,没说话。

      刚刚坐上来的时候,椅子的绒面明明是温的,她做地接这么久,也知道俄罗斯人就算做事再粗糙,但西餐厅里最基本的服务规矩是有的——桌椅没有完全理好前,绝不会轻易让下一位客人上桌。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上一桌客人,是被人匆匆赶走的?

      怪异的猜测一闪而逝。

      一顿饭吃得很丰盛,餐厅的服务甚至也远超预期。

      晓静想掏钱结账,却被乔雾拦了下来。

      “我来吧,下周学校的奖学金就到了,我就当是提前预支一下。”

      可侍应生却说账单已被人结清。

      “不可能,我朋友没有离开过座位。”

      乔雾用俄语反问:“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侍应生为难地看向餐厅的胖经理。

      经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在乔雾的忪怔里,抬手往旁边一引。

      乔雾循声望过去,目光微顿,便听见经理在耳边解释——

      “有位苏先生,他想祝您生日快乐。” 

  • 作者有话要说:  同类型文在专栏《港城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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