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道》我对着潮汐推敲

4、夜斗

　　姜泽觉得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是他爹凶神恶煞地逼向他走来，一会儿是他一脚踏空坠下深渊，他知道他在做梦，但是根本没法停下来，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头筋疲力竭地驴绕着磨盘在不停地打转。最后身子猛地一沉，他终于无缝衔接地醒了过来，然后就听见外面的风声似乎变大了。一转头，他惊得直接一个挺身坐了起来。
　　那俩神棍人呢！刚说要带他回去，睡都没睡熟就不认账了吗！
　　风刮得门砰砰作响，姜泽又惊又怕，赶紧摸过柴刀，跑到门边扒着缝向外看，只一眼就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夜幕之下浓云翻滚，森冷的罡风啸鸣不止，半空中数道混沌的黑雾从不同方向袭向中间的晏柒风，邪气而黏连的浓雾中似乎不时有猩红的光闪过。
　　关道长负手站在草阶上，此刻正仰头望着半空，沉静的面庞上看不出表情。他的周身似乎下了一道防护的法诀，微微笼着一圈淡光，那骇人的黑雾竟不敢靠近半分，倒是专门围着晏柒风一个人打转。
　　晏柒风虽然大言不惭地称自己是关道长“座下首徒”，但这还真不是乱吹。毕竟，关道长座下，就他这么一个弟子。
　　自盛纪清任掌门后，关行止时不时出门游历，平时的行踪也是飘忽成谜，等闲见不到他人影。百川派里一众同辈道长中，关道长的存在感实在是稀薄，实力也不是顶尖的，偶尔出现那么几次也只是好脾气地点头微笑，温吞和气。少年人天性慕强，弟子们嘴上不说，心里是不大看得上这位道长的，跟着一个软柿子似的师父，能修出什么强悍的功法呢？
　　小辈们的看法关道长想必是不太在意的，看不上就看不上吧。收徒这事讲究一个缘分，得互相看得上眼才行，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就好。是以这么多年，除了早年抱回来的晏柒风，关道长顺其自然地没再收过徒。对此，旁人的想法是——收了晏柒风这个好苗子那真是他关行止挖到宝了。
　　据说当年晏柒风尚在襁褓，但依稀可见奇佳根骨，是块难得的修道之材，即便后来跟着软柿子似的关行止修行这么多年，也丝毫不耽误他成为同辈师兄弟中横扫一大片的佼佼者。
　　——这当然是不知内情的旁人的看法。
　　真实情况是，温和好脾气的关道长在传道授业这方面，信奉的是严师出高徒那一套，晏柒风生性懒散，可迫于师父三天两头的威逼利诱，实在是不得不发奋图强。不过平日里都是门派内弟子统一考核，或是私下较量切磋，晏柒风没怎么下山正儿八经地历练过，因此关行止此次带着晏柒风出来，也是有带着他历练历练的意思。
　　此刻正经受历练的晏柒风，心里很苦。
　　这邪性的黑雾几乎把死缠烂打发挥到了极致，一有机会就往人身上贴，简直如影随形。此物名为鬼魇罗，喜食活人生气，北边鬼蜮沼林一带盛产这玩意儿，算不得什么厉害角色，只是难缠得很，一不留神就会被它的黑雾沾上，雾中裹满了毒刺，那毒液一旦渗入血液便会控制周身经脉，制造出各种幻象，修为低微者一旦堕入鬼魇罗制造的幻象，那便由着这魔物为所欲为了，等宿主生气耗尽死透了，这鬼魇罗便走得一干二净，接着找下一个倒霉蛋去了。
　　晏柒风在林中时眼角扫到的便是这玩意儿。之前看到那十几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时，他和师父便怀疑过这些人莫非是中了鬼魇罗的毒，不过边陲小镇出现魔族的可能性不大，他和师父把镇上翻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魔族的踪迹，所以他和师父来了这林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转了两天也没发现什么，直到今日傍晚那会儿才确定这林子里真的有鬼魇罗。
　　边陲之地的林子里突然出现魔族的东西本就很可疑，他不敢确定里面是不是还有更为厉害的东西，怕打草惊蛇，加之当时还有个毫无自保能力的普通人家小孩，不太方便出手，故而带着人先回来跟师父复命，结果大半夜的它倒是自己寻上门了。
　　晏柒风仓促被师父推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拿剑，身上就几张下山前随便塞进衣服里的符纸。
　　鬼魇罗，性喜阴，忌……忌什么来着？
　　左支右绌地闪躲了一阵子依旧分身乏术，晏柒风一边翻转腾挪，一边脑子里疯狂回忆身上那几张符纸的功用。
　　自热？照明？还是净水来着……不不好像有一个指路的……
　　啊随便了去他娘的。
　　晏柒风背着手，左脚点地，右腿向后半圈，步伐敏捷地一转一带，险而又险地避过右侧那道险恶的黑雾，顺手摸出一张符咒，胡乱扫了一眼，大概辨认出是一张引燃的，对着正堪堪掠至眼前的一团黑雾一拍，那诡异的黑雾竟吱吱乱叫起来，随后在半空“嘭”地炸了个天女散花，落了一地血红的针，一看便知有剧毒。
　　晏柒风简直喜极而泣，这是什么神仙救命符纸啊！
　　他当机立断一把掏出了剩余的符纸，边躲边在百忙之中挑出了三张引燃符。
　　三张根本不够，晏柒风决定先把这些四面八方的鬼魇罗晃成一股再一起炸。
　　关行止一眼便看出了晏柒风的意图，微微一笑：“自作聪明。”
　　这黑雾被晏柒风引得在半空融合为一体，不知不觉就暴涨成了一大片黑云，红光交错中隐隐约约似有无数只鬼眼。
　　晏柒风跟这鬼魇罗玩了半柱香的“你追我赶”，眼看时机差不多了，遂决定速战速决，左掌一翻，指间瞬间多了三张符纸，口中默念催动咒语，而后以符纸作刃，直直甩出，三张符纸瞬间燃起金红的火焰，在空中划出凌厉的轨迹射向那片鬼魇罗，一时间尖叫声大作，那鬼魇罗似被灼痛般痛苦地扭曲翻滚。
　　晏柒风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对手自己炸了，感觉自己今晚的表现虽然略微有失水准但还算游刃有余。
　　对待这种低等魔物，晏爷爷都不用剑，一只左手就能让它死得不能再死。
　　然而情况有些超出预期，这一大团鬼魇罗只是要炸不炸地翻滚了一阵后恢复了原先的样子，那三张符咒居然对它不起作用了！
　　晏柒风毫不犹豫地把剩余符纸一个不剩全部喂了这鬼阎罗，然后觉得这狠心师父再不出手自己真的可以躺平等死了。
　　姜泽有限的见识里从未见过如此景象，半是恐惧半是震撼地围观了全程，连什么时候开门跑出来都不知道，他握着柴刀的手因为激动微微地哆嗦着。
　　然后他看到他们的师父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和和气气地开口指点：“鬼魇罗，性喜阴，忌火畏光。但这点’废纸’堆出来的小火星子是奈何不了这么大片的鬼魇罗的——符咒练习偷懒了吧，回去加练。”
　　言罢右手轻轻一抬，身侧晏柒风的那把剑“铮”地一声出鞘破空飞向晏柒风。
　　晏柒风接了剑，半点停顿都没有直接反手挥向鬼魇罗，生生将其一分为二地劈开了。
　　他随关行止修的是“摇光”一系的剑法，方才那一剑其实是摇光剑第三式“九死不悔”。少年骄横中隐隐带着暴躁的一剑，狠狠挫伤了这鬼魇罗，刚刚还遮天蔽日的气焰瞬间就弱了不少。
　　关行止眼里闪过一丝惊诧，这小子第一式和第二式尚且还需精进，就开始偷偷练了第三式了么？
　　空有个架子，没有灵魂的剑法不过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还是太浮躁了啊柒风。
　　晏柒风被师父的方才的话刺得正心里不舒坦，当下三下五除二削过去，直接把这鬼魇罗削了个烟消云散，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碎针。
　　姜泽觉得这一晚，是他自小到大最惊险刺激的一晚，完全颠覆了以往的认知。目睹了全程的姜泽猛然醒悟过来，这一大一小俩神棍大概真的不是骗子，那个神乎其神的门派十有八九是真的存在的。
　　关行止转头发现姜泽的时候他正蹲着身子观察那一地的碎针，看这样子好像还随时准备上手摸，饶是观道长再波澜不惊此刻也被这胆大包天的小崽子吓了一跳。
　　然而还没等他出手把那小崽子从地上拎起来，姜泽猛地站了起来，仰着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关行止，一张小脸上微微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与期待，他近乎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师父，我也想学剑，到了门派后师父也会教我练剑么？我……我叫姜泽，大宝是我小名。”
　　晏柒风跟鬼魇罗缠斗了这么久，又被师父追加了符咒练习，心力交瘁得没了搭腔的欲望，闻言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
　　关行止欣慰地冲着姜泽点了点头。
　　大半宿没睡觉，不过看来还挺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