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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为 ...

  •   丁卯年▪冬
      寒风料峭,鹅毛般的纷纷落雪又铺满了新扫的台阶。光秃秃的枝丫被积雪压得很低,风一吹过,雪便“簌簌”抖落在往山门走来的人肩上。积雪终年不化的华山的冬日,连雀儿都知道躲在巢中过冬,来者却只着一身单薄的缟素白袍。寒风将他衣袂吹得飘然,他却罔若不顾,苍白而隽秀的脸庞上没有丝毫血色,只有紧紧攥着手中长剑的手指被冻得微微发红。
      守山门的两名弟子本裹着衣裳晕晕欲睡,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忙惊醒了来,执剑正色道“来者何人?”
      “来者宁秋,山下之人,求见掌门。”那或许可称之为少年的白袍人抱拳答道,他抱拳时佩剑剑穗上拴的一只玉雕的小鱼儿在空中摇摇晃晃,小鱼儿微张着口,似有笑意。
      两名弟子相视一眼,略商讨了一阵,其中之一道:“公子先请,我等这就去求见掌门。”他又向另一名弟子道,“宣胤你先带公子去暖室,切记好生招待。”话音刚落,这名弟子便匆匆赶往山门里,似是要去寻掌门。
      那名被称为“宣胤”的弟子将宁秋引入了一处暖室,相较于外头冰天雪地的环境,这里甚至有些热了。火炉里烧着柴禾,刚端上的一杯热茶亦袅袅飘着热气,但丝毫没有赶走宁秋脸上一丝苍白之意。子胤正犹豫着是否脱下外袍解热,此时却有人推开了门。
      进来的是一位老者与一位着白色道袍的年轻道人,老者蓄着白须,大概就是掌门。而那位年轻道人十九、二十上下,年纪与宁秋相仿,相貌虽平平无奇,通身却有一股贵胄之气。
      “恭迎掌门,二师兄。” 宣胤行礼道。
      宁秋也将手中长剑别回腰间,毕恭毕敬鞠了一躬,便从袖间掏出了一本旧得发黄的典籍递交掌门。掌门只以为是献书,但看清那书名后手竟不由自主发颤——《炼毒手记》。
      年轻道人的瞳孔剧烈地颤动,宁秋身旁的宣胤更倒吸一口凉气。
      纵是华山派从未下山历练过的弟子,也不会没有听闻几个月前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役,定王赵昭霖一党勾结炼毒人宁雀衣,凭一本《炼毒手记》炼百万毒人大军,密谋夺权。皇帝秘军十二统领率百万秘军迎战,十二统领在此役中七人战死、三人重伤、一人失踪;而百万秘军,几乎全军覆灭。这场战役以定王赵昭霖与炼毒人宁雀衣双双身死告终,毒人却后患无穷。
      “早有听闻华山炼丹术之美名,今偶得此书,山下众多苍生毒人肆虐,掌门助我炼得解药,宁秋愿倾其一切求之。”宁秋重重一拜,似乎并无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语之混乱。
      按理说华山本不该干预世事,但当代掌门心善,对这种事尤为不忍。那位年轻道人,掌门的二弟子看准了这一点,劝道:“师父,炼药于华山并非难事,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我们就留这位公子,且试试吧。”
      “也罢,”掌门道,“那试试吧。宣如你随我来,宣胤去给宁公子准备厢房。”宁秋被子胤引着出门,那被称为“宣如”的年轻道人却不慎撞到了宁秋身上。
      宣如道:“抱歉,宁兄。”手却将什么藏入了袖中。
      宣胤为宁秋安排的厢房是前不久刚住过人的,他图方便不用再打扫一间厢房,只为宁秋换了一床被褥。只可惜床也收拾得不太干净,宁秋一上床便摸到一枚小巧的玉佩,两面都刻了字。一面是“墨怀”,一面是“烁”。
      “墨怀……”宁秋低声念出这二字,总感觉分外熟悉,却想不起来哪里听过。然而没等他想起来,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男声同时传来:“晚玉兄,我可以进来吗?”
      宁秋道:“请进。”
      来人推开房门,是那被掌门称为“宣如”的二弟子。他手中捏着宁晚玉佩剑剑穗上的玉鱼儿,十分不认生地坐下了。
      宣如道:“晚玉兄在暖室掉了这个,特来归还。”
      “多谢道长,”宁秋从宣如手中接过了鱼儿,似乎不打算再挂在剑上了,将鱼儿收归袖中,话锋一转,道:“不知道长知道我的字?”
      宣如又笑:“晚玉兄那鱼儿的鱼腹上用篆字刻着‘宁晚玉’三字,故小道姑且猜那是公子的字。”
      “对。”宁晚玉道,他又拿出袖中鱼儿,细细抚摸鱼腹上的刻字。
      “礼尚往来,我的俗家名字叫江如故。”宣如浅笑起来,笑容却给他那张本无亮点的面孔衬得熠熠生辉,“晚玉兄如不介意可叫我如故。”
      宁晚玉摇头答道,“还是叫道长吧。”
      “……”江如故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无言。
      只不过宁晚玉没有让他尴尬太久,他张开左手,方才在床上拾到的玉佩安然躺在他手中,宁晚玉问道:“道长知不知道这间房先前住过什么人?此人遗落了一枚玉佩在此,两面有字,一面是‘墨怀’,一面是……‘乐’?”
      江如故接过玉佩细看,笑道:“是‘烁’,闪烁的‘烁’。这是我的一位好友留下的,几个月前我同几位师弟在山下救了一位重伤的公子,那位公子与我私交甚笃,只是他昨夜失血过多去世了。玉佩上刻的字大概是他的亲人,明日我与一众师兄弟打算为他下葬,不知晚玉兄可否将玉佩给我,让我将玉佩与他一同下葬?”
      “道长拿去就是。”宁晚玉道。
      江如故将玉佩收入袖中,从怀里掏出一个雕着宁晚玉不认识的花的精致小盒子,放在宁晚玉桌上,道:“我闻见晚玉兄身上有金疮药味,恐怕也是受了伤。我这有些华山常用的药,很有奇效,之前住这那位朋友也用过的,一剂外敷,一剂内服。就当是今晚叨扰晚玉兄的赔礼。”说罢江如故便作揖退出了宁晚玉房中。
      宁晚玉心下信不过江如故,于是打开药盒用银针一一试过,无毒。
      可是为什么……宁晚玉凝视着他断裂的剑穗。
      整齐的裂口。

      翌日宁晚玉起了个大早,推开门便见宣胤和几个小弟子抬了一副担架向东边去,他好奇凑近了一点,宣胤便十分热情向他打招呼道:“宁公子好。”
      宁晚玉点了点头。
      “这是二师兄他们之前救过的一位公子,前日失血过多去世了。”宣胤介绍道,“公子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去参加这位的葬礼?”
      “不了,你们去吧。”宁晚玉答道,炼丹事宜在炼丹炉正紧锣密鼓筹备着,他须去一趟,便先告别了子胤几人,往华山西南的炼丹炉匆匆走去。
      炼丹炉是华山西南的一座小山峰,因炼丹炉在此而得名,这日恰又起了雾,雾中的炼丹房若隐若现,宛若空中楼阁,只隐约透出牌匾上“纯青宫”三字。宁晚玉步步踏过积雪,来到纯青宫门前。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浓草药味,纯青宫内弟子受掌门与一位长老指挥着忙上忙下。掌门见宁晚玉来了,便过去向他介绍了炼药的现状,进展方算顺利,但一些稀有药草却是华山未曾存有的。
      宁晚玉听了这话,掏出了一大叠银票,数额显然不菲,这是他这些年存下来的所有银钱。他将银票郑重交由掌门,掌门推辞再三,却难抵宁晚玉盛意,这些钱已远超药材的费用了,掌门本想交还一些给宁晚玉,却也一再被拒绝。不过想来他求药心切,这种心情并非不能理解,掌门便也收下了这笔银钱。
      准备最基础的药材就让华山上下足足花了两三天,直到真正开始炼药,宁晚玉才松下一口气。难得休息,他在厢房中泡起了茶,正要端杯品茗,门却兀得被人踹开了,一群华山弟子里三层外三层将厢房团团围住。为首的是和他打过几次照面的掌门六弟子,身后宣胤苦苦劝阻着这位六弟子,这六弟子却丝毫不置心上。几个弟子冲进来翻找着宁晚玉的柜子,他心生嫌恶,皱起眉头。 六弟子却拔剑疾速向他刺来,宁晚玉抛起桌上长剑,拔剑出鞘,一道银光落刃,剑的剑锋竟像极了长枪的枪头。
      “好剑!”宣胤在后头赞道。
      六弟子冷冷扫宣胤一眼,转而又剑风凛冽刺向宁晚玉,他怒吼道:“狗贼!为何要毁炉偷书,残害我师兄弟!”
      宁晚玉以剑相交,他语气不解:“什么意思?”他似乎不擅长用剑,连用剑的姿势都像极了使枪,他剑法虽不及六弟子精,但身法与所持宝剑都远超六弟子太多。见六弟子渐渐不敌,又几名弟子冲上来,子胤怎么都拦不住。宁晚玉脚尖点地,轻盈一退,撞开了身后袭来的一个弟子,又横剑一扫,挑开一个弟子。十几道剑锋一同袭来,他反而轻巧跃到了剑上。场面十足混乱,宁晚玉虽手持宝剑,却没有伤到任何人。
      一位翻遍了宁晚玉柜子的弟子报道:“六师兄,没有剑谱,没有匕首,也没有《炼毒手记》!”
      “定是在这狗贼身上!”六弟子吼道。宁晚玉听了,却收住剑势,任自己被众弟子擒住,又不解问了一次:“什么意思?”
      六弟子以剑抵着他的喉咙,讥讽道:“别装了!假意送《炼毒手记》上山,盗取我华山剑谱,杀我众多师兄!除却你这个外人,还有谁能做出此事?!”
      宁晚玉似乎没想到死了这么多人,他颤栗着咬紧牙关,将手中佩剑攥的很紧,但他仍坚定道:“你搜身。”
      六弟子搜遍了他全身,除却长剑,只有一封信,信函上写着“云羡鱼亲启”,“云羡鱼”三字写得无比飘逸俊秀,而“亲启”二字却歪歪扭扭,不成体统。
      同伙?六弟子心道。他抖出信纸,却只见几个丑得如蚯蚓爬过的字!“我很好,不必担心。玉”他脸色甚是难看,将信纸扔于地上踩了两脚,并未注意到宁晚玉神情多么失落。
      此时门又被推开了,一老人的声音怒喝道:“放肆!都放开宁公子,不得无礼!”众弟子均转头望去,是掌门。宣胤不知什么时候溜了出去,此时跟在掌门身后,额上有汗珠坠落。
      六弟子狠狠剜了宣胤一眼,收了剑,其余弟子也纷纷收起剑。他正想对掌门说什么,掌门却一个手势让他闭了嘴。
      “掌门,不知是……怎么回事?”宁晚玉语气中有沉痛,他意在救人,本不愿再看人死,然而他的到来却酿成一桩惨案。
      掌门引着他向外走去,叹着气道:“炉毁人亡,《炼毒手记》也失窃了,恐怕只能靠弟子们记载的一些残页试试能不能炼出解药了。”
      “师父,宣胤愿加入炼丹工作,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身后的宣胤道。
      掌门欣喜,惨案过后再无人愿意接手炼丹工作,连赞宣胤一番。宁晚玉也赞许地望着这个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心下敬佩。
      夜晚的炼丹炉不似早晨般雾气环绕,恍若仙境,反而黑压压一片,异常阴森,加之浓重的血腥气与纯青宫忽明忽灭的灯火,只像个鬼宫。纯青宫地面上躺着几具弟子的尸体,血水和炼丹炉倾洒的汤汁肆意流淌着,混成一地粘稠,味道令人作呕。《炼毒手记》的几张残页浸在地面的血汤中,被泡得发烂。几个弟子都是被匕首一击必杀而死,表情痛苦。
      掌门又带宁晚玉到了纯青宫以外一片树林,树林里躺着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看伤口也是受匕首一击必杀而死,江如故也是那几具尸体的其中之一,但比较起其他死相狰狞的尸体,他死态安详,竟只像是睡着了。
      “抱歉……”宁晚玉道。
      这些人虽不是他所杀,却都因他的到来而死。愧意和歉意纷纷席卷了他的脑海。
      “这不能怪宁公子的!”宣胤刚喊完便惊觉自己失仪,他望了一眼掌门,掌门却也颇为认同,道:“宣胤说得对,这本不能怪罪宁公子。但现下山上弟子大多对宁公子怨气颇重。贫道有一不情之请,便是望宁公子这段时间能下山回避。若解药之事一有眉目,华山必遣人通知公子。”
      “多谢。”宁晚玉向掌门和宣胤一一作揖,道:“我回去收拾,立即下山。”
      掌门点了点头,唤宣胤道:“宣胤去送送宁公子吧。”
      宣胤和宁晚玉一路聊了许多,不知觉已到了山下,宁晚玉感激道:“多谢相助,多谢相送。”
      宣胤挥挥手爽快道:“宁公子不必谢,应该的!说来还未向公子正式介绍过,我叫陈宣胤,俗家名字叫陈子胤,公子以后有事到华山找我就是。”
      “劳烦子胤了,有缘再见。”宁晚玉笑道,他转身走去,再回头望了陈子胤一眼,孑然一身往更黑的地方去了。
      陈子胤望着宁晚玉背影喊道:“宁公子!解药之事我一定会尽力的!”
      宁晚玉没有回头,在袖中摩挲着断裂的剑穗,喃喃道:“看来和你的名字一样,一切都是天意。”
      谁也不知,林间隐匿着一位身穿白色道袍,英气十足也英俊十足的青年男子,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道:“事在人为。”

  •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岁第二天,送给自己的成年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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