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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琢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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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强者才配站在陛下面前。”
又想起那日东方琮在殿前说的话,比之当时的愤怒,此刻的凤槿多了些冷静与思考。
然而她始终都想不明白,作为帝王,她给予东方琮的已是一人之下的尊荣,他在陈国早已是只手遮天呼风唤雨。
没想到数年的蛰伏也没有磨灭东方琮的锋芒,兴许他心里一直记得,自己是一个俘虏,一个亡国的俘虏。
而他,始终都摆脱不了奴隶的身份。
所以,他才心心念念地想要征服曾经拒绝过自己的女帝和她最珍视的国家么?
凤槿平复了一下呼吸,将自己从往事中拉回现实——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因为是连接两个城区的小道,是以也并非人迹罕至,只不过终日里赶路的人也没有那么多,那匪徒先前不动手,想必是怕被路人撞见。
这会子马车应该是在一处偏僻的所在,就算她们叫也没有用。
现在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这匪徒的来意。
若是求金银珠宝,给他便是。
但若是求色......
她们两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凤槿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成,自己堂堂女帝竟要交代在这里?
绝对不行。
一定能想到办法的,而现在她们要做的就是静待时机。
“兰芝,不要怕。”事到如今,凤槿决定赌一把。
马车又停了。
有人从车夫的座位上跳下来,兰芝的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凤槿,然而凤槿只是予以她一个微笑,然后拍了拍兰芝的背,算是安慰,将她留在了马车上。
她掀开马车帘子,紧跟着便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匪徒的头用黑纱蒙着,看不出来本来面目,不过凭着那双出色的眼睛,凤槿很快便猜测到匪徒的身份。
“是你?”凤槿微愕,但却很快收敛住面上的表情,仿佛在揣度:“恼羞成怒,想杀我灭口?”
匪徒“噗嗤”笑了出来:“你的小丫头呢,我是不是该让她回去报信?”
凤槿眉头一挑,表示不解。
匪徒掀开马车帘子,对兰芝道:“喂,你回去报信,若要赎你家小姐,便拿一百万两来换。记住,我要黄金。”
一百万两,还是黄金,在这永州城,能拿得出这数目的人,屈指可数,就算是永州城的富商冯家,也得伤筋动骨。
可是为了这唯一的宝贝女儿,冯友才怕是砸锅卖铁都得凑出这钱。
这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兰芝跌跌撞撞地从马车上下来,看见那黑衣人举着刀面向凤槿,立刻如临大敌般护在凤槿身前:“不许伤害我家小姐!”
小姐平日里对自己那么好,兰芝自然感恩戴德,是以虽然腿软的几乎站不住,也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自家小姐面前。
凤槿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这没用的小丫头,连自己都护不周全,竟然还先想着她。
“兰芝,别冲动,先回家报信,我不会有事的。”方才为防这丫头冲动坏事,这才特意将她留在马车上,果然是对的。
兰芝不舍地看着凤槿,拿不住她这话是真是假。
凤槿又道:“他要的是银子,杀了我,他什么也得不到。”
兰芝这才信了,提起裙子便往山下跑。
待到兰芝没了身影,那匪徒才轻笑起来:“你确定,我要的是银子?”
凤槿心头警铃大作,那匪徒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凤槿躲闪不及,被他用一块布捂住了口鼻,一阵晕眩感袭来,直直栽了下去。
那人扯开头巾,正是那日大闹赌石坊的钱公子。
已是傍晚,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凤槿在头痛中醒来。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许是迷药的后遗症,后脑勺痛得厉害,她想活动一下,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
这劫匪,倒还挺缜密的,还知道要把她绑起来。
凤槿在心内苦笑,也不知兰芝有没有到家,这山中时有野兽出没,要是天黑了还没下山,那可不妙啊。
“在想你那小丫头?她不会有事的,送的下车的那地她认得。”
凤槿紧皱着眉头:“你怎知她认得?”
“你瞧她走的时候认准了方向,这便可知她是认得路的,何况,我是特意将她在那个地方放下的。”那人生起了火,略有些光亮,他取下了面罩。
取不取也无所谓,反正凤槿早就认出了他。
凤槿这才瞧清楚,自己原来身处一座破庙之内。
十里八村,她倒还没听说过哪里有一座破庙的。
“不必想了,这地方只有我知道。”他似乎对永州很是熟悉,这是最令凤槿吃惊的。
但是永州并没有他这么一号人物,若是有,裴徵和冯老爹又怎会不知?
“钱公子”将一块饼塞到凤槿嘴里,干涩的,毫无滋味,可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她再有什么挑剔,有吃的就不错了。
凤槿深知这一点,是以从善如流。
钱公子忽地笑了:“你就不怕我在饼里下毒?”
凤槿嗤笑:“我若死了,你拿什么换一百万两黄金?”便是拿准这个道理,凤槿才肆无忌惮地与钱公子交流,一是为了套他的话,二则是伺机寻找逃跑的机会。
“可我若是不为钱呢?”他如是道,凤槿皱起眉头,不太明白他的话,若是不为钱,大可一刀杀了她与兰芝了事,又何必自寻麻烦,将她带到这里呢?
“我不明白。”
钱公子突然站起来,冷冷道:“你无需明白,这是你们冯家欠我的。”
凤槿拿不准,这钱公子表面上瞧着不像是那种杀人越货的奸恶之徒,可他既然连绑架勒索这样的事都做的出来,又有什么做不出呢?
她不知道,钱公子拿到那一百万两后,会不会如约放过自己。
可是之后,钱公子再没理过她了,凤槿本着养精蓄锐的想法,早早睡了。
到了半夜,雷声忽然响起来,凤槿从梦中惊醒,火堆早已熄灭,那钱公子也不知去了哪出。
“喂,喂!”凤槿其实有些怕打雷。
从前在宫中时,还有婢女陪着自己,实在不行便命人点燃满宫的烛火,亮如白昼的,倒也不怕什么。
可是这样的凄风苦雨,又是在破庙之中,外面许是什么深山老林,或许还有柴狼野兽。
那钱公子虽说好坏不明,可到底是个活人,有他陪着自己,还算安稳,可是如今,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轰隆!”
一道雷劈下来,凤槿吓了一跳,惊得一哆嗦。
幸好无人瞧见她的狼狈,若是东方琮在,大抵要笑话她:“陛下竟这般软弱么?”
“阿琮!阿琮!”声音里有了些哭意。
父皇去后的第一个晚上,她在灵前守夜。
按照陈国的规矩,只有嫡女才有资格在灵前守夜,而陈国的嫡女只有凤槿一个。
她那些庶妹们只能跪在外头。
更深夜重,外头响了好大的雷,凤槿体恤庶妹,特许她们在偏殿守着。
偌大的灵堂,只有她一个人在。
堂前的棺材中躺着她的父皇。
庶妹们说得好听,是妹妹,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可是凤槿心里清楚,那些庶妹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取她而代之。
她们嫉妒凤槿,嫉妒她是昭阳入怀,更嫉妒她托生在皇后的肚子里,享尽了一切的宠爱与荣华富贵。
先皇更是待她如珠如宝,只因巫师批命,说她是神女转世。
那天晚上,凤槿又害怕又难过,她怕黑,难过父皇抛下自己走了,从此这千钧重担都悉数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
“陛下,臣在。”而东方琮,不顾体统,倔强地跪在她身后,也是在那个时候,凤槿才开始真正信任他,哪怕后来多少大臣上疏弹劾东方琮阳奉阴违,私下结党,藐视君威,她都全然没有听进去。
她以为自己看懂了东方琮,其实一直都没有,她一直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阿琮,你究竟想要什么呢?若是孤给你了,你是不是就不会造反了?”凤槿苦笑,然而一切都晚了,她和东方琮,都死在了那场宫变中,他们都输了。
黑夜里人的听觉格外灵敏,凤槿隐隐约约听见一个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是虚浮,与钱公子有所不同。
钱公子不是说,这地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么?
凤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身体蜷缩成一团,仔细聆听着那脚步声。
越来越近。
可惜她全身上下都被绑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现在的凤槿宛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那人越靠越近,外头的雨也下得越来越大,凤槿心中祈祷着,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希望那脚步就是钱公子的。
若是钱公子,自己还有些成算,他不会伤害自己。
可是天不遂人愿,那人现出身形来,并不是钱公子,凤槿拧着眉头,想要更仔细地瞧清楚那人样子,可是夜色太深,不过徒劳。
那人身姿瘦削,尽管是在这样的黑夜中,也能瞧得出应当是久病初愈的样子。
忽而一道闪电划过,整个破庙之中亮了一下,凤槿也瞧见了那人的脸。
她失声道:“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