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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存在(拼图 ENE) ...

  •   二、夏阳
      3、存在(拼图 ENE)
      要足够聪明,不能弄巧成拙。
      要足够善良,不能心生妒恨。
      要足够天真,不能虚伪冷漠。
      要一直微笑,不能垂头丧气。
      还要将一直最喜欢的你,一直喜欢下去。
      昏睡的他终被全新的方式唤醒,重回孩提。
      晴彦,在张开双臂让自己走得更稳,刚学习走路的小孩都这样,但他不是因为身体的年幼,而是张来双臂时好像可以拥抱住自己的全世界、可以被温柔地反抱住。他脚下的是平衡木,他一出生就可以稳当地行走,因此他试图了解不稳,然后让自己明白一脚一脚踩在实地上有多安全,他怕悬空、他怕突然的空洞、重心不稳,一头摔下去,但他更怕实在的哪一天会突然不存在,又是他一个人。
      他看一眼五十五区的同伴,都与他一样是初生者,被刻意定制为九岁的模样,他们大抵也真如赤子,所以不知分寸、不知痛痒、不知天高地厚。晴彦在夕阳下的平衡木上,他张开双臂时被投在暖橘色墙里的影子像一只鸟,扑棱扑棱着快要起飞,但晴彦依旧在他的栖木上,他保持双手大张的姿势,眼睛却停下来看着五十五区草场渐渐稀疏的人群。每一个都像有自己的归宿似的,排着一条线不知道要游匿去哪个避风港。
      他的同伴们一个个被自己的监者接走,而晴彦在笑着挥了挥手后小声说道:“大家再见。”然后在沉默与人影中,呆呆地不再去看别人,他抬起自己袍下的脚,穿的锦靴有些脏,可能是因为他今天在草场乱跑的缘故。晴彦放下脚和被他提起的袍子,又开始来回在平衡木上走,其实草场供五十五区这样专门孩童训练室的玩耍器械很多,但晴彦比较爱呆在平衡木这里,或许是因为自己不受欢迎,或许是因为平衡木太无趣、来得人少、而自己不适合热闹。晴彦呆在平衡木上,他越走越快、开始充满元气地跑起来,微微踮着脚半跳着在橙红的日光下追逐自己的影子,但他跑着跑着不追了,他重新回到地面上,看着草场空无一人,他就坐在了平衡木上,把自己伸直的双腿收回来,弯腰时轻轻抱起,他把脸埋在膝盖上,然后等夕阳落成漆黑的天野。
      “晴彦,晴彦,过来!”
      “……阿栊?”
      晴彦在迷糊中突然“喜出望外”到,他看见有橙色的灯在一片漆黑里摇晃不定,他揉着自己惺忪的眼睛,在吸一吸鼻子后感受到一双宽厚的手把住自己的双肩,他抬头看不到对方的眼眸,只能看到被黑色绸条和额前刘海遮住的上半张面容。
      药香扑鼻而来,栖栊蹲下笑着对晴彦说;
      “久等啦,今天我和渡玉都有很多任务,乖乖等了这么久,晴宝真乖!”
      “阿……阿栊辛苦了!”
      晴彦抢着要把话说完,末了还一笑。他被栖栊揉着双肩似乎要将他在这里受冻的体温上升回来,他看着栖栊,栖栊也一直笑着面对他,正当他还想要再对栖栊说些什么,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咕咕几声后,栖栊笑意更浓,他凑近了晴彦,刮着他的鼻子。
      “肚子饿了?”
      晴彦拍着肚子想了想,他说不饿。
      “小骗子,饿了就饿了,走,咱们回家吃饭!”
      被栖栊单手一抱坐在他臂弯里,晴彦的视角一下提高,他感怀起来,这才发现天已经黑透,而自己落寞中昏睡醒来的头有些痛、还有点想吐,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只肉手抓紧了栖栊垂下来的墨绿色长发,看着原来是橘红的天边一线成为墨蓝里的寂寥浅蓝。
      就像天,变成一条鱼,独自游进它的深海里。
      “晴宝,想吃什么?”
      “……嗯……阿栊想吃什么啊?”
      “我早就吃过了,别管我,你说你自己想吃什么。”
      在靠得很近的距离里,栖栊笑得风轻云淡,晴彦捏紧了栖栊的头发,却没有让他感觉一丝疼痛,就好像明明抓紧却从来没有用力过……足够柔软却又与掌心软肉截然不同的触感在晴彦指尖摩挲,他笑意依旧,孤月离去、天边的一线隐落,而他思索着。
      “嗯……那就肉,还有灵果吧。”
      不知怎的晴彦笑出了声。
      “好的,没问题,咱们晴宝这么乖!今天多做点肉奖励奖励!”
      栖栊笑着回应完后,他空余的一条手臂就于指尖处生出几缕细小枝条,还带着叶子,栖栊手掌一握,奇幻地聚出一拳旋转的树叶,树叶飘散后就露出一面小镜,他注入“魄”,镜面就开始反映出一个人的样子,晴彦转头凑过去,然后镜子里赫然出现渡玉的脸。
      “……小渡!”
      晴彦带着童音的嗓子唤着,镜子里的渡玉煞是严肃地点点头。
      “渡玉,晴宝饿了,你多做点肉,再加碗夙林果汤,他有点着凉。”
      渡玉不急着回答,他看了一眼被栖栊抱在怀中的晴彦,嗯了一声不知道给谁,镜面就黑掉,没有多余的话和感想,照着的也只是黑漆漆的天,偶尔天上的星闪亮几下,晴彦挂在脸上的笑意维持着,他小声地问栖栊。
      “……小渡今天也很忙吗?”
      “……嗯……他哪天不忙?”
      栖栊反问道,晴彦恍起腿来小思,满是元气地用栖栊和渡玉为自己打起气,并夸赞他们都太厉害,正因为厉害才被需要着,被需要着所以很忙。栖栊另一只手拍了拍晴彦头顶,笑着正对他,他眼角被布蒙住,所以晴彦无法透过表明心迹的眼神里发现栖栊的想法,于是他自己思考着,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开心心,说自己困惨了,将面再转过去枕着栖栊的肩膀又睡了一觉。
      “说得也是啊……”
      晴彦补上晚来的话,悄声悄息,以至于独自思虑某些事情的栖栊什么也没听到,而晴彦在他的温暖臂弯里百无聊赖,放飞了自己的话,让一字一句全随着风痕漂流进慢慢呈现的星之河里,颜色很漂亮,夜晚开始绮丽,晴彦笑,天色和他心情一样,永远美丽。
      不知不觉到了家,栖栊还是将晴彦叫醒,虽然他已睡得有些香了,但栖栊觉得他还是应该先将自己的晚饭吃完,晴彦半脱半蹬地去掉自己的锦靴,换上软软的毛毛鞋,去厨房洗了个手,正好碰上端出汤药的渡玉,他唤了声他的名字,而渡玉点头后走了,晴彦便跟着到了客厅,自己坐到椅子上拿起饭碗。
      “你把夙林果和着一起放了?”
      “嗯。”
      渡玉再次用毛巾擦手后,看着刚被他放在晴彦面前的黑色汤药,解下他的围裙,头也不回地去了隔壁的试验室。栖栊挑了挑眉,拉开桌子坐在晴彦对面,晴彦还没有开始吃饭,于是他将碗筷放下,姿势端正,安静地等待栖栊。
      “晴宝,明天你就不用等我们,你找得到路的吧?自己可以吗?”
      “阿栊放心,我没问题!毕竟我也很厉害!”
      晴彦大笑着点头回复栖栊,很是兴奋的样子,还做起肢体动作让栖栊更相信他。栖栊果真是一笑,在表扬晴彦的乖巧懂事后,摸一把晴彦的头顶软毛,也去了试验室。晴彦保持他的笑容,看着对面空荡的座位和眼下只有自己一人份的菜肴,开始把饭食一口一口刨进自己嘴里。
      试验室有些吵闹。
      而菜……有些咸苦……
      “晴宝!药要喝光哦。”
      “嗯!”
      栖栊忽然开门在试验室边上喊了一句,晴彦点头,黑色的药汁在桌面上并无涟漪更无震荡,这像极了某些内里的东西。他按着习惯将饭吃得一干二净、滴米不剩,即使自己一开始就食欲不佳。玩具和栖栊给他买的长尾灵鼠都摆在客厅另一角,于是他在一眼扫过苦药后,梭下对自己显得有些高、大的木椅,小跑跑到灵鼠的笼子前,手透过防护罩把葵花籽和草籽徐徐落下,让它们躺到一堆碎木屑里。灵鼠抱起来啃食,晴彦趁机抚摸它的背,它就把自己往晴彦手心里送了送,背打得更直,晴彦这才痴痴地笑起来,他戳了一下灵鼠的头。
      “你要是一直听话就好了,我一把你拿出来你就跑。”
      灵鼠吱地歪着头,看起来是听不懂晴彦的意思。
      晴彦眼眸深邃含情、微敛着,微笑后再次回头看向自己的苦药,还是那么黑、味道肯定也不好,就像多次钻入自己喉头的苦涩辛辣。他将伸进防护罩的手伸回来,慢慢走到桌子旁,他也不再坐下,就站着,端起药一饮而尽。他想,比以前更酸、更甜,大抵是渡玉连着将夙林果一起炖煮的缘故,他看着还残留黑色药渣的碗底,晃了晃并不再多的汤汁,一碗苦辣混杂了酸甜变得稀奇古怪、不知是何种打翻了交杂在一起的味道,很难受,它却还停留在舌尖不肯被咽下。晴彦不想再喝,不管那些残杂剩余,将自己嘴里的苦味藏了藏,咽下唾沫试图冲淡一些。他抱起碗向试验室郑重走去。
      他本来想给栖栊渡玉看看自己喝的特别干净,但半开的门缝里见着他们两都忙着。栖栊在和渡玉说些什么,他语气有些冲,渡玉也皱着眉、不愿多说,仅将自己手下的一团黑白物体撕得更开,一条不紊地继续工作。晴彦替他们将门关好,自己退回大厅,他想在软座上靠一会儿又想看会儿什么新奇故事打发时间,但看见桌上的碗盘,又想到自己并没什么爱看的,脑中闪过了别人说过的最新话本,内容自己却不感兴趣,在空荡又塞满了各色家具、玩具的屋里拿着讲述故事的传送仪控制器默然笑后,将它放在身旁,没有听仪器传来的声音来让一切显得热闹。
      然后他走在餐桌前,用自己的“水之魄”将脏的碟碗包裹,让凝结的水球把它们洗净,顺便也用新的水球把桌子擦了。他向前伸着手,操控水魄,带着一堆水球,到厨房里把碗柜打开,将碗筷用水送出。他对着漏水口把水球放下了,哗哗垂下就像普通的水一样,它们看起来依旧如刚凝结时那般干净,但晴彦知道它们已不同了……他又去看了自己的靴子,蹲下来盯了一会儿,最终不再去打扰栖栊渡玉,而是自己用相同办法洗净后,伸直双手隔空推着脏水球到洗漱间放掉,顺便给自己洗澡、刷牙。等他洗完了澡发现自己忘记拿睡衣,便独自用绣了一朵蓝色小花的私人毛巾擦干净,跑到房间里迅速换好衣物,重回洗漱间洗净了今日的脏衣,费力的控制水自己揪自己。
      挂好了衣物,他看着变得脏兮兮的地面,他还掉了几根头发在地上,于是他站在洗漱间外,心静如水地从四周开始用水推,让水流走,这样一下干净起来。他去了自己的房间,躺在自己的床上,床比较大,因为接下来的几年他都要睡在这里。晴彦辗转反侧,他睡不着,他觉得床上很空,他想听故事,但他翻动几页厚书后,还是累了,并发现墙上的黑红倒影,自己啪地一拍关掉灯,抱着厚软的被子将脸和身体藏住,窝在床铺的正中心,晚安,好梦,他心里对自己说。
      “晴宝,今天也要和同伴们友好相处哦。”
      栖栊看起来总是这么高兴,晴彦扬起嘴角回应他般满是期待地微笑了,他闭上眼后世界除了黑暗还有慢慢涌动、藏在眼底的彩色光斑,故晴彦不想睁眼了,他怕自己睁开眼会暴露一些情绪。但正是为了不暴露,他选择睁开自己的双眼,极力睁大做精神十足的模样,光润在他眸里,而眼睛并不表露心痕。
      话本里“他从他眼里读出……的情绪”其实并不准确。
      眼睛确实会如湖面波动一刹那的慌乱,但风平浪静后,一双蓝色眼睛里还剩着什么?
      栖栊只能看见有光泽的蓝,只能看见自己在他眼中变得滑稽的身影。
      他也不寻、不问,只将手覆于晴彦头上。
      “乖。”
      他光这样说着,晴彦就笑了,独自背起包路过湛蓝色天空,他一如既往地在捏紧缚住自己的背包肩带,让掌心微透几分感情摩擦得微红。他展开手,云层缓缓被风推开流放,而他在看过风云变动后依旧带笑学起鸟的飞翔,脚下踩着一行花园边缘的青砖。砖很小、很窄……但幸而晴彦年幼,砖数量众多,呈一条连绵不绝的线延伸至他的世界尽头,他踩着、偶尔转着,在空气里变得轻盈。他是有翅膀的,但他不飞,因为天空没有他的眷恋,他仅仅是感受飞、感受一刻轻松过的心情。
      他不去真正的高空,因为他怕自己一去就不想回来了。
      高空安静,却还是孤独啊……
      他极好的听力能听见远方传来的嬉闹声,于是他放下展开在两侧的双手,已经转化成人耳的耳朵难以察觉地一动,他思索着对方的距离、速度,想着对方什么时候来。当声音们渐渐靠近他时,他便向右方一看,忽然想到自己还走在青砖下,于是将自己带下来,若无其事地端正走姿,与他年纪相仿的孩童们有说有笑地走过他身旁,他打起招呼的手还停在空里、“早上好!”三个字还留于口中,但他最后选择静默,不知为何小跳一步,然后目视别人的背影。
      他好像被他所期待的隔绝了,他再一次选择观察广阔的天野,此时云统统被风赶走,留下孤高的太阳,尽力发射光芒。他注视的是光中的虹圈,他想,若他与世界有一个距离、若他与世界有一堵墙。
      那墙一定是……
      一定是……
      他自娱自乐笑后,进入五十五区的泽兑书院。
      “小渡,我可以直接去一区吗?”
      “不行。”
      “……为什么?”
      渡玉停下手里配炼药剂的动作,在满是书的灰色领域中若有所思,手一摇,紫色药汁在微光下爆发熔浆的赤色,咕噜、滚烫,气泡翻涌,他镜子般的银灰双眸里一直沉静着冷色。
      他说:
      “你要学会应对,因为你逃不过。”
      晴彦双手背在后腰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看着自己白底锦靴上的蓝边儿,他左脚伸于垂直的衣袂外,让衣服带皱,然后在地上划出一个不结尾的圆。
      “小渡……即使我不喜欢也要去做吗?”
      “晴彦,所有人都要做,而你必须经历更多。”
      “……我……知道了。”
      晴彦准备开心去拿自己放在房间的书包,他打开门,渡玉却补上一句。
      “晴彦,我是为了你好。”
      “嗯,我知道……渡玉,最好了!”
      晴彦笑到眼睛眯起,八颗牙齿露出在光不照进的地方。
      晴彦笑着出现在书院的三班门前,他等到意料之中的安静和探查目光。在晴彦略微垂下眼眉时,他的白色睫毛颤抖了,阳光在睫毛翘起的弧度中悄悄溜走,嘴角的生硬上扬还在,他有些冒出凉汗的手拧过门把,幸好手心没有打滑,有人笑着撞上他的肩膀,然后瞥过他轻笑着,那人还在和他的同伴悄声说着什么,晴彦突然觉得三班很嘈杂,他一看室内,才发现大家都在相互议论着,唯独没有和他说。
      他尴尬地笑了会儿,然后想了想还是举起手说:
      “大家……早上好!”
      用的是他的招牌笑容,却又没人回应。
      他眨了眨眼睛,失声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将书一本本抽出,明明在减轻重量,书包在他眼里却越来越大、越来越重。他好像在思考,好像在疑惑,他时而抽出些什么、时而又放回些什么,总是要故意弄些声响,但他其实只在虚张声势、假装毫不在意。耳朵很讨厌,还是将同窗的对话送入晴彦停滞的目光中跟不上的微笑里。
      “一区试者、医者,联合带出的怪物……”
      “……他怎么会在五十五区?”
      “他还杀了王妙儿的灵兔!”
      “可怕!他一定是故意的!”
      “那天王妙儿炫耀时他看了一眼!”
      “他不是还将导师……”
      “真不晓得一区是有何用意!是又想销毁我们当中的谁吗?”
      “一区就是一区……”
      “……和我们不一样。”
      晴彦在呆笑中捏紧了抽屉后被阴影遮挡的书包带子,如同昨晚捏着栖栊的头发一样,他不放手,力道却狠下许多,两处的指腹隔着厚实布料不断磨搓,他想起了家里的长尾灵鼠、想起了自己喜欢毛绒动物却不再疼爱兔子、想起了渡玉的话栖栊的笑,吸了吸鼻子、颤了颤喉咙想着自己的过错,然后他放开了带子,将桌子收拾得整整齐齐,抱着书包在人迹穿梭流动、虚晃成影的教室里笑着,快要笑不下去。
      “哟!虐杀兔子的人!三班的扭曲怪物,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想杀了我们吗?”
      右肩被人猛然一拍、突然沉重,晴彦将目光移过去,赖上河肆意嘲笑着,他快咧到耳根的歪嘴笑意味讽刺,捏住晴彦肩头的手下了狠力,但并没有如他妄想般的听见骨头断裂声,他注入“魄”也无用,就像一滴水投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会杀你们,我不会的。”
      晴彦红着眼睛承诺着。
      赖上河停住一秒后笑得更夸张,他猛拍着晴彦的肩,嗤笑着说这是一区人的虚伪谎话,晴彦永远属于一区,与他们五十五格格不入。而晴彦被拍打着,也只是在眸中反映过一刹违背年龄的复杂,不动用“水之魄”,想将赖上河的手拂到一旁,却没有。
      他只叹道。
      “多狠心的笑话啊……”
      晴彦的眼睛不注视他,而是看向自己放在桌角的书具------桌上染了晨光的一角。
      赖上河猛拍晴彦的桌面,吸引人们看过来,他大声嚷嚷,晴彦不在意,他的影子却不听使唤,在众人无法查看的领域凝成与晴彦相似的身影。他朱红色深海似的眼睛里,总翻涌着看似平静实则充满暗礁的危险,他直击晴彦。
      “你不高兴。”
      “嗯。”
      晴彦知道他。
      栖栊和渡玉也知道他,但他们只说看见一团红黑的雾气,并让晴彦不做理会。就好像只有晴彦能看清他的真影,他眼角的泪痣、他的黑色龙角、以及他狭长眼睛里的隐秘,晴彦都洞察一清二楚,晴彦在嘴角微微颤抖后用着发涩的声音喃喃着。
      “……是你啊……”
      “是我……你的反面。”
      “你说我是真的是怪物,还是疯了?才能将你看得这么清晰?”
      “人们总是更懂自己,这不算什么问题。”
      “……可我觉得自己很奇怪。”
      “比起这个……你更应该担心眼前的事。”
      顺着对方像妖物的尖利指甲,晴彦看见扑面而来的质问。
      “你为什么要将灵兔杀死!”
      “怪物!你快说说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他肯定也想杀我们。”
      “一区的从来都看不起我们……”
      “不是你杀的,对吗?”
      黑色意志在他耳边轻笑后伸手将利爪覆于晴彦手上,当晴彦看见自己的白被浓黑遮盖的瞬间里,他突然意识不清,分不出哪个才是原来的自己,黑与白,谁知道……
      “你希望他们消失……你是如此希望着。”
      “……别说了。”
      “害怕承认?”
      “不……没有,只是……觉得没必要了……”
      “你总是如此……”
      “你这么说太……我也只是想……”
      不被更讨厌啊……
      他咬牙闭眼一抖,遥远的太阳愈发刺眼,在光声糜烂里,空洞的白加速溃烂,他好像还站在那片灰色的石地上,孱弱的兔子在他前处蹬着腿不断抽搐、它发黄的黏腻脚掌一蹬一蹬似乎快要蹭点什么东西沾于晴彦的鞋边。
      以他为隔离区,无形的墙展开了十个人的距离,叫嚣的只有乌鸦、滴过水渍的只有带刺铁网……他看见人们在躲避他,他不知所措,他只是凭本能而来,然后看见奄奄一息的兔子。
      它在求救……
      晴彦左顾右盼,他想走,但他看人群……寂静与沉默,正午的光浓、蝉也在开始鸣唱,没人听到他的请求,更没人理会他的声音,人们穿过、不回头,有的在看,却不靠近。他觉得有些冷,在小心翼翼与来自人海的默视里选择把兔子捧起,他察觉到原来生命的律动就隔一层皮毛的距离,因此他更加温柔、更加注重、更加不去伤害着什么……
      “王妙儿你看!我就说晴彦杀了你的兔子!”
      手中物突然被夺过,晴彦不敢硬抢,他看兔子无力抖动一瞬,他想阻拦,但他知道情急之下他的蛮力抢夺只会让兔子伤上加伤。他看赖上河还在邪笑着,他看赖上河手间闪过的蓝光,他看赖上河将兔子拎到众人面前,然后笑说:
      “你们看水属性伤口,晴彦干的!王妙儿!他杀了你的兔子。”
      那一刻他唇焦口燥,喉间干苦,人群议论纷纷,他突然无话可说,也慢慢放下了他想要争执的手。
      “你看,他们都在排斥你。”
      黑色意志的声音总在嘈杂里特别响,他的话就在耳边。
      “安静,全部坐回去!”
      门似乎被“魄”冲开,“嘭”一下撞上后面白色的墙,气波还缓缓漂流过身旁,游丝般探察空气里的躁动,晴彦的冷汗流过后颈,他看见来人,也见他手和脚都打起的绷带……三班的试者杵着拐杖慢慢移到他的讲桌上,他的目光划过晴彦,晴彦努力想挤出笑的模样,理智告诉他不要笑、他却不知道除了笑还能怎样装作坚强。于是他哭中带着习惯的笑意,泪滴滚烫中不断坠落,打湿了他翻开曾假装观看的书页,他抽噎地喊着:
      “对不起,对不起……”
      入学时调动“水之魄”进行学院测试,三班试者通知他将“魄”注于面前的琉璃球中,他没有多想,让“魄”呈腾龙之势涌入球体,透明渐染成为海漾的蓝,期间飘荡着两股气丝,一黑一白。当球被他的蓝灌满后,晴彦放松地笑了笑,他的指尖抽离球面一刹那,黑白气丝突然暴动起来,不再如开始般平和的相生相克,而是纯粹的厮杀。
      琉璃球表面产生裂缝,晴彦听见水沸腾的声音,他着急地想将手在覆上去,试图平定水的焦躁,然而他不及黑白力量的对抗的速度,在目瞪口呆里发现琉璃球迸溅无穷无尽的水来。他晚了,即使他压制住了黑白气丝,他的手也被滚烫的水烫到起泡,但他在意的是他的导师,三班试者,下意识打开防御罩后也不及刹那间水的冲力,被满屋的浪潮推翻至墙角,于那撞上时骨头发出的清脆响声,晴彦一直觉得,特别的刺耳……
      方块般的璃墙中他的手在以肉眼可见之速自愈,背生羽的展开也使他受伤不多,晴彦在震惊与错愕中眨不下他的眼睛,微弱颤抖挣扎后,满屋的沸水被他收回,他看见的是负伤累累的试者。
      后来他目送试者被众医者用“魄”悬空抬起,火急火燎地往医药室赶。栖栊、渡玉也来了,晴彦想解释什么,但他觉得百口难辨。
      慌乱中栖栊冲他一笑,无所谓地飞来平常调笑的眼神,他说没关系的,但晴彦惧怕于试者身上的伤,就像他低头凝视自己曾覆盖于琉璃球上的手掌时,突然怀疑起自己的力量。
      它似踏浪直来,只懂横冲猛撞。
      晴彦见到因公休假多月的试者,在医者的特殊“治愈魄”之下,他原本无法治疗或是需在床多年才可愈合一二的伤口好了大半,至少从皮肤来看已和之前别无二致。但晴彦的眼泪不断流淌,他在道歉,他在牢记,他无法遗忘,那冒烟的伤口、那一下的面目全非,该会有多痛,就像他极快受伤又极快自愈却依旧能从指尖挽上的痛楚,如针扎般的刺裂钻心。
      “对不起,对不起……”
      他将腰狠狠折下,双手捏着膝盖前的布料,眼泪在书页上浸出难看的涟漪,根本掀不起什么波浪,一遍遍的道歉回响在突然安静的教室中。
      “你明知无用……”
      晴彦不理他。
      “……这样可以吗?你开始不断责怪自己了……”
      “……本来就是我的错啊……”
      “总有些事是不可避免的,你也只是深陷其中。”
      “但是我要是先发现,我要是先注意到……就不会……”
      “没有那么多先要。”
      晴彦的抽噎里,黑色意志在他背后凝望着他的背影,看晴彦于自己渐远的距离,或是自生的缓慢消失、透明、再次睡于黑暗,他只用比晴彦低沉了许多的声音温柔留恋道。
      “即使……变成我也无所谓?”
      晴彦没有听见。
      晴彦亦无回答。
      晴彦在导师默不作声和赖上河的嘲弄里过完艰难一天。
      下午里他眼眶处还有一线是赤色的,让人联想秋日凄美的红枫、与蓝色形成鲜明对比,但晴彦始终不说什么,他依旧轻松、吸了吸鼻子后就像忘了,学着别人的游戏小跳几步后开始正经走起,为了不打扰别人的出行,他顺着墙、躲着人,回到他多次停下的草场,安静藏到那个与他一样不被喜爱的一角,平衡木在一半阳光里悄悄等待。他坐着抱住膝盖,看其中几位和自己的试者商量着说明日的休假要去哪里玩耍,晴彦闷声后抬头听他们的对话,弯腰趴着、用衣袖遮住不再微笑的嘴,目光被牵着走,听别人的话、看别人的笑、观察他们为明日的规划而兴奋不已,晴彦也跟着笑,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只觉得那一刻好高兴。
      满是期待。
      突然有人忙忙跑到自己面前,隔得远,但晴彦确定对方就是在看自己,他将头抬得更高,想去正视对方的眼睛、想去善意地一笑。但来去都是匆匆,停留总是短暂,对方一影跑过,他不追随,他闭上了想要唤出对方姓名的嘴,再低头碰上膝盖、将不带微笑的唇掩在衣袖里。
      他记得她,莫黎,总是在观看的女孩子。
      她站在一处,不打扰、也不参与。
      晴彦又笑了,他想起自己还记得每一个见过的人,记得他们的习惯、爱做的事、爱说的话,他也想起,今天不论是栖栊还是渡玉,都不会来了,他们今天有例行会议。
      “晴宝,要乖。”
      “你要学会应对,因为你逃不过。”
      他心里默念着,了然一笑,真好,看不见黑色的天,也察觉不了夜风的冷。
      他笑着自己背回沉重的包慢慢踱回渡玉的中央试验区。
      回家后,他做完每天都做的事。
      然后,他将自己沉于自己的深海中,海蓝色、天蓝色、湖蓝色、连梦境也是蓝色,他在深深浅浅的蓝色幽怨里。水中空气对于捂住耳后细腮的他是淡薄的,他连耳朵也跟着捂住,像是要挡住什么不断嘈杂的忙音。让人根本喘息不过来,他在类似鱼被冲刷到岸的缺氧里,奋力仰头挤出其实只有一浴桶的水面,他开始大口呼吸起来,被他加热到白烟不止的热水里,他的皮肤被蒸到通红。但晴彦捶打水面,激起不痛不痒的水花,在蔓的粉红的柔软皮肤上,细碎浅薄的白色龙鳞如花纹般展现它的白色边缘。
      无法感同,无法身受……
      他无法重现导师承受的伤痛,长出细细淡白龙鳞,他的身体意识若有若无地保护着自己,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再一次沉到水底痛哭。
      要是有这份力量的话,那就去……
      那就去……
      那就去保护应该保护的人啊!
      晴彦嘲笑着出浴后在雾中镜中哭得难看的自己。
      然后在含泪的闭眼中等来一周的第六天。
      栖栊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大早上就找不到他的踪影。晴彦在玄关穿好鞋子,自己背上包,第六日是他习惯去买一些水果零食的日子,倒不是他要吃,而是为了抵平内心的愧疚,再加上渡玉让他学会自己去应付一切,所以他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不知道导师收没收,也不敢去知道。幸好因为自己平时有在乖、做的事情很多,渡玉和栖栊都给了很多的零钱,让他可以自由购买一些物品。他想夏天来了,桑葚乌了、正甜,于是打算买一点桑葚偷偷塞进导师的收货箱里。
      毕竟,吃甜的会让人很开心。
      “晴彦,和我去一趟三区的试验室。”
      “……诶?为什么?”
      “他们的试品发生动荡,需要你的血组建配合调剂。”
      “啊……好的。”
      晴彦布袋里的钱币在他起身时摇得叮当响,晴彦按住它们,让他们像自己一样安静。渡玉走的很快,快到晴彦要一路小跑才能追上他,但渡玉没有慢下来等待,像是事情紧急还是渡玉习惯了雷厉风行?晴彦抱着自己的包,不让它咣当咣当响个不停、又不断摇晃,让自己不安心。他小声地唤着渡玉,等来渡玉一个转身冷漠的眼神,晴彦突然住声,移开原本坚定的视野。
      “何事?”
      “没什么……小渡。”
      “那就快走。”
      “嗯!”
      晴彦抱着包笑着,快步跑着,故意像平常自己玩游戏般跑得轻快,若没有装了钱币又不断发出声响的包,他一定会展开双手,做一只飞鸟在阳光中振起自己的翅膀,慢慢飞向他的远方。没有青砖,没有嬉闹声……只是他一个人,突然轻松到升入云端,太阳很耀眼,发出的光芒在云海里快要将他刺瞎,但他笑着、眼眶微润着,透过云层的暖光在他眼里化为温柔。
      抽血、打入他还没有学过的试剂、无数个细管透过皮肤扎进血肉……
      习惯了……
      他依旧可以在配合试验后说出他今日见过的秀丽风光,说出它们在自己脑海中变幻的奇怪模样,说着成人或是其余孩童都还不了解的稚嫩童话,那只是他心里的故事,但却珍贵、美到无法说出。
      他一挥手,一个眼神流转里见到别人的“一家三口”安详走过,加快自己的步伐,喉间为什么总是有些紧、有些涩?他可能是得上了不可能得的感冒,身体健康的他抓住渡玉的衣袖。
      “小渡,陪我去买点东西吧?”
      其实他想玩。
      “不行。”
      “就今天一天!”
      晴彦竖起了一根食指,他笑着,信誓旦旦、说到自己都可以放下一些执念、一些贪妄。他仰头盯着渡玉,眼神愈发诚恳,笑意愈发完美,他那甜腻的目光似乎就快要黏在渡玉身上取不下来。渡玉沉气后想到试验室,他从晴彦手里抽出自己的袖子。
      “我还要去做试验。”
      “就一小会儿,没多久!”
      他虽然知道这不太可能。
      可他还在做保证。
      可渡玉也皱了眉头……
      “你知道为什么我每天都要忙着那些试验。”
      渡玉有些生气,多日的工作不顺让他厌烦,偏生晴彦不依不饶起来,他故意抓住渡玉的手臂,用头不停隔着衣料蹭着渡玉,渡玉想甩,却不想使上气力。
      “听着!晴彦,我没有那么多功夫陪你玩闹。”
      “可是只有一小会儿啊!”
      “一小会儿也不行。”
      “……为什么?耽误不了什么啊……”
      “晴彦,你可知关于未来一个细节都不能差!若是出了差错,就会天翻地覆!”
      “我不知道啊……”
      顽童,晴彦只会茫然无措,和记忆里的“晴”不同,渡玉很久没有正视过晴彦的状态,只是知道这孩子初来乍到,与往昔安静、默默等待的“晴”不同,要贪玩、聒噪很多。他知是时候未到,也不想去急些什么。但晴彦无知无智的呆笨总让人有些不愉。
      他不是真的烦了晴彦。
      只是再喜欢一个人,也有讨厌他的一瞬间。
      虽然他也明人本就不止一面……
      “我是为了你。”
      他对自己说,也对晴彦说。
      但在抱着布袋,左手臂因抽过血有些酸痛的晴彦看来,一切都有些失色。他指尖捻着渡玉的袖子,将它们揉搓,但他还是在嘴角情不自禁下撇后松开自己被嫌麻烦的手,然后在意料之中看见渡玉不留情转身,不看他,只给自己留个背影。晴彦觉得渡玉会离自己越来越远,人群偏偏还作弄着晴彦,一家一家的路过,而他和渡玉被人群隔开。晴彦被推搡着,他抱着布袋不知可以说喊什么,他突然感觉渡玉给了自己很多零花钱,却没有真正看过自己一眼。
      他很想把包丢下,又很想放声大哭,但他抽噎一下后努力把情绪吞到肚子里,主动穿过密密麻麻的人,他为他们找着足够好的借口。阿栊是医者,又是“木之魄”对每种药材都能很好运用;而小渡是试者,可以创造很多神奇之物,并且他还什么都知道,每次他说的话都会变成未来的现实。他们对晴彦都特别重要。晴彦想两人笑着的脸,在头昏昏沉沉里抿嘴不说话,他知道,他们被认可着,被需要着,所以总是匆匆忙忙,一不小心就将自己路过。晴彦找寻着渡玉白色的清影,一点点向他靠近,指尖的触动只想勾住眼前人锐利的锋芒,忽而手间再次感受白色衣料的冰凉,他却笑着说;
      “一起,可以吗?”
      “别胡闹了。”
      渡玉甩开他,晴彦再次追上。
      “那小渡你预知一下哪一天你可以和我一起玩。”
      “谁会把机会用在这种事上!”
      有些恼怒晴彦在公众场合说出预知的事,有些人闻声看过来,渡玉的“无名火”就越盛,他难得牵起晴彦向前大步走着。这一次晴彦的手被抬得很高,却不愿意就这样跟着渡玉回一区,不断蹬着往后挣脱,心里感情复杂、面上不多的表情却跟不上,他格外的不听话。
      “又怎么了!”
      渡玉向晴彦吼着,这一下晴彦也不假笑,他眼睛里充满了水,嘴角再难向上,谁都好,但不想是渡玉、也不想是栖栊。他在人海中哭出声来,自己用手擦,自己让世界因为眼泪而模糊、辨不清哪是真切模样。渡玉不喜欢他这样子,这和他熟悉的安和笑颜不同,他更嫌晴彦的吵闹,于是一耍袖子。
      “你就哭吧。”
      两个孩子,谁也不知道安慰谁。
      晴彦说着不要,这一次却没有挤过人海,他哭着、痛着,突然很想把他的反面朋友叫出来,他心里唤着殷殊,却没有声音回复他,他也知这个朋友时来时不来、总是很神秘,但这一刻他很想殷殊出现,听自己说一些话,就一些话……他哭笑着怪自己太任性,但今天就是想要任性。他跑、他喊着渡玉,却总是看见渡玉的背影。
      他追逐着他的背影,却在浪潮中摔倒,不知怎么平滑路面能将他膝盖前的布料磨破,露出一个口子,鲜血涌出的很快,通红着让他难受,却也凝固得很快,过不了多久就自行愈合,晴彦望着脏兮兮的破口,伤口他留不下,但他抱着膝盖大哭时疼痛一直在。
      他追上了渡玉。
      “小渡……对不起,是我太闹了,你别生气,我会听话的!”
      他再一次做着保证,再一次在装笑里减轻自己的哭音。却见渡玉的表情依旧不轻松,于是晴彦哭笑的表情里皱着眉再次跑开,他冲出人海,张望着四周挑寻最艳丽的色彩,最清晰的、最深刻的、泪水都糊不掉的,他发现了,便火急火燎将那一束还带着水汽的鲜花折下,他笑着跑回渡玉面前,将鲜花递上。
      “渡玉,给你!”
      他毫无保留的微笑,让渡玉停住,他蹲下、还是抚了晴彦的头顶,拿走晴彦手里的鲜花,没有过多的言语,却将还在等待回复的晴彦向前一推,推到不知何时出现的栖栊面前。
      原来渡玉叫了栖栊来。
      栖栊仍是不正经地调笑着,在一眼发现晴彦的窘状后对渡玉说:
      “你怎么把晴宝惹成这样了?”
      “他想去买东西,我还要做试验。”
      “你急什么,真是的,不怕晴宝被我抢了?”
      渡玉没有理他,只是拿着花走了,晴彦看着掉在地上一粒被遗忘的花苞,它还没有绽放,就已经有些枯黄,花瓣无力散开几缕,晴彦不用水照,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很难看。栖栊无奈地前来蹲下,刮着晴彦哭红的鼻子。
      “别理他,他装呢,想买什么,我陪你去。”
      看着渡玉渐渐远去的身影,又看着栖栊近在眼前的笑容,晴彦还是苦涩着眼睛笑起来。他捏住栖栊袖角的手不知怎的失控得很用力,用力到疼的是他自己,衣服不会痛,而栖栊渡玉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刻的感觉到底如何。
      “我想你陪我玩,阿栊。”
      “嗯,那就玩。”
      栖栊一把将他抱起,幸好他们的衣服都有着袍子,所以很遗憾栖栊“没有发现”晴彦曾受伤,晴彦也不会让他发现,他已不知道这一切意义何在?全当一日的放纵与无理取闹吧……晴彦不被察觉地哭过又笑了,他只想栖栊很高,所以被他抱在臂弯时晴彦能看见很多,他只看见逐渐缩成一个白点的渡玉,看着白点的消失不见,他的哭音彻底没了,他只笑着逼迫自己释怀,然后在栖栊温热的臂弯中去看世界的繁杂颜色。
      就像他幻象出来的天空,凝聚成他梦里的游鱼,飞向他还无法参透的多彩世界。
      第七日,天空晴朗,晴彦抱着桑葚、抱着自己为了掩饰新买的裤子,他笑了,然后新一周反反复复,再次轮回到他的蓝色眼眸里,他的眼睛里能藏住什么?心情?想法?他曾藏过一个多姿又忧郁的美丽世界,无数的鱼飞过,无数的虹霞飘着,无数的无数,从前、今后,他笑了,他曾将它拿出又珍藏,而今只在眼里将这个世界看得愈发美好,苦涩无关。
      “晴宝,今天也要和同伴们友好相处哦。”
      “嗯!”
      栖栊说着老话,晴彦做着老回答,所有不堪和矛盾只是小曲折,在心底更大的狂风暴雨里变得风平浪静,晴彦的世界被他自己丢了一颗小石子,他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花,因为自己想讨好另一个生命,就折了它们的生命,他大概不会再摘花了,晴彦背起包三分淡笑,踏出木门。
      他在自己曾摘过花的地方埋下新的种子。
      并于冬雪来前学会将木石雕琢成他所见过的娇嫩模样。
      而后他再也没有折下任何一株花朵,仅站在远处静默地观赏着。
      他看见他的艳阳天,看见远方里突然明晰的五十五区,他笑,他背过一区。
      他想,若他与世界有一个距离、若他与世界定要有一堵墙。
      那墙一定是琉璃在光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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