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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锦毛鼠 ...

  •   开封公审后已过了八个月。
      果然不出庞统所料,大军抵达宋辽边境,辽军摆个阵出来意思了一下就要求和谈。也对,虽然是虚张声势,但是要能顺手占点便宜当然更好。
      庞统驻扎在关外这个小镇里,占了镇上最好的士绅的府第,等着朝廷派人来和谈。他过得相当舒坦,特别是近两个月来,那人结束了失恋的阴郁,偶尔会笑得灿烂,让庞统心情大好。
      时值盛夏,庞统悠闲地倚在窗边太师椅上,一边品茶,一边望向窗外茏葱的树影里着了冰青纱衣忙碌着的某人。
      北地气候极端,冬天能冻死人,夏天又能热死人。窗外的人抱了西瓜往回走,看见他,微微一笑。庞统的嘴角便忍不住地往上翘,一会儿大概就能吃到井水冰过的西瓜了吧……心下忽然一沉——果然,那个消息还是暂时瞒着他的好。
      “报将军。”回事的士卒进到门口单膝跪地,“江宁商号蒋老板、白老板前来拜会将军。”
      庞统想起昨日接到的拜帖:用的上好的描金纸,上面写的姓名是“蒋平”和“白玉堂”。“江宁商号”是在大宋数得上的大商号,而且在黑白两道都极走得开,似乎是有几个江湖人的老板,叫什么“陷空五鼠”的。庞统虽武艺高强,但入的是行伍不是江湖,对这些事知道得不多。不过既然是江宁商号就够了,那是就算是庞统也不愿意得罪的巨贾。
      庞统思忖,想必是商队因战事滞留在辽地,现在见战事平息便来讨要通关文牒回去的。做个顺水人情倒是不妨。吩咐回事的“请”,整整衣冠便往前堂去。在前堂刚站定,回事的便引了两个人进来。
      当前一人身着褐色纱衣,既矮且瘦,见庞统立在堂上立刻紧走几步抱拳行礼道:“草民蒋平见过王爷。王爷万安。”抬起头来,面黄肌瘦,形容猥琐,单单一双眼睛却深不见底、精光四射。
      庞统心中暗道“好一个深藏不露的假病夫”,面上微笑着:“蒋老板有礼了。”却不知道蒋平心里正想:“好一个笑面虎!”
      蒋平面色恭谨,回身道:“五弟,还不快来见过王爷。”略侧身,他身后一直东张西望的高大男子便转过脸来。庞统顿时觉得眼睛被晃了一下。
      那人高大挺拔,比蒋平至少高出两个头,肩要宽出一拃,穿一身掐金丝带点点银灰暗花的华贵白衣,更显得人跟玉砌的似的。看面貌,年不过弱冠前后,面如敷粉,一双长眉斜挑入鬓,丹凤眼,鼻子直而且高,嘴唇很薄,似有似无地挂着丝笑;一头乌发绾了个正时兴的大髻,插着一枝通体洁白、莹莹生辉的玉簪。几绺短的发垂在耳边,更衬得脸白唇红。手里捏着个雪白的折扇——这竟是个极其英俊、华美,乃至耀眼的男人。
      看形貌这人好似个不知米贵的纨绔膏粱,可是庞统觉得真见了人,大概不会有人这么想,更不会这么说。因为眼前这人轮廓太分明,眸子太冷,笑容太不屑,整个人就好似一柄没有鞘的名剑,锋利,森冷,令人不寒而栗。他只是懒洋洋地站在那里,就带着说不出的张扬和傲慢,压迫感十足。如庞统这版尸山血海里闯出的人也不由得激灵了一下子。他不知道白玉堂在江湖上是有名的张扬狠辣,在众多有侠义名声的人里也算是独一份儿的,只暗忖:这便是白玉堂了吧?果然是人如其名。
      那人毫无诚意地向庞统施了一礼:“在下白玉堂。”便背着手站在蒋平身后不动,目光中颇有打量之意,虽然没有不敬,但也毫无恭敬,更无半分普通商人见到皇亲贵戚的局促。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王爷,倒像看一个对手。
      庞统倒也不以为意,便请二人落座,奉茶,和蒋平寒暄起来。
      二人都是圆滑周到的人,又都刻意结交,不消一刻功夫宾主双方就都觉得随便自在起来。庞统毕竟是武人,对这两个一看便知有两把刷子的江湖人颇有好感,谈到江宁商号的五位老板在江湖上便是所谓“陷空五鼠”,蒋平行四,白玉堂行五,很感兴趣地问了一些江湖上的事。
      白玉堂一直沉默着,虽噙着笑,但显然心不在焉且心情不佳。庞统讲到自己武功师承的时候还露出感兴趣的样子听了听,但没多大会儿就没了耐性,打开扇子扇啊扇的。
      那扇子上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字。庞统偷瞄了好几次才看全,赫然是“风流天下我一人”,差点一个没忍住笑出来,心道真是够狂傲够自信。再一想,这白玉堂凭形貌身家还有江湖上的地位,倒也有这个狂傲的资本。看看眼前这个从头白到脚也华丽到脚、亮得晃眼的人,恍惚间不知为啥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费了吃奶的劲儿才跟展昭打个平手的时候呢。庞统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
      蒋平开始叙述来意。原来大半年前他们就深入辽东收购老参和裘皮,一直留在辽地,现在正是看到战事已平,便打算讨了文牒赶紧回去了。还叫人抬了担礼物来送与庞统,话里话外请庞统尽快放他们过去。
      庞统本就猜到他们的来意,既无意跟财大势大的江宁商号为难,自然满口应允,只是看蒋平急切便随口一问:“蒋老板和白老板似乎赶着回去,可是有什么急事?不瞒两位,再多等两天,路上会更太平些。”
      他着实没想到这随口一问竟让蒋平一怔,而白玉堂也像是被这句话点着了似的,“噌”地转过头,不顾蒋平阻拦的眼色,恶狠狠地接口道:“我们倒还不怕什么路上不太平,就怕是回去晚了,那展小猫误以为我……我五鼠怕了他!”
      “五弟!”蒋平轻斥。
      庞统茫然。猫?五鼠?忽然想起心中那件事——等等,猫?展小猫?不会吧……
      庞统真心希望自己别猜得这么准。他小心翼翼地问:“白老板,你所说的……嗯,那个,‘猫’,莫非是……”
      白玉堂这回是明明白白地冷笑了:“不就是那个贪图功名背约毁誓半年前进了公门成了四品御前带刀护卫借调开封府还被皇帝封为什么什么御猫的展昭吗!”
      只要听这一长串不带喘气的就知道他白玉堂急着回去不是为了向御猫大人说“恭喜”的。
      果然,白玉堂马上又加了一句:“爷正是要去找他算账!”
      蒋平急得直出汗。看了看庞统的脸色,见他只是一脸惊讶,并无怪罪之意,这才心下稍安,解释道:“我们兄弟五人蒙江湖上的朋友抬爱,给了个五鼠的名号。而那展昭年纪轻轻便被唤作“南侠”,与北侠欧阳春并列,我兄弟原本也不敢高攀。”
      白玉堂“哼”了一声。蒋平一笑,接着道:“但自古猫鼠不两立,我兄弟既称为五鼠,被这平白冒出来的‘御猫’压了一头,若是一声不吭,未免也太……”
      白玉堂哪里还有之前那副冷淡模样? “消息在江湖上传开的时候我正在北边儿的深山老林里,俩月前才知道,这才往回紧赶慢赶,否则、否则……”一拍桌子,“看我到开封不扒了他那身猫皮!”
      庞统怒道:“白玉堂,你说话小心些!你们私人恩怨我管不着,展昭好歹现在是朝廷的官员,岂是你可以说三道四的。”
      哪知白玉堂一脸桀骜,盯着庞统:“我管他什么朝廷命官!那猫从穿开裆裤起就跟五爷我结了梁子,五爷我还就是跟他过不去了!”
      蒋平忙道:“五弟住口!”可他毕竟也不甘心,便又转了话头,“其实不只是我们五鼠,江湖上不少人都对展昭颇为不满,听说这些日子来开封府夜夜有江湖人士到访叫骂,他都避而不见……”
      门口忽然有一个声音朗声接道:“所以你们也想照葫芦画瓢,前去拜访一番了?那二位可省事了,那惹了众怒的御猫大人正随着和谈特使望这儿来呢——后天,后天就到。”
      蒋平、白玉堂循声回头,庞统心下暗暗叫苦:“瞒了好几个月,却在今天穿帮了么?”
      门口站着个青衣书生,手中握着一份邸报,满面怒容,拿一双桃花眼瞪着众人。正是公孙策。
      庞统朝天翻个白眼,又无奈地摸摸鼻子:“嗯,公孙……那个……你知道了?”这句是废话,庞统知道,可他只能这么说。
      白玉堂本来听那书生的言外之意把五鼠形容的猥琐,正待发怒,却听得庞统喊“公孙”,竟硬生生地把火气压下来了。
      公孙策也不管蒋平和白玉堂在场,径直走到庞统面前,一挥邸报,咬牙道:“要不是今天无意中被我先拿到这个,你打算瞒到我什么时候?是不是要到我亲眼看到展昭穿了官服跟着包拯到这里之后?”
      庞统觉得头都大了,但是事到如今也只好坦白:“我本来想明天就派你回京城,走另外一条路,也碰不到他们,借口我都找好了。我也知道瞒不了你多久,但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让展昭为难……”
      公孙策脸白了又红:“我让他为难?我当他是我亲弟弟、亲儿子!包拯那混蛋,竟舍得让他进这乌漆抹黑的官场!而你竟然瞒了我半年!什么耀武楼献艺,什么御前侍卫,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他……”庞统头更大了,忍不住“唉”地叹了口气。
      白玉堂忽然插话:“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公孙策?莫非你刚知道那猫……展昭当官?”
      公孙策收敛精神,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玉堂,不免也是晃了一下眼,定定神反问道:“你很早就认识展昭?”这话是顺着刚才白玉堂有关“开裆裤”的话来的。庞统刚才听了也觉得怪,怕这猫鼠之争不简单。不过依这白玉堂的张狂劲儿,怕是不会回答公孙策的问题。
      谁料白玉堂犹豫了一下,竟回答了:“不错,他师傅和我师傅是朋友,我和他五岁上就认识了。”不知为何还向公孙策施了一礼,颇为亲切有礼的样子。
      庞统先是一怔:想不到还真一竿子支到穿开裆裤的时候去了。随即便气闷:这死白玉堂怎么一见公孙策就着这么老实,难不成人长的漂亮就算老鼠也买帐?当然,他也知道这么想不大对。
      公孙策正色道:“既如此,你便该知道展昭不是贪图名利之辈,他进公门一来是胸怀抱负,二来……怕是也有诸多不得已。至于受封御猫,你们放心,他傲气得很,不会自愿被叫做什么猫呀之类的。这个名号,是皇上亲口封的,不管是他还是你们都不可能让皇上再把说出来的话收回去。江湖上的事我不懂,总之,请你们不要去找他麻烦,公孙策先谢过二位了。”说完向蒋平和白玉堂施了一礼。
      蒋平连忙还礼,白玉堂却侧身让过,瞪起眼睛:“一句不得已便算了?那他背约毁誓的帐又怎么算?他跟我有约,一转眼连吭都不吭一声就进了公门,当我锦毛鼠白玉堂是什么?这么多年……我、我……”兀自气得说不出话来。
      庞统和公孙策都是一怔:白玉堂自然是不屑说谎之人,但以展昭的人品德行又怎会作出背约的事来?却不知他们当时约定的又是什么。见白玉堂兀自生气,二人便一起转了眼去看蒋平。蒋平忙摆了摆手:“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和三位哥哥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这事不能怪展昭。只是不知五弟年少时跟他约定了什么,而他又背了约,所以五弟……”
      白玉堂这厢平了气,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傲慢的样子:“展小猫不是后天就到吗?四哥你先走便是,五爷我就在这儿等他。”
      公孙策立刻警惕起来,瞪着白玉堂。庞统也正色道:“白老板,你和展昭的恩怨是私事,但展昭此次到边关可是身负皇命、保护着和谈特使来的,白老板莫要因为私怨耽误了国家大事!”蒋平也道:“不错,五弟,我看你还是先跟四哥回去吧。”
      “四哥,行了,我有分寸。”白玉堂不耐烦起来,“明知要寻的人早晚便到,我又岂会离开?反正我答应你们不会找那猫的麻烦便是。”
      话说到这儿,再劝也没用了。庞统取了通关文牒盖了大印,蒋平领了后便和白玉堂告辞而去。
      庞统一边望内堂走一边寻思:想不到一件寻常公事倒惹出一件江湖恩怨来,到最后那白玉堂也没说出到底和展昭约定了什么。真是的,我很好奇啊,到底是什么呢?……公孙一直把展昭当儿子似的疼,这次怕要郁闷上好长时间。死包拯没事拐谁不好干嘛非要拐展昭当官呢?真是麻烦……一抬头,看见他的“麻烦”正坐在廊下发愣。
      庞统揉揉额头,硬着头皮走上去,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想想又不能不劝,便温声道:“你也莫要太担心。我在京城里的人说展昭领了职之后没多久,就跟其他御前侍卫、禁军什么的打成一片了,连一直跟开封府不睦的大理寺都给他面子。太后、皇帝都很喜欢他。再加上他恪尽职守,性子也好,上到皇宫,下到开封百姓,都把他夸得花一般。你知道吗,京城都说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不定,他很适合当官哦。”
      公孙策猛地抬起头瞪着他:“打成一片?适合?我好歹也算生在官宦之家,能不知道那些官吏哪个看得上他的江湖出身出身?他又年轻,得了圣眷,他们会不排挤他?要和这些人打成一片,他要受多少委屈?再说了,他看着性子好,其实比谁都倔,骨子里怕是比那白玉堂还傲上几分,要他去跟你们这些达官贵人请安行礼……庞统我问你,这两年展昭一直跟着我和包拯,跟你见面的次数也不少,他可曾给你施过一次礼?他有没有叫过你一次‘王爷’?皇帝他也是见过的,他又施过礼没有?”
      公孙策等着庞统回答,可庞统还能说什么?
      公孙策问这一串儿的时候庞统尴尬得一直在摸鼻子。他在京城的线报一直很详细,公孙策说的那些委屈展昭的确是受了的,可是他迅速被官府、百姓接受也是事实。他也很惊讶那个总是笑着的温文却狡黠的孩子怎么就能一瞬间接受了被信任的人“拐骗”的事实,毫无痕迹地收起所有的棱角,不温不火、宠辱不惊地融进新环境。其实他被百姓接受很容易理解,勤勉、正直、聪明,再加上……嗯,长得也招人喜欢得紧,眼睛那么黑那么亮,睫毛长得跟小扇子似的,笑起来的样子怕是没人不喜欢……但是连眼高于顶的御前侍卫、与开封府素来不睦的大理寺都能摆平,还要让皇帝和太后都不嫌忌,其中要用的心机和艰辛怕不是“委屈”二字说得尽的。
      庞统回过神来,公孙策却又已经低下头沉思起来,脸上满是决绝。庞统便也不再说话,只等着。半晌,琢磨定了,公孙策幽幽抬起头:“庞统,我大概要回京城了。”言罢就这么看着庞统。
      庞统一听便明白了,失笑道:“你倒真是疼他……不过,你全是为了展昭吗?”
      庞统的反应让公孙策松了口气,却因为他的后半句话红了耳根,别过头去,好半天才道:“也不是。”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倒是一样的理直气壮。
      庞统更是笑得牙不见眼,心满意足地拍拍公孙策的肩:“反正我也是要回京城的。现在就先别多想了……对了,你用井水镇的西瓜呢?”
      公孙策白了他一眼,庞统只觉得为什么一个男人的眼睛能长得这么的……桃花朵朵开呢?而且也看懂了意思:吃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 锦毛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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