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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理由 ...

  •   你为什么想做杀生?

      看着试卷最后的这一题,我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一些恼怒,差点把笔都摔了。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我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是在收到第三区杀生场入学通知后,楼下的萝丝姐姐睁着她水灵的一双杏眼,挎着一只装满草莓的藤编手篮,拿着一封黑白的未拆封信件,站在我的房间门口惊恐地问我:“你为什么想做杀生!”

      “我……”我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我最多以为你会去做偶像,或者诗人什么的,再不然像你的朋友们一样,学习一些计算、魔法之类的技能,以后可以去银行工作,或者自己开一个工作室。”

      即使她表现得十分好奇,但并没有给我间隙去回答她的好奇,我只好叹了口气。萝丝姐姐攥紧了藤编手篮的挎手,接着自顾自连珠带炮发问:“我怎么也想不到你想做杀生,你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兴趣,真是完全看不出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件事的?”

      “一开始就有了,我跟你们说过的。”

      萝丝姐姐惊讶:“怎么会!”

      我又叹了口气,开始说:“十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跟你去杀生场,我说做杀生超酷以后我也要这样,你还应了我说那最好这行挣钱。十二岁的时候,我陪你看贤宝扮的那部影剧,你说贤宝扮的杀生真好看,我说我以后也要这样,你还笑着摸了我的头。十五岁的时候,那天在下雨,我说以后想去第三区念大学,第三区明明就只有杀生场对我们这里招生……”

      “停、停一下,我还以为你是喜欢第三区大学的那片樱花林,毕竟你把第三区樱花林的明信片一直装在书桌上的相框里。”

      “萝丝姐姐,那片樱花林是杀生场入学毕业的宣誓圣址。”总之,萝丝姐姐是个笨蛋,她才不会记得我到底说过些什么。

      我抬起头对她笑:“总之,我一开始就想做杀生。”

      她也对我笑了笑,把装满草莓的藤编手篮和我的录取通知书一齐递给了我:“那么,要加油哦。”

      说实话,在萝丝姐姐问我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做杀生这个问题,也确实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可能我看起来真的对此兴趣不大,事实上我也真的兴趣不算大。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执着的人,我想想,如果实在做不了这行的话,做别的行当也不会憋死我。只是在我十岁那年有过想做杀生这个念头后,我再也没有思考干别的行当的可能性。我成绩不差,考进杀生场完全不是问题,我也能够交上学费完成四年学业,我身体健康肯定可以通过体检,我早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就是如此唾手可得,完全没必要去思考干别的行当的可能性。虽然说我想做杀生这件事已经有八年了,但我除了在电视上看到杀生场入学毕业宣誓圣址都在樱花林之外,我可以说是对杀生这个职业毫不了解,当时我甚至不知道杀生场里除了杀生也是有很多其他辅助职业,毕竟完成一个任务不是只靠杀生就可以解决的,也完全没有兴趣上网搜索一下哪所杀生场大学最好,我只知道第三区不差又离家近,好吧,那就去第三区吧,我还能想着去哪儿呢?

      但在萝丝姐姐问我之后,我一边吃着甜草莓一边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结论是我认为自己就是个随便的人,喜欢随便决定,并且惰于改变,小孩心态觉得十岁那年见到的杀生大姐姐超酷就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定了终生。意思就是我想做杀生的原因是一时兴起无聊至极没什么特别的。

      这可太容易理解了,毕竟只是选了一个专业而已,有人能有令人潸然泪下慷慨激昂动人心弦的原因就也有人能有这种无聊原因。

      我第二次见到这个问题就是在第三区杀生场2015级新生入学考试上,第一题上面就写着,你为什么想做杀生?(800字左右)

      我把后面所有客观题都畅通无阻地答完之后,笔尖围着这题的题干打转点来点去,腿也抖得十分焦虑,试卷和我都问我自己,我为什么想做杀生?

      我是一个正直又快乐的人。更准确来说是我想做一个正直又快乐的人,第一要正直,第二要快乐,但这两点都不是自己说了算,得是别人说了才算,虽然别人说你正直又快乐不一定算是真正的正直又快乐,所以还是得靠自己批判。

      所以我正直又快乐的理由就是:一时兴起无聊至极没什么特别的。

      可我不敢在试卷上直接这样写啊!哪个导师想看到这样的答案?再说,这14个字就完完全全讲明白了我可怎么凑满800字?

      我是个没有浪漫情怀的人,我满脑子只有得分。

      于是我在试卷上写:灵魂所系,生命相弃。当我第一次看见杀生场誓言开头这八个字的时候,我就被深深吸引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因为这是一句光荣神圣庄严崇高的伟大誓词。我们活在这个世上,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关于存在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的缘由,我混沌懵懂地过了十年,但有一天,就是我第一次去杀生场进行成年登记的时候,我看到了大殿里这句白底红字的话,我忽然明白,虽然人类生来长久而孤独,但被选择死去的那一刻时灵魂是紧紧相系的,生命相弃的谋杀是父神予我们的一场伟大自救,而执行这项拯救任务的杀生职业又更为神圣,行生命之消逝,助人类之往生,在我小小的心灵里从此就埋下了一颗种子……

      最后可算憋完了这800字,真是好不容易,考完了我立马喝了一大杯草莓奶冰奖励自己,不然我可能会吐。我这人有一点毛病,就是一煽情就想吐,不是我瞧不起煽情,煽情只是一件普通的事,我说过了,是我有一点毛病。

      入学分班考试结束后,我们班有30人。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这30个人里,有30个人都在试卷第一题里提到了杀生场誓言,这30个人里又有21个人因为杀生场誓言而在小小的心灵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还有12个人把杀生场誓言全文149个字给抄上去凑字数,还有1个人,这个人答题时只是把杀生场誓言抄了6遍,共894个字,这个人是个直率的笨蛋,叫做安安。

      好在导师们其实根本不在意我们都答了些什么,每个人的得分都差不多,安安的字写得很好看,甚至比我那煽情糊涂的东西还高了几分。

      唉,可我这个人就是太乖了,即使早告诉我是这个样子,我也不敢学安安那样子做,宁愿逼自己煽情保险,可能是我的字没有她好看吧,万一导师算我挂科怎么办?

      安安就从来不会思考这些问题,所以她才是个笨蛋。

      我们的第一堂课是杀生学导论,这是一门很无聊的课,应该说大部分专业的导论都很无聊。我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已经如此无聊了,教这门课的导师该有多无聊,编写无聊的教材,做无聊的课堂资料,每年还要跟不同的新生上无聊的导论课,一遍又一遍,again and over again。

      教我们杀生学导论的导师是一名很温柔的女性,盘着发,发髻上插着素色典雅的发饰,总是穿着各式优雅的白色长裙。学生分两种,一种是同情导师而装作看看导师的,另一种是同情自己而在内心恳求导师看不到自己的。我在第一种和第二种之间摇摆,安安属于第三种,她上了第一节导论课后就再也没有来上过课。讲实话我非常佩服她,甚至想跟她一起逃课,但我不行,因为我被任命为这个班的学习委员,新班级的导师时时刻刻都要找学习委员,而我又是个守规矩的人,也可能这就是我被任命为学习委员的原因。

      “请学习委员上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数道陌生又疲倦的眼光往我这个方向投射,而我还在想安安现在在做什么,虽然我估计她也就是在宿舍睡觉或者在操场傻逛。

      旁边的好心人推了我一下,小声说:“小爱,导师叫你。”

      我如梦初醒,正襟危坐小声问她:“叫我做什么?”

      好心人打了个哈欠,便趴在了桌上,说:“不知道,反正叫你上去回答问题。”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问题,一步一步走到讲台上,这是这门课的最后一节课了,不明白任课导师为什么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大家互相装作看不到对方,好好演完这场戏不行吗?

      温柔的导师对我笑笑,说出来的话却像魔音:学习委员给大家说说,你为什么想做杀生?

      一时兴起无聊至极没什么特别的。

      我气急败坏,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但我说过,我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我当然不会这样子当场给导师下不来台,更何况她是一名温柔的女性,我天生对所有女性都抱有宽容之心。所以我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个复杂的表情,开始编造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要从我小的时候说起,陪伴我长大的母亲就是一名杀生,但我当时并不知道。虽然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我也并不像远古传说一样从母亲的子宫里出生,但她喜欢远古传说里母亲这个称呼,她说那是一种血缘上奇妙的连结,而这种连结拥有痛苦的力量,所以要求我们这样称呼她。除了我之外她还有一个女儿和儿子,也就是我还有一个姐姐和弟弟。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但母亲她并不孤独,她非常喜爱我的弟弟,叫做仰月。仰月是一个奇怪的人,越长大他就越奇怪,他既善良又残忍,既温柔又暴力,既自负又敏感,既是世上最离不开我母亲的人也是世上最愿意伤害她的人,仰月跟母亲的斗争持续了十年,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又上天入海。直到有一天,母亲差点亲手结束了仰月的生命,那一刻我才知道母亲的职业是杀生。

      在仰月第一次去杀生场成年登记的几天后,世界书便选择了仰月进行往生,接到这个任务的杀生就是母亲。亲手送自己的孩子去往生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觉得,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离开这个世界,有些人过得还算可以,还有留恋,并不期待未知往生的美好。而母亲在给睡梦中的仰月执行任务而被我撞破的时候,忽然丢下了我们,一个人去了失落之地。

      她走之前对我说,你要成为一名杀生。

      呼——

      说完了这一大堆胡说八道,我像编完了那800字之后的如释负重一样如释负重,杀生学导论的导师也十分满意,我踩着掌声下了台。

      坐到座位上后,隔壁桌的好心人愣愣问我,母亲真的去了失落之地吗?

      我神秘一笑,笑得意味深长,就像要说出什么真理一样,等吊足了她的胃口,我再冷冷来了一句,傻瓜,全是我瞎几把编的。

      然而,我对导师一时的温柔却给我带来了一些说不上是麻烦的麻烦,因为你为什么要做杀生这个问题看起来好像很有意义,很能影响别人的人生,也像很能有故事一样。

      在第一次班会上,辅导员又问了我们这个问题。

      我只好把这个故事又讲了一遍。并且还加了些别的细节,比如,母亲是信自然教的,她说,远古传说里人类是由一个小小的受精卵发育而成的,是由母亲一点一点教养长大,在子宫里待了3个月时,人类只有25mm这么长,从子宫里出生时,也不过50cm,等到十几岁时才能有100多cm。而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何为成长,没有疾病和意外,也不知道何为死亡,虽然知道有杀生来助我们结束生命,得到往生,但我们也不知道为何世界书会选择这些人去往生,往生又到底是什么,漫长又孤独的人生似乎没有盼头,也没有选择。

      谁知道后来杀生伦理课的时候,伦理课的导师又问了我们这个问题,我又被推上台演讲,有句话说得好,编的故事你很难记住所有事情。所以这个故事后面,又在伦理课上被我随口加上了仰月也跟着去了失落之地的情节。

      这个故事我讲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候母亲和仰月没有去失落之地,母亲顺利执行完了任务,有时候执行任务的人又变成了母亲的同事,有时候我没有撞见母亲执行任务,我只是看到了母亲留下的便条。

      再后来,我已经讲累了这个故事,却还是有人乐此不疲地想充当心灵导师来问我们这个问题,偏偏还是你不能不回答的场合,你说这气不气人。

      就在大学四年的最后一次考试,也就是毕业考试,也就是现在,我畅通无阻的写完了所有客观题,来到了最后一题,白纸黑字赫然在问我:你为什么想做杀生?(800字以内)

      我实在是过于恼怒了,于是我写下:一时兴起无聊至极没什么特别的。

      思考了1秒钟,我又认怂地全部涂掉,暗暗想着完蛋完蛋要扣卷面分了,开始写:灵魂所系,生命相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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