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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拒绣花 ...


  •   迎春本性纯良,见探春面色有异,陪了一段路。进得屋,侍女在旁打扇子送凉,惜春又来慰问,探春才喟一声,乍道:“太妃娘娘说话,可以咂摸出几个意思来呢!”

      偏听她说话的,一个是年龄尚小,却已经心思怠懒,思量着绞头发的惜春,一个是温顺到不肯在背地议论长辈的迎春,探春的话出口后,只得了两声敷衍的“嗯”。

      探春未免想再说些什么,尤其是南安太妃和老祖宗意有所指的话。惜春拦了,笑道:“那些话既然不是对我们说,那咂摸出十个意思也没意思,姐姐不如好生歇息,午后再来顽。”

      迎春听了也点头。探春见两春的态度,便发觉自己先前失言,姐妹的态度更衬出她的失礼,脸上便红了一层。迎春惜春对视一眼,适时告退。

      迎春意寻嫡母请安,别了惜春,朝侧院去。

      路上又有思量。

      说来探春的上进也不坏,她上辈子婚后,也偶然听说探春得了南安太妃的眼,虽然远嫁,却已经比她的两个姐姐都要风光。此刻探春的懊恼,也只是懊恼自己不得法,日后年龄渐大见识渐长,她自会琢磨如何能在南安太妃面前得个好眼缘。

      她自己也只是白想一会。

      思量方毕,她人也已经到了侧院正厅,丫鬟引她往侧厅去,朝对着账本发愁的邢夫人行礼告退。

      邢夫人瞥了她一眼,凉凉道:“你来做什么?”

      平素请安都直往老祖宗那去,并没有再去嫡母那请安的规矩。但迎春想法简单:“早上在老祖宗那,孩儿见母亲面有不虞,便来看看。不敢说是否能为母亲分忧,好歹一尽孝心。”

      邢夫人第一反应,甚至以为迎春阴阳怪气说反话,更联想到她日后的嫁妆花费,一时看她的眼神颇为不善。可转念一想,她竟惭愧了——迎春哪是会出言嘲笑人的?她往常都只有被自己嘲讽的份。

      想到迎春可能真的是作为儿女关心嫡母的——事实上也的确是——邢夫人一时间浑身不得劲,几乎坐立不安,半晌才板着脸说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说着,牛劲儿就也上来了,邢夫人甚至想赶迎春走了。偏王善保家的,在司棋的暗地撺掇下,已经连茶都端给迎春,让迎春端着了。

      “……坐下!”邢夫人愤愤道,也不知她在恼个什么劲。司棋松一口气,抿着唇朝王善保家的笑。

      这头迎春温温柔柔对嫡母道了谢,坐了客席,听邢夫人说:“我可不管你听得懂听不懂,你要坐这,那你得坐实了!”

      见迎春只安宁微笑看她,她恍惚觉得其中眼神中有渴望母爱的濡慕,噼里啪啦的抱怨口吻不由得缓和些,说道:“我瞧着公中的钱愈发少了,老爷也整日高卧,花销无数,坐拥金山也有吃空的时候。”

      话一出口,纵是心如止水的迎春也心下骇然。——不是嫡母您真的就说出口了啊!

      邢夫人左性一出,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迎春定定神,便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原想着多见嫡母几次,好赖混熟了脸,其他容后再议。

      可没想到邢夫人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迎春低头一想,决定跟着邢夫人的步调胡闹说话:“母亲心系府院,可要孩儿说,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母亲守得自己的嫁妆,也就完了。”邢夫人刚想急,偏迎春也是和探春李纨一同管账过的(虽然她负责划水),言之有物,“父亲买的那些玩意儿,都是走的私账,母亲实在没什么好挂怀的。”

      邢夫人听着一急:“公中的帐可越发窘迫了!”她还想说什么,可话刚出半个字,就化为蚊子嗡嗡。迎春倒是懂,贾母百年后贾府是父亲的,嫡母是在未雨绸缪。

      可是……“现如今,府上不是琏二嫂在管么?母亲何故多虑。”

      有些话迎春说不来,例如凤姐儿和王夫人再亲,也是母亲的儿媳妇,越不过去,这之类的话。她倒没怀着“自己是重生所以要藏拙”的想法,单纯觉得这种话很失礼,有恶意揣度别人的嫌疑。

      邢夫人也想到了这一节,虽然心头忿忿仍有不甘,可转念一想,自个儿是填房,王夫人当年也爽利,本就难得管家权,现下在这发闷气于事无补。

      她的孤拐性子多是因身份低,入府多年无所出,焦虑不安,丈夫又废柴等缘故集合导致的,迎春这个早年丧母的庶女能主动迎上来,她一时竟就感觉自己不如浮萍一般。

      ——说来都是可怜人。

      邢夫人见着迎春略瘦削的身躯,撇了账本,上前虚搂住她,叹道:“难为你想到这节,又肯巴巴寻我演说。”

      迎春一时也怔忪。

      她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她原是想不到这些的。

      纵然有段日子与探春他们一同学管家,但她自知自己不过是庶女,又素无积威,硬上手只能得不好,索性撒开手,多看少说。

      若自己日后在积善小家,丈夫扶持,这点管家本事也就够了。偏偏……那段日子她已经不想回忆,可在困苦中艰难撞懂的管家、人情诸事,终究让她在重生回来的第一天,一眼看破邢夫人之虑。

      然后,听说她自己是天命之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她现下想好好活着,孝顺父母,日后孝敬公婆,相夫教子。

      懦弱温柔的迎春并没有武则天的志向,她的愿望很朴素,看起来也很简单。

      现在看来,第一步也完成的不错。

      邢夫人兴致来了,拉着迎春带她看账本,闻得迎春今日是见南安太妃才请得假,明日还得上学,就苦着脸定下时间,每日傍晚去她那学点管账知识,顺带一起去老祖宗那吃晚饭。

      现在自然是一块吃午饭了。

      迎春和嫡母一块到贾母奉承的时候,还颇惹了几道目光。在邢夫人和王夫人一齐去做布筷等事时,探春凑到她旁边问道:“平日见你待邢夫人淡淡,知道的说你性子如此,不知道的说你搪塞应付。今日怎么转性了?”

      此时年龄都不大,同龄的就那么几个,闲话也还能聊两句,没那么多心思,因此探春直接问出了口。迎春因笑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说来你平素做的才好,今日倒来问我,可不是促狭?”

      探春心中一动。她和迎春的确相似,俱是庶女,养于嫡母膝下,说难听些,奉承嫡母本就是分内的事。不过是因为邢夫人是填房,性子又有些左,她才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这回想通彻了,探春也不由得笑道:“做妹妹的促狭些,惹姐姐一笑也是好的。”迎春不免被逗得莞尔。

      下头的玩乐自然被贾母看在眼里。按往常,贾母定是会问说什么玩笑话,让自己也跟小孩子乐,以图开怀解闷。可早上南安太妃半是警告半是劝诫的话朦胧一说,她见着迎春就想起不成器的赦儿,心中憋闷,便没有问,只令开饭。

      黛玉被贾母拉身旁坐,此刻察觉出自己的外祖母情绪有些古怪,不敢一言。片刻后饭菜俱上,一顿饭便寂然无声,吃完后就各自散了。

      午间小憩一下,醒后听丫鬟通报珠儿媳妇邀她们坐一处绣花。这是贾母的意思,让她们在一处消遣时光。

      说来三春本就住在一处抱厦,李纨陪住,“在一处”就是多走几步路,到一处屋子里说笑,遣丫鬟来问,不过是尽个礼节,走个过场。

      迎春认真想了想,问道:“母亲那现下可有事情?”

      小丫鬟只是李纨遣来通报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去,差点呆呆说出“二姑娘的母亲不是早些年就病去了么”,幸亏旁儿司棋侍奉着,连忙道:“没有什么事,不过今日难得有假,姑娘可以做些旁的。”又让绣橘给丫鬟赏钱。

      小丫鬟摸不着头脑,还要问:“那二姑娘是去还是不去呢?”被绣橘连拉带扯地送出了屋,这才道:“明天姑娘还要上学呢,今天难得能歇一天,等下若肯去,自然就去了,若不想去,等下也能见分明。”见小丫鬟懵圈了,绣橘笑道:“笨!只说二姑娘午睡刚醒,还没想明白,不就完了?”

      其他人不知道,她和司棋可清楚着呢,迎春今日终于开窍,去侍奉嫡母了——等下傍晚还得过去呢。

      平日她们嘀咕邢夫人不清楚是一回事,女儿不去尽孝又是另一回事。姑娘终于肯去尽孝了,哪能因为和亲戚姐妹一起绣花的事耽误了?先前一块绣花后顺带就一起去贾母那用晚膳了,她们可知道自己侍候的二姑娘,面皮薄,真去了,之后就说不出有事先走的话。

      绣花本来就无趣的很,诸多理由一加,感觉就不如不去。

      屋内,迎春失笑:“我话还没问完呢,就把小丫鬟赶走了,她怕是不好回话。”

      司棋道:“绣橘那小蹄子惯是机灵的,由她敷衍,包准没问题!”迎春听了就要发笑,可一想,她把绣橘提上来,只于司棋之下,有不少上一世的因果,登时又有些笑不出来。

      司棋见迎春神色有异,怕她是拒了李纨邀请不好意思,忙道:“虽说定的时间是傍晚,可那是因着白日有课。今日难得放假,多出半日来,那早些去夫人那候着一块去用晚膳,姑娘您看如何?”

      话音未落,绣橘掀帐进来,却是有话说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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