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Haibara54

1、鸟

　　灰蒙蒙的天边渐渐吐出一丝红晕，包裹在灿烂的明黄里。世界是天空的镜子，灰蒙蒙的世界渐渐也染上一丝红晕，带着明黄。阳光好像一抹优美的旋律，飘荡在薄雾里。
　　短发的青年斜倚在窗边看着这一切。暖暖的空气抚摸着他的周身。他一动不动，阳光洒下来，半边脸的边沿散发着柔和的暖光，半边脸沉浸在影子的宁逸中，好像一尊雕塑。空气似乎因他而停滞，若不是太阳在云朵中悄悄露了半个头，恐怕没有别的标志提醒时间的流动。他微微一笑，瘦削的脸颊上露出一点点绯红，推开木头窗户，放进清晨微冷的风。他抬头看着天上，那是他的小情人。
　　“扑扑”几声，一只白色的小鸟扇着稚嫩的翅膀出现在窗户前遮住了一点点阳光。他侧身看着小鸟飞进屋里，嫩黄的双脚轻轻落在窗台上，薄薄的翅膀近乎透明，收拢在身体两侧。小鸟仰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玫红的喙微微张开，清脆地叫了一声，似乎在打招呼。他笑了，打开窗台上陶瓷的小盒子，伸手捏了一把小米，放在手心，慢慢凑到小鸟的嘴前。
　　小鸟轻盈地跳到他的手上，细小的双脚轻轻挠着他的手心，有点痒。小鸟啄起了小米，有节奏地低头抬头，轻轻晃着胖胖的身体。他慢慢把手托到面前，小鸟很小，轻若无物。他轻轻地呼吸，生怕惊扰了小鸟的美餐。
　　这是第几天了？他掰着手指数了起来。
　　这是第13天了。
　　每天天没有亮就醒过来，站在窗口等着她，等着他的小情人。不知道是她还是他呢？总之他/她很漂亮，尤其是阳光透过那近乎透明的翅膀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他/她是什么鸟，也许是上帝赐给他的小情人吧。
　　他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套鼓。很多邻居几乎没看到过他出过门，却总是听见他的屋子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鼓声，那鼓声很快，很干脆，没有一丝感情，只有在夜间才会停息。邻居们说他是个怪人，宁可和鼓说话也不愿与人交谈，宁可用鼓说话也不张嘴。极偶尔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邻居，也只是羞涩地一笑，然后很快低下头，从邻居身边晃过去。
　　小鸟吃完了手里的小米，他又从窗台边摸出一个小瓷碟，里面盛了薄薄的一汪水，举到小鸟身边。小鸟摇晃着身体，换了个方向，低下头蘸湿了嘴唇。
　　“慢慢来，别把肚子胀破了。”他温柔地说。低沉而含混的声音让小鸟抬起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不客气地低下头喝起水，时不时仰起头咂摸着。小鸟的肚子慢慢鼓起来，圆圆的，他不禁放下盛水的碟子，轻轻触触小鸟的翅膀。小鸟也不避开，任他的指肚磨蹭着自己，偶尔还享受般地“吱”一声。
　　他微斜手掌，把小鸟放在窗台上，径直走到鼓组前，缓缓坐下，拿起鼓棒，慢慢敲了起来。他要告诉他的小情人，这是今天的景色，有阳光，有绿树，有鲜花，有我，还有一只纯白的小鸟映衬在碧蓝的天空下，这是你。他的心里充满温柔以及与生俱来的羞涩，清脆的鼓声中，他的小情人就跳跃在他的脑海里。
　　一曲奏毕，他走向窗台，不禁笑了。他的小情人睡了，头埋在胸前的羽毛中，脚藏在腹部的羽毛下，整个就是一团白色的小球。他轻轻抚摩着小鸟的背，小鸟哆嗦了一下，眼睛也没睁，依然沉睡。

　　第14天，他依然在清晨站在窗口等着他的小情人。天阴沉沉的，要下雨的样子。他不禁皱起眉头，怕是小情人今天就不来了。没过多久，雨滴洒下来，形成细细的线。在这雨丝织成的轻纱中，他的小情人出现了。他急忙打开窗户，把小情人放进屋来，同时进来的还有几滴雨。
　　小鸟抖动着羽毛，湿漉漉的样子真让人心疼，他把自己的红色围巾拿来，小鸟跳了上去，左右蹭了蹭，打了个滚。他用围巾给小鸟做了个暖烘烘的小窝，把小鸟放进去。小鸟扭扭头，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他微微笑了。他又坐在鼓组里，开始和昨天的同一曲。只是今天的鼓声中，伴随着小鸟清亮的歌声，和着节拍，小鸟舒缓地歌唱。他惊异地打着鼓，清脆的鼓声里又多了一份温柔。
　　小鸟扭动着身体，飞出围巾小巢，停在他的肩膀上，小翅膀轻轻打在他的脸上，心里痒痒的。小鸟在他肩上来回踱着步，随着他的肩膀起起伏伏，不停地叫着。
　　“要不要给你个话筒啊？”他开心地笑着说。

　　第15天，他的小情人飞在窗外，总也不进来，一声声的鸣叫显得急切而忧虑。他奔下楼，小鸟在他眼前叫着往前飞，似乎要引他去什么地方。
　　他跟着小鸟跑着，穿过街道，小鸟最后落在了街心公园的长椅背上。他停下脚，看着小鸟。小鸟静静看着他，他听到长椅下面一声低低的呜咽。他低下头，眼前是两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他伸进手去，那两只小动物往后蹭了一蹭，就再也没力气动弹了，随他轻轻地抱了出来。
　　那是一只虎纹的灰色小猫和一只白色的小狗，蜷缩在一起闭着眼睛，一副很冷的样子。大概是昨天淋雨着凉了吧。他一手抱起一只，往家里走。小鸟轻轻落在他的肩膀上，可是他并不知道。
　　他长长的红色围巾彻底成了小猫和小狗的家，空调开得暖暖的，两只小动物很快就恢复了生气。小猫眯着眼，懒懒地伸着白色的爪子，在地上仰成了个大字型，露出白白的腹部。小猫突然看见了房间里乱飞的小鸟，一个激灵打了个滚翻起身，冲着小鸟扑上去。小鸟叫了一声，扑腾扑腾翅膀飞到了天花板上，小猫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板上，呜呜地叫了几声。他笑着抱起小猫，小猫一头扎进他的怀里蹭个不停，几根灰白的猫粘在他的衣袖上。白色的小狗在房间里转着圈，短短的尾巴左摇右晃。
　　他看着窗台上啄食小米的小鸟，它是不是上帝赐给他的天使？

　　第16天起，他在窗前等着他的小情人，然后带着小猫小狗一起散步。小狗倒是老实，只是那小猫时不时用爪子挠小狗一巴掌，然后迅速跑开，躲在树后面得意地叫。小鸟停在他肩膀上，他用手碰碰小鸟的脖子。他们绕过街心花园的喷泉，路过热闹的店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惊异地看着一个人肩头落着一只洁白的小鸟，一只虎纹小猫在前，一只白白的小狗在后。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少天，他的邻居发现见到这个害羞的男孩时他会轻轻说一声“嗨”，只是脸会涨红，手会不知所措地挠挠后脑勺。他屋里传来的鼓声依然干净利落，只是蒙上了一层暖意。邻居们悄悄笑着说：他恋爱了。

　　他站在窗前等着他的小情人。太阳出来了，小情人还没出现。他有点焦急，眉头蹙了起来，左脚脚跟慢慢磨蹭着地面。小狗蹲在他脚边，四处张望着，小猫还团在围巾里酣睡。
　　直到中午，太阳把他晒出了汗，他的小情人还没来。
　　他坐在鼓前，没了心情。心情从来没有如此急躁过，这烂透的心情搅乱了往日午后的闲适，他把鼓棒摔在地上。
　　下午的时候，他带着小猫小狗出去散步。他心神不宁，没了他的小情人，这一天过得了无生趣。他苦笑着问自己，是不是他的小情人把他宠坏了？小情人不来，心里就好像缺了一块似的。
　　“汪汪！”小狗突然疯了似的往前疯跑去，小猫紧紧跟在后面。他吃了一惊，连忙追去。两只小动物在街角一闪，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扒开男人女人的肩膀，低头寻找着两个小朋友。
　　匆忙中，他撞上了一个男人。那男人长的挺高，眯着眼睛，嘴里叼着根烟。
　　“……对不起，你见过一只虎纹的小猫吗？”他红着脸问道，脖子上全是汗。
　　“没有啊。”那男人打量了一下他，“你是打鼓的？”
　　“……嗯……”他睁大眼睛点点头，心里很惊讶这男人怎么知道的。
　　那男人一笑，说道：“你继续找吧，旁边那条小巷子里有个垃圾桶，经常有剩下的鱼骨头，你的小猫可能在那里。”
　　他来不及多想那男人怎么知道他会打鼓的，一头扎进小巷，掀开垃圾桶半掩的盖子，臭气扑面而来，小猫不可能在这里。他站在小巷里环顾四周，没有他的踪影。
　　他冲出小巷，拉住街边一人的手臂，问道：“你见过一只白色的小狗吗？”
　　那男孩的微笑好像阳光，一头淡黄的短发，穿着短裤，露出细细的小腿，说道：“它有多大？”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很小，差不多这么大。”
　　那男孩指指前面：“往那边跑了。刚过去没多久。快去追还来得及。”
　　他撒开腿跑去，却听着那男孩笑着喊道：“你打鼓很好听！”
　　他跑着，好久没跑这么长路，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他甚至有点高兴起来。
　　前面右拐是一条小路，他站在了路口，朝里面看去。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人看着他，他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那一瞬间，时间暂停了，脑海里空空荡荡的一片。那人似乎能把风挽住，挽成一道温婉的曲线。那人似乎能拉住阳光，让阳光顺从地打在他身上，让他成为这世上惟一的天使。他呆住了，看着那男人缓缓向他走来。
　　“你在找一只猫和一只狗吗？”那男人清澈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灵，就好像他的小情人的眼睛。
　　“……嗯……”他红着脸低下头。
　　“我们组乐队吧，好不好？”那男人拉住他的手，他的脸惊惶地更红了。
　　他点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点头，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你们怎么知道……”
　　“谢谢你……”那男人抱住他，他僵硬地往后退了两步，双手自然地搂住了那男人的腰。
　　“谢谢……”他慢慢说道，微笑着看着刚才叼着烟的男人和阳光男孩出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