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道》稚子牵衣

14、意外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忠臣自是无比的执着于此，将之奉为人生信条。但说到底，再清廉的官员也渴望着寿终正寝。
　　或许地方官吏可以勤政爱民十年如一日的默默守护一方百姓;或许护国大将军可以将娇妻爱儿年迈老母抛诸脑后义无反顾奔赴沙场;或许不怕权利压榨和死亡的大臣可以肃清朝纲整治风气冒死进谏，甚至古来至今不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爱国志士。

　　君却也见得，腐败的官僚意外的忠于中央统治战战兢兢地活到子孙满堂，心系苍生的将军却要忍尽怀疑受冤入狱不得善终。

　　建功立业，战死沙场这种事是蔡奢二十几年前想的了。
　　二十年前他孤身一人，二十年后仍然如此。
　　他的双亲因为疏于照料感染了疟疾不治而亡，他的妻与大公子在战乱时走失再也未见。
　　如今的一切，财富，美人，地位都是他衷心的对象皇帝陛下给的。
　　只是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不再熟悉的，也不属于过去的他。
　　那所谓的赏赐，美人，没有给他生下一儿半女。
　　这些年他谨小慎微，做事处处小心，却是亲眼所见同僚被奸人害死。
　　什么时候开始想造反了呢，他不清楚。他只是厌倦了毕恭毕敬，厌倦了收敛着一切，厌倦了皇帝漫不经心的赏赐，厌倦了皇帝为了笼络人心的虚情假意。
　　蔡奢坐在书桌前出神的在纸上乱画了一堆。他最痛恨的却不是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实在恨那个人把曾经为他拼死拼活的战友弃置不顾甚至处心积虑的除掉这些立下汗马功劳本应功成身就的兄弟。
　　他缓慢的换了新的纸，细细研墨，大笔一挥。他却又很快笑出了声“就算写了遗书，又会给谁看呢。此事一旦成功前途无限，失败，万劫不复。”
　　时至今日，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想当皇帝绝不是为了出口气或是为了黎民百姓其它的兄弟。他只是看清了现实……在没有被皇帝陛下的疑心病害死之前，先下手为强。

　　“大人，到了上早朝的时辰了。”外面的奴仆小声请示道。
　　蔡奢一副早已准备好的样子，迈着胸有成竹的步子爽快的打开大门，而混浊混合着欲望的双眼也在此时熠熠生辉起来。
　　“就差最后一步了。”

　　蔡奢行至府邸大门，幽深的看了看坐落在灰蒙蒙天空下的庞大蔡府，却在心中不屑的说道“孙仲谋今日我便要你身死长宁宫！”

　　如今的武昌城，不过空城一座。上大将军，大将军还有那些空有将军头衔的愚忠者，都拦不住他蔡奢！

　　呵，江东霸业？

　　蒋升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去了阴曹地府，一睁眼，身旁却是坐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男人。
　　那年轻人见他苏醒脸上露出喜色，却用一种平淡的口吻说道“你醒了？”
　　蒋升细细打量眼前的人，是一张白如瓷器的面孔，高高的鼻梁，眼窝又深邃，一双眼睛是淡淡的金色却又仿佛蒙上一层灰布。漂亮的眼睛却空洞无神。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显得身份尊贵，一身儒雅之气，可单看长相又不似中原人。
　　蒋升清了清嗓子，发出略显沙哑的声音“在下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那人不经意的微微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蒋升却诧异道“冒昧问一下，恩人莫非患有眼疾”
　　“在下生来眼睛就不太好，只能大概看个轮廓。说来抱歉，我是被公子绊倒了才发现公子的。”
　　“那恩人是如何得知在下方才醒来？”
　　眼前的身形晃了晃，抬起一只纤长的手。
　　只见是一根红色的绳子绑在了蒋升左手食指和手腕上，而另一头拴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蒋升暗地里吃惊，绑红绳的怪异举动暂且不论，这瞎子仅凭一根绳子便能清楚的判断自己的一举一动，看来绝非等闲之辈。
　　他却又忽觉不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物，早已不是那日穿的那一套，而后背似乎缠了绷带，看来鞭挞所致的伤也处理过了。蒋升不喜他人触碰何况是解他衣衫，但仍然毕恭毕敬的说道“多谢恩人这几日悉心照料。在下无以为报，若日后恩人有难，蒋升定还了这个人情。”
　　蒋升拱手说罢，抬眸看向那人。
　　那双无神的双眼却是一弯。
　　蒋升继而说道“只是在下尚有急事在身，这一觉已不知耽搁了几日，怕是要失陪于恩人了……”顺手就要去解那红绳，右手还未伸到一半，那人的一只长手便压了上去刚好握住蒋升的右手逮了个正着，淡淡说道“蒋公子，在下叫做遥清，自远方而来，颇不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在下并不需要蒋公子日后做什么，只是想让你陪我在这城中游玩几日。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蒋升腹议‘这个救命恩人不简单。’他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条才捡回来的命，他还不想失去。
　　“蒋公子还是先稍作歇息吧，游玩也不急于一时。”遥清起身。蒋升这才发现那绑着的红绳活动范围尚有几米，与方才短小的长度完全不同。
　　“这绳子倒是有趣。”
　　“在下不才，只是会玩玩这西域的东西。蒋公子也不要叫我恩人了。我只是把你从深山中带回来止了血，你身上的毒恕在下无能为力。”
　　蒋升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回答道“多谢遥清大哥了。”
　　遥清听了又是儒雅的笑了笑，转身出了蒋升的屋子，那红绳变得更长，对方根本没有要解开的意思。
　　蒋升见屋子里没有人才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若没有这次濒临死亡的体验，想必他还是在内心深处相信着自己并不惧怕死亡。
　　那日，确实他对着黄金面具求饶，可当他听到秦念中毒，脑子就仿若坏了一般，嘴上说着不管他却还是用了换血之法，甚至一时心急还叫了几声阿念。说来奇怪，现在静下心来反而忽生一种奇异之感。
　　若秦念看到了这模样想必定会心生欢喜。因是蒋升这有些病怏怏的脸上不可思议的爬上一丝绯红。
　　不过令蒋升更加在意的是外面的局势发展如何了。方才他观察四周，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地处热闹街道的客栈。外面的吆喝声不断，时常有马车的声音隐约传来。他躺着的位置对面便是一扇小小的窗，无需仰头便可清晰的看见窗外之景，只是那窗紧紧闭着，却没有上锁。蒋升用右手摸了摸头顶，那人竟然规规矩矩的帮他盘了头发，常带的那支簪子也还在。他本可稍加内力用掷出发簪的力量打开窗户，但身中奇毒，他使不出内力，单单用右手的力量微不足道。他本想在不惊动遥清的情况下打开窗户，但即使他自己起身还是会被遥清发现，还不如直接叫他过来。蒋升无奈，牵起左手的绳子抖了抖。果然，遥清不一会便到了蒋升门外，问道“蒋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这屋子闷热，我多有不便。还要劳烦遥清大哥打开窗户”
　　遥清随即便推开了门，脚步敏捷，不似有眼疾之人。“蒋公子想开窗户自己开便是，无需询问我的意见，只要不走出这间屋子便好。”
　　蒋升却是彻底的明白，遥清似乎想要软禁他，只是他默许了蒋升掌握外面的形势。
　　趁着遥清推开窗户，蒋升看见了熟悉的标志酒楼。“这里是武昌。”遥清望向他，笑吟吟的说道。
　　意外的是遥清并没有再说什么，寒暄交代了几句后再次留下蒋升一人。
　　蒋升只好默默的在心里想“最后的收尾只能交给那两个笨蛋了。”
　　‘英雄谱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惹了一堆麻烦。’

　　武昌城的大街小巷依旧热闹非凡，无论是街旁小巷还是恭候王府全然没有半点紧张的气氛。武昌城有两大商业巨头，一是那人人翘首以盼又望而却步的桂花楼，另一个便是坐落于桂花楼斜对角的飞雪酒楼。
　　而此时秦念却是安稳的坐在酒楼一处风景颇好的上等房间喝着传说中的十里香并打扫着残羹剩饭。箐凝仍然是风情万种的缓缓而来。
　　秦念看向她毫不留情的说道“霍娘来寻我。莫非是桂花楼没生意了。”
　　箐凝却反问道“看着样子你刚才是见了谁，似乎还不止一人。”
　　“霍娘猜的不错，蔡奢谋反的事要结束了。”秦念跳下窗檐，唤了小二，一甩银子便悠闲的走了出去。箐凝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既然是好事，又为何在此长须短叹，要不姐姐给你找两个姑娘。”
　　秦念回头，温顺的眼睛却折射出寒意。“不用。”
　　“阿念？你生了姐姐的气？确实是我欠考虑，我也知你对他情谊深厚，可你毕竟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秦念叹了口气“我不会生霍娘的气。但大敌当前，我们还是各自看好眼前。你回桂花楼罢。”
　　箐凝心知是自己这几日说的多了，惹了他的烦。却又劝他不得，只好默不作声回了桂花楼。

　　秦念骑了一匹快马，向城外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