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吻月》东风不问

31、第 31 章

　　当年从北木去纽约的时候，需要坐火车转机场大巴再转机两趟，现在回来，已经有了直飞北木机场的国际航班。

　　他穿一身Zegna羊毛外套，松松地挂着条Armani单色围巾，拖着银灰色RIMOWA登机箱，配Ferragamo的皮鞋皮带，带一块商务腕表。在笑闹奔跑拥抱的人流中，他毫无倦容、神采奕奕地走出航站楼到达厅。

　　“十年光阴，足够改变一座城市，也足以改变一个少年。”乔乂面对手机镜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祖国的空气，“但是，他一点也没有受时间的摧残。”

　　乔乂卡住登机箱万向轮，撩起衣服坐在箱子上，用他的ending pose结束视频，“I'm HOME guys. This is my last English post. From now on, please follow Joey's wechat and subscribe if you like. ”

　　传完视频，他按黑屏幕，到最近的卫生间脱掉外套装进防尘袋，换上穿惯的羽绒服、牛仔裤。注视镜子里这个人，十年，他真的没有受时间的摧残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显示的名字让乔乂再没时间伤春悲秋，他狗腿地接起来，“姑……”

　　乔荧心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打断了他，“出来了吗？人呢！”

　　“来了来了，一分钟。”他背起防尘袋、拖上箱子，朝行李转盘跑去。

　　乔荧心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毕业后，以独立设计师的身份在美国闯荡了几年，出于对老干妈和平老师的浓浓眷恋，三年前回到北木。她现在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儿童绘本作家，百忙之中抽空来接机，乔乂居然让她在接机口干等了一个多小时。

　　乔乂推着行李出来，远远就看到了特立独行的乔荧心。别人大多举着名牌，至少也望眼欲穿地盯着出口，只有她，一看就是刚从画室出来，工装工裤丸子头，带着随身的小画板席地而坐，手里忙着勾勒涂抹，根本不看他一眼。

　　“姑姑！我在这儿！”乔乂不跟女人计较，推着一座行李山朝她奔过去。

　　乔荧心放下画板刚站起来，被乔乂抱了个满怀，不由地怀疑，这三年里，他是不是又长高了。她欣慰地拍拍乔乂的背，“回家。”

　　车却是乔乂在开，荧心号称等人的时候突然来了灵感，坐在副驾上继续画线稿。

　　乔乂听着导航僵硬的指示，一路惊心动魄地从机场开进了市区，“姑姑，我时差还没缓过来，路又不熟，你这还是新车，你开吧。”

　　“矫情，拿着两本驾照，又没叫你开高铁。”荧心端详着手里的草稿，无视他的诉求，“你说你在纽约多好，红不红也算是个网红，马上帮我卖卖新出版的绘本，我就能扬名国际了。突然要回来，回来干嘛？”

　　乔乂被前面加塞的SUV别了个急停，“这不是回来继承家业嘛，乔总、乔太都催死我了。”

　　荧心差点一笔毁了一幅画，这才终于从画板上挪开视线，朝乔乂看了看，“你少糊弄我。你爷爷可是我爸爸，当我三岁小孩呢？”

　　“护照到期了，办不下来。”乔乂小心地挪着车，又随便丢了一个理由过去。

　　“房子我是帮你租了，但是大哥大嫂现在都回北木定居办公，随时被他们发现了你自己面对，我可不知道你回国了，你也少来找我。”荧心又低头画画，她和平晖领了证，小日子甜得齁鼻子，根本没工夫搭理这个捡来的大侄子。

　　乔乂嗤之以鼻，“本来一年也不过是打几个电话，不会发现的。”

　　他到了暂且可以称为新家的房子，先拿出手机查看直播效果，果然有不少人在问他那一身机场look的牌子和价格。他用一身名牌来衬托这块五线品牌手表，在打肿了脸追求bigger的人眼中显示出绝对诱人的性价比。他置顶了自己的回复，就等金主验收曝光量和转化率，把合作尾款打过来。

　　将近二十四小时没合过眼，乔乂在陷入昏睡之前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回来？是不是因为国内的饭好吃、人好看、钱好赚？

　　他所在的酒店公寓有尽收城市夜景的落地窗，灯火璀璨的高层建筑直插入凝墨般的夜空，其上隐没着宏伟无比的星团、星云、星际尘埃。

　　乔乂从昏睡中醒来，站在窗前凝视看不见的银河，恍然间有些不知道身在何处的错觉。北木、魔都、帝都、纽约，在这个时间、这个角度看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为什么要回来？是不是因为记忆深处有一个25岁生日礼物的约定？

　　他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十年，虽然近几年也常回国度假，但是忽然间全身心地回到东八区，被南方湿冷的空气一扎，反而有一些孑然一身的冷清感。他翻了一遍通讯录，决定先打给吴源。

　　九点多的时间，吴源正忙着，“喂，乔乂你回国了？”

　　他拉上窗帘，给自己倒了杯水，“出来吃饭。”

　　“我今天中班，还没下班呢，11点半。”吴源从前台躲到办公室里接电话，把猫在通道里偷懒的实习生抓个正着，训斥声在冷空气里凝成一团团白雾，“前面客人排队，你们躲在后面等下班？都给我出去帮忙！”然后才放开轻捂话筒的手继续对话，“大少爷回来度假？这次停几天？”

　　乔乂轻笑，“不是度假，见面聊吧，我等你。”

　　吴源高考失利，勉强申请了一个酒店管理学院，被送去美国。虽然和乔乂隔着三个时区，但幸好同在异乡，没淡了同窗情谊。毕业后回国，他又通过父母和学校的推荐，进入了酒店业，算是继承家族衣钵。

　　但他对此行怨念颇深，将面前的黑啤一饮而尽，“我小时候，大堂经理多风光。现在，国际酒店根本没有这个职位，我吭哧吭哧干到前台经理，管的地方不过几个平方米，投诉的、骂人的、闹事的，倒都是冲着我来。”

　　乔乂听得兴趣盎然，“听你刚才电话里骂人，挺如鱼得水。”

　　吴源笑笑，问道，“你刚刚说这次不是度假？要回国发展？怎么打算？”

　　“我在美国十年，除了实习，没正经上过班。现在回了国，要去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乔乂切入了主题，“我要创业，开广告公司。”

　　吴源不以为然，打个响指又要了一升啤酒，“那怎么不回家跟你老子干？父子打擂台啊？”

　　“所以找你帮忙。我不想靠家里的资源，但将来必然和乔总形成竞争关系，他用天眼通一查就能把我揪出来，所以我想用你的身份来注册公司。你是法人，我按季度给你分红。”

　　吴源知道乔乂在纽约算是个网红，早就挣了些身家，但是回到国内市场，传媒市场早就已经枭雄混战，他这个时候进来、而且还是从零开始，会成英雄还是变狗熊，谁能说得准。

　　更何况，他显然是想凭一己之力和乔总经营了二十多年的传媒帝国抗衡，“你和你爸的心结还没解开？毕竟送你去美国开刀、复健，也都是为你好。否则，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

　　“废话那么多。”乔乂喝的是威士忌，他端起酒杯，那颗纯净无暇的手工冰球清脆地叩在水晶玻璃杯壁上，“Are you in or not”

　　吴源有些尬了，“我怕你这个分红是负数……”

　　“放心，注册资本、初始资金、现金流，全部由我自己承担，我只是借你的身份证用用。而且，我会践行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会让你蹲局子、吃牢饭。”

　　“Well. I'm in.”

　　乔乂有纽约大学商科学士学位，有经营40万粉丝的自媒体从业经验，也有和老乔决战江湖的勇气。“少一点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横空出世，微信、微博、抖音、小红书、B站全面开花，一口气上传了七八条视频，都是总经理兼主笔兼主播最擅长的男士穿搭。

　　果然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吴源笑他，“你这个公司名字就没弄对，怎么能叫少一点。是想赚钱，还是葬钱？”

　　他数着每天惨淡的点击量发愁，要不是油管上已经发过告别视频，他是真想重新启用那个老账号，先不管转化率，至少能挽回一点面子。

　　吴源推了好多国内当红博主给他参考，他边看边嫌弃，这个美颜滤镜、这个广告植入、这个睁眼说瞎话……默默拿出小本都记下来。
　　靠着吴源介绍的几个网红餐厅，他挺过了小半年入不敷出、顿顿泡面的日子，从时尚圈跨界成了美食博主，在鱼龙混杂的餐饮界圈了十万粉丝，终于可以兑现股东分红的诺言。

　　剪完今天的最后一条视频，乔乂把已经准备好的招聘海报附在推送后面，一键发出。枕着窗外第一抹晨曦睡死之前，他幻想着一觉醒来，这些狗屁倒灶的又编、又演、又拍、又剪的事情，就可以交给小弟去做。他每天翘着二郎腿监工，从此过上抽烟喝酒烫头的幸福生活。

　　梦总是美的，他一觉醒来，只收到两条应聘消息：第一个是连电话号码和真实姓名都没有的微信留言，自称忠实粉丝、文案好手，第二个是编导专业男生，长了一张油腻老教授的脸，却是一个毫无城府的应届毕业生。所以他的人生第一次面试只有一个问题，最快哪天可以上班。

　　应届生懵懵懂懂却吃苦耐劳，每天有想不完的想法、提不完的提案，乔乂被他吵得头昏脑涨，搞不清楚谁是谁老板。

　　当乔乂的微信拥有三十万粉丝时，办公室搬进了写字楼，扩张到四个员工，账号也裂变成三个，他虽然不能在办公室放空、抖腿、把妹，不过总算是有了时间重新开始经营自己的个人账号，找回网红的面子。

　　他的市场总监兼总裁助理貌美声甜，从来养不成敲门的习惯，拿着一叠文件冲到乔乂面前，“老板有空吗？快给我签两个字，忙死我了。”

　　乔乂吐了一口浊气，拿起笔翻看文件，幸好是几份新签的合同，看着有钱进账的面子上，他忍住了没叫她滚到外面去重新进来。签字、盖章一气呵成，他乔乂现在也是可以坐地起价的传媒新贵了。

　　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满满一张纸全是乱码，他忍不住了，“这什么东西！”

　　助理探头一看，讪笑解释，“啊哈哈，废纸打印的，我放反了，用不着这么大声吧。新收的简历，你看完了告诉我哈，我去忙了。”

　　乔乂呵呵两声，飕飕的眼刀追着她走出办公室，才靠回老板椅上，亲手把简历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