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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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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的祭典过后,接踵而至的是与以往并无不同的平淡日常。
无论在节日中是否尽兴,人们都必须调整状态让自己投入新的生活。
可艾利没有办法完全平静下来。
十年后火箭筒已经送往波维诺家开始改造了。沢田的话像敲响了一记警钟,不断提醒着他,他在这个世界能呆的时间或许已经不剩多少天。
但艾利的思维方式到底不似常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别离倒计时,他的内心所感受到的不是惆怅难过,而是新奇与亢奋。
任何有限的时光,即便从前令人生厌,在即将走到尽头时也会迸发出非凡的光彩。
就像犯下杀人罪的苔丝,被处决前躺在心爱的安德烈怀中享受一生中最后的宁静与欢愉。
韩麦尔先生在黑板上有力地写下法兰西万岁时,失去祖国的小镇居民在最后一堂法文课中感受到一生中最为强烈的家国情怀。
“最后的”几个字,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它能赋予枯燥的生活以热情,何况是原本就富有吸引力的时光呢。
因此,当艾利在清晨醒来后,看到身边正迷迷蒙蒙睁开睡眼的沢田,也会觉得今早的他格外可爱,以至于他趁人不备偷偷亲了一下,美名其曰合乎西方礼仪的早安吻。
艾利做了一张心愿计划表,里面记录了自己离开这里前想尝试的几件事。
他将表格折好随身带在口袋里,每完成一项就打一个勾。
当所有的心愿都达成之后,这个世界对他再没有任何吸引力,他就可以毫无留恋地回到五年前的世界了,艾利想当然地这么以为着。
然而艾利并没有仔细思考过回到过去对他来说到底是不是必须。
在他过去的生命里,追逐头顶的星光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虽然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对那个人的执念究竟根植于恨意还是爱意,又或者只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
但当曾经燃尽生命也想要紧握于手的东西突然变得唾手可得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计较过利值得与否,便习惯性地将自己抛入了过去的轨迹。
只不过与那时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再不是渴慕关怀的小孩子了。
他会堂堂正正地将利刃刺入那人的胸膛。
杀了他,彻底抹除他的痕迹。或者囚禁他,让他只属于自己。
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会让他的人生重新洗牌,变得一片光明。
所以,为了迎接他光明的未来,在最后的时间里,他只需要竭尽所能让自己快乐就好了。
“沢田同学,我问你,如果明天就会死掉的话,那在此之前你一定会做的事是什么?”在一节自习后,艾利问沢田。
“一定会做的事?马上要死掉?”
沢田对艾利的突发奇想早就习以为常了,淡定地摸着下巴开始思索起来。
在这个问题上,他其实很有发言权。
因为reborn的死气弹就是靠死前最后的执念来激发潜能,理论上他每一次被打中后做的事都是死之前后悔没有去做的。
但reborn开枪前往往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因此会想到当下的事说到底也只是惯性而已。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如果他马上就会死掉,那最后想去做的事应该是……道别吧。
一声不响地就消失掉也太让人难过了,至少要向重要的人说一声再见。
虽然一开始没有打算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毕竟这只是艾利无数个奇思妙想其中之一而已,但沢田想着想着也不自觉地认真了起来。
像死亡,像永远的离别,这样悲伤的问题,沢田忽然发现这些离自己好像也并不遥远。
毕竟从前经历的好多事情里,很多次他都是差一点就死掉了啊。
今后也一定还会有许多危险的事等着他,如果他还是彭格列十代目的话。
所以才不想当什么倒霉的首领继承人,明明他只想过平静的生活而已。
他思考的应该是社团活动或者学期考试这种日常又琐碎的问题才对,而不是什么时候会死在谁的枪下。
可是如果有一天这样的事真的发生了,万一他真的会死的话,他一定会抓紧最后的时间向大家好好道别的。
向最爱的妈妈告别,向亲密的朋友们告别,向reborn告别,还有……
沢田的目光慢慢移到艾利脸上,安静不语。
有些话他以为自己到死都没有勇气跟艾利讲,但是当他真的想到死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发现,其实没有什么话是难以启齿的。
到死都没有袒露心迹的话,那才更加让人不甘心吧。
艾利敏锐地意识到目前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如果放任下去的话,沢田说不定会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来,于是哼哼一笑,炫耀一般地拿出了自己的计划表,铺开在桌上。
“这是我在死之前一定要做的事,要看看吗?”
沢田收起情绪,凑近了一点,对着那张黄色纸条边看边念了出来:
“离开世界前一定要做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奇怪,不过算了,总比‘死之前要做的事’要好。”
沢田顺着念了下去,看到第一条就让他感觉吐槽不能。
“想办法当众掀开云雀同学的校服外套看里面是什么……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打赌艾利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就没有之后的第二三四五了,因为云雀学长的怒火马上就能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艾利裹了裹衣服,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神情凝重。
“最近天气已经转凉了,只有云雀同学没有换上厚衣服,里面只穿一件白衬衫。你就不好奇吗?他有可能是在校服外套里面贴了热贴,所以才能这么抗寒的哦。”
沢田木然脸:“……不,我一点都不好奇。”
他接着看下去。
“第二,趁狱寺同学不注意把他的头发染成粉红色……不要吧,狱寺君不会放过你的。话说,都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没有意义只会惹人生气的事情?”
“怎么会没有意义。”
艾利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很快乐啊,这就是意义所在。不如说,正因为这样会让狱寺同学怒火中烧,所以我才会感到快乐呢。”
“……你啊。”沢田哭笑不得。
“第三,把蓝波的头发烫直。”
算了,他已经不想再吐槽什么了。
沢田一口气看到了尾,这满满的一张纸与其说是写满了生命中最想去做的事,不如说是捣蛋鬼将魔爪伸向无辜的同伴们所拟的恶作剧计划来的更恰当一点。
真是的,稍微亲近熟悉一点的人都被整蛊了个遍,reborn、京子、了平大哥、风太……连列维先生都不放过,这家伙是有多糟糕啊。
不过,这大概也是艾利对重视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吧。
艾利满眼期待问沢田看过之后的感想,有没有觉得有趣。
沢田叹气:“总之……你开心就好吧。”
“那好,沢田同学要帮我把愿望通通实现。”
艾利指使的语气像说着一日三餐一样理所当然,他的指尖在纸条上游走,“先做什么呢,唔……就从第一条开始好了。”
沢田立刻表示自己才不要帮艾利整蛊自己的同学和伙伴。
“而且,这不是死之前必须做的事吗,你又不会出什么事!”
奇怪的是,在说出这句话后,沢田便隐隐感到一种微妙的不安。
他的超直感好像在预示着他什么,心里莫名地沉重,虽然只是短短一瞬。
“那可说不准。”
艾利稍微后仰了一点,嘴边的笑容在沢田看来有点晦涩难辨:“如果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呢?我是说……说不定我明天就会死呢?”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会应验的。”
沢田皱眉,那种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一样的糟糕预感又来了。
艾利对沢田的劝告充耳不闻,单手托着脸注视着对面的人,微微眯着眼睛,目光迷离又缥缈。
他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回到了过去的世界,就相当于是抛下了沢田,那自己所做的事和那个虚伪的家伙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个人也是为了他的家族而丢下他的。
“沢田同学,如果我消失的话,其实你也不会怎么样的吧。”
艾利开始在内心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沢田和当时的他处境又不同,没有生死攸关,也没有处在孤立无援的困境。
而且沢田同学,应该也没有多在乎他吧。
倒不如说这家伙在乎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所以均分到他身上的话,感觉应该也没有多少……
为什么这么想想还有点生气呢?
因为心里难辨缘由的不爽,艾利说起话来也带着刺。
“毕竟有那么多人陪着你,少了我一个应该也没什么区别,最多也就不适应一段时间,然后很快就会忘掉的。就像晚间泡沫剧一样,看的时候为剧里的人物又悲又喜,看过之后就抛在脑后连主角的名字也不记得……”
“艾利!”
沢田大声打断了他,面色难得有些严厉。
“都叫你不要随便说这种话了!而且什么叫做缺了你一个也不会怎么样……少开玩笑了!”
沢田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
“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但,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我会永远保护你,所以你一定不会比我先死掉!”
艾利轻慢地牵起嘴角。
沢田这家伙,根本不明白承诺这种事的分量,所以能轻易把“永远”挂在嘴边,结果大概率是转眼就忘。
这或许就是阳光下成长起来的孩子的专利吧,不知轻重,真是让他喜欢又讨厌。
艾利双手合十,故意用夸张的语调感慨道:“哇喔——真是让人感动啊,被你这么说,我完全安下心来了!”
“我没有在开玩笑。”
沢田冷静地回应着艾利的敷衍,低下头去思考着一切可能。
“如果是生病的话,现在的医疗技术已经很发达了,就算是绝症,我也要陪你一起治好它。”
“如果是意外事故,我会拼尽全力去救你,不管是车祸还是海难,就算是飞机失事……不,要是真的飞机失事的话那我们只好一起死掉了。”
“如果是敌人的话……只要我还有一点行动的力气,也会挡在你面前,不会让他有伤害你的机会。”
“……总之,在我死掉之前,都不会让你出事。所以不准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也不要说什么没了你也没关系,你是我重要的……”
沢田哑然了两秒,压下喉咙里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低声道:“是我重要的同伴啊!”
在沢田说这些话时,艾利有那么几秒是失神的,一度忘记了眨眼睛,直到窗外来的风带起的一阵双眼的干涩才让他回了神。
他故作淡然地理了理脸侧的头发,趁机把自己的视线从对方沉静而郑重的目光里移开。
会这样狼狈地逃离对方的视线,不是因为心虚,自然也不是愧疚这种他的字典上根本没有的词,只是单纯地没有办法直视那双仿佛带有温度的眼睛。
阳光会让一些穴居动物感到温暖舒服,一旦习惯之后就很难再回到幽深的巢穴中去了,然而那个阴暗野蛮的世界才是它们的归处。
像他这样的人,本来也不该久居于阳光之下。
如果失去了斗志,还怎么拿起刀对付那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