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之卷·凤梧》叶淼淼

13、听琴论道

　　元真正听她们说着，还指望格桑能问出来是怎么回事，没料到格桑话说的好好的突然要动手。
　　电光火石间刀刃就到了自己脖颈上了，来不及闪躲，也闪躲不了。

　　好在知明赶紧出手拦下她，“罢了罢了，既然你们要知道我告诉你们就是了，是甘露让我带走她的。”

　　“甘露神女？”听到甘露的名号，格桑马上冷静了下来。
　　“正是她。”
　　“甘露为什么要你找她？”

　　知明只得一五一十将经过因果都说清，“玄静真人捉妖时拿走了两个妖怪。若是其他妖怪还好些，她这几年也很少管这些事了。只是这两个妖刚好跟甘露相识已久，有故旧之情。
　　“但玄静坚决不肯放了他们，也不肯说他们的下落，甘露就要我先带走玄静的徒弟，好让玄静肯交换，放了她那两个朋友。”

　　元真听说师父被抓，急切道： “谁抓了我师父？她现在怎么样了？”

　　知明安慰元真：“你不要惊慌，甘露知道她是我家人，应该不会对她如何。”
　　虽然劝着元真，但知明自己心里也是十分担忧，“不过她若是一直坚持不肯放那两个妖，我也不知道甘露接下来会如何。”

　　格桑问：“她会因为徒弟被抓就肯放人了吗？”

　　知明有些犹疑，神色中难掩担忧，“她过去到底是我妹妹，她的性子我还是知道些的，以往她若不肯，那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的。但是她现在是一派的掌门了，也该尽力护全自己的弟子，应该也不会为了非得马上惩罚两个妖不顾徒儿安危。”

　　格桑转而问：“可你又为什么把这个小孩带到这来，甘露应该是想让你把她带给她吧。”

　　知明像自言自语一样迟疑的小声道：“就像我刚才所说，我也不知道甘露那边接下来会怎么样，如果阿玖她坚决不肯配合，那甘露不知道还会如何……让她先留在这里，还有些回转的余地。”

　　格桑点破了她的意思，“你该不会是打算如果甘露要杀她，你还能找个机会偷偷放了她吧？那怎么可能，如果甘露真的拿定了主意要她们两个的性命，她能往哪逃。”

　　元真听清了刚才知明的话，有些奇怪的问：“阿玖？那是谁？”
　　知明有些伤感道：“玄静……苗道长她俗家本名知白，正是知白守辱的知白，我一向叫她乳名阿玖。”

　　原来师父以前还有这个名字？
　　但是元真听她们说的，那个抓走师父的甘露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甘露是谁，她是神？ ”

　　知明回答她，“对妖来说，她是神，对人来说她是妖。按人类的标准来看的话，她是水妖。但是她是甘露江流域所有妖怪的保护神。”

　　“那她会害人吗，她会伤害我师父吗？”
　　知明想想玄静的情况，决定还是不再多告诉她她师父的事，“此事本与你无关，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别想太多，静心等着就是了。”

　　“但是，你说师父她以前是你妹妹？我帮不上忙，可是你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救她呢，反而听那个水妖的帮她威胁师父。”元真有些着急，也顾不上礼貌，直接质问起了知明。

　　知明不再言语，摆正琴，又轻轻抚弄了起来。
　　眼前两人一个打坐一个抚琴，都不吭一声。

　　元真看她们两个安然自若的样子更加气恼，只想赶紧想办法救师父出来。
　　但元真刚站起来，格桑就抬起那把弯月一样的刀横到她身前警告道：“我会护着你，但是你也别想离开。”

　　元真知道自己硬要走怕是不仅救不了师父，自己还得白搭在这。虽是十分不情愿，也只能安静坐回原处，低头抱着膝盖。
　　心里火急火燎的，却什么都不能做，连走动都不能。

　　元真看着知明面无表情的弹着琴，好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
　　她为什还能这么平静，不为被妖怪抓走的人着急吗。她跟师父还是姐妹，那不更应该想办法去救她吗，怎么还在这若无其事的弹琴。

　　元真却不知此时知明也是心乱如麻，正在尽力专注抚琴让自己平静下来。

　　元真突然问她：“你说那个水妖甘露，知道师父是你家人，就不会对她怎么样，为什么？你跟那个妖怪是什么关系”

　　知明不答，仍低眉轻按琴弦，反复练习着一节简单而动听的泛音。
　　元真又问：“如果你跟她关系好的话，为什么不劝她放了师父呢？”

　　元真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也小了下去。知明跟甘露是不是就像自己跟靛儿一样呢？那两个被抓的妖也是那个甘露的好朋友，那她肯定无论如何也要救自己的朋友了。

　　说到师父是知明同族的事，元真又想起师叔说的苗家灭门的事，她也知道师父出自仙家名门，但很小的时候就出家了。她家曾做过很多除邪诛妖的好事，后来被妖怪找上门寻仇，不幸被灭门。

　　自己只知道师父因为出家，早就离开家里了，所以幸免于难。可是当时师父族中那么多高人
　　大能都被诛杀殆尽，知明当时不过是少年年纪，也大不过十几岁，怎么就能成了唯一一个幸免于难的人呢，看她现在身躯灵力都没受损，怕是当时连重伤都没受。
　　就算她天赋异禀，年幼时就悟得了上乘道法，那难道那么小就比那么多前辈加在一起还厉害了吗。

　　元真想着师父的事她不肯说，这个或许可以问一问吧，就又问：“当初有大妖寻上苗氏，应该是很厉害的大妖吧，前辈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知明手上下琴音不断，平静答道：“我当时在两行阁求学，不在家中。”
　　“这样啊……”这么巧她也跟师父一样不在吗。

　　这时琴声突然停下，知明微微蹙着眉，细细抚摸起了自己这把凤梧琴。
　　由琴头岳山，轻抚而下，至琴颈琴腰雏凤展翼一般优美的曲线，又顺着琴尾琴弦抚上雁足。
　　秋梧桐色的琴身，凸显得鲜红的琴弦更加血腥。

　　元真虽然不怎么懂琴，但也能看出来这琴跟普通的凡琴完全不同。

　　元真听说过这把琴是斫琴仙手，青萝女所制。
　　青萝女先活抽了一个有千年修为的梧桐木精的筋脉做弦，然后杀了它用它的躯体制成琴身。青萝女用树妖身躯斫了三把琴，两把稍次的都被她毁掉，只留下这最好的一把，上弦制成琴。
　　青萝女曾经说过，天下草木之美莫过梧桐，而梧桐至灵至秀者正是此精。如果已经飞升成仙的凤凰之王下凡来，要择一棵最好的梧桐树栖息，那也一定是这颗梧桐。
　　而如今那木精的精华灵秀全部汇集在了这把琴上。
　　是以百鸟声之美，草木形之美，和这株梧桐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修行千年得来的深厚修为，尽归为一。集天地大美于一琴，正是元真眼前这把——凤梧。

　　这琴当然不会轻易赠与谁，却被少年时就由琴入道的苗知明得去。大家也觉得相宜，这等好琴，正该配这等琴修。

　　但看着这把琴，元真却有些难受。
　　那似乎仍有生命的琴身，和那像在滴血的琴弦，联想到这琴的来历，总感觉这像是一具还有生命 “残尸”，让元真既替它感到痛苦，又有些害怕。连那绝妙的琴音听起来都像是它的哀吟。

　　知明突然幽幽道：“琴有头肩腰，以木为骨，弦漆是血肉，跟人一般，每一把的声音外形都不会完全相同，各有禀赋。”

　　说完这句她顿住片刻，看起来若有所失。

　　“我养护凡琴时，时常有错觉，它跟人一样完整又独特的身躯里，或许也跟人类一样有独一无二的灵魂。就像一位常伴身边的朋友，我只要一弹奏它，向它倾诉，它就会滔滔不绝的回应我。
　　“但它们实际上却只是亡木遗骸和蚕丝，无知无识，无思无情。所有情思意涵，怕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加诸在它身上的罢了。
　　“但我一直不解为何就是这样的空壳，当初却能仅用几声琴音就让我顿悟。
　　“也许是人与凡琴相交，就像结识一位益友，可以相互精益。练琴可以精进自己的琴艺修为，亦是对琴最好的养护。而愈是弹奏的多，琴声才愈能饱满盈润。所谓奇古透润静圆清匀芳，新琴都是难以兼具的，只有长久养护弹奏的古琴才可能达到。
　　“琴如此，人更是如此，任是再好的琴师琴修，几日不弹，就是心里记得再多琴谱技巧也是会手生。心手相连，手离了琴，心境修为也会晦暗生涩，如明镜蒙尘，难见光影。唯有勤加拂拭，时时练习，才不致失道。
　　“我藏了许多好琴，但面对许多有精魂的灵器名琴，也再不能够窥得当初的境界。我反复试琴练琴，一直在求索，却始终不得其解。面对这些灵器时我常会怀疑、疑惑，是不是这些琴中琴灵们不肯接纳我，不愿意被我弹奏，与我交流，所以在竭力回避我。若是如此，有意识的灵琴反而不如凡琴能精进修为了。
　　“于是我又养了很多没有器灵的凡琴，也是反复养护弹奏，但还是再也不能体悟到当时那种……”

　　知明中指指腹轻轻按下一弦，其余手指自然展开，手型若兰花，悬停在琴上，似在沉思沉思什么。

　　元真有些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说起了她的修行感悟，难道这根刚才谈论的她和师父的事有什么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