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令（GL）》御乐

4、第一章 前朝往事新乱局（节二）

　　「天下之心，有容乃大，容之则宽，摒之则狭；天下之政，有仁乃大，仁之则从，暴之则弃；天下之思，有听乃大，听之则广，蔽之则绝……欲整必先破而后立，欲治必须抑而后扬。翎儿，妳可曾明白这是甚么意思？」偏安厅堂，小小厢房，一角凤床，水蓝纱衫的女子身段纤瘦细弱，带着别样的病态风情。手上执着的书卷，蓝黑的封皮上横撇竖捺，分明是清清楚楚的《易子》二字。

　　「天下之民心，有容者最为大，若能容异则宽阔无垠，若是摒异则窄狭囫囵；天下之政治，有仁者取为大，行仁政则万民从，行暴政则万民弃；天下之思想，有听者是为大，愿聆听则思广，尚蒙蔽则思绝……如欲重整必须先破旧事而后立新政，如欲治理必须先抑旧人而后扬新者。」在水蓝纱衫的女子身旁却坐了一个束着小长尾辫子的女孩儿，看上去不过六七岁年纪，样貌清秀，一双眼睛倒是极为机灵。

　　「翎儿可以为为娘再仔细解释吗？」

　　「所谓天下，由民而成，民心所向从来是民之根本。易子说『天下之心，有容乃大』，意思就是能够容纳不同意见的才能成为大，成为万民之首；『容之则宽，摒之则狭』，就是说如果能够容纳这些意见，必然能够得着更多民心，而摒弃民心者，则必然其领域亦相对缩小；『天下之政，有仁乃大』，意思就是综观天下的政治走向，有仁义的君王才能为大为首；『仁之则从，暴之则弃』，行仁政的君王则万民跟从，聚少成多，汇弱成强，相反，行暴政的君王则万民弃之，多离成少，强分成弱；『天下之思，有听乃大』，无非是天下诸民诸般思想，多听者才能得益为大；『听之则广，蔽之则绝』，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多聆听各方意见，自然集思广益，无远弗届，是为广，多蒙蔽自己耳朵，思想相对狭隘，绝路一条。而易公又言『欲整必先破而后立，欲治必须抑而后扬』，就是说已经坏掉的东西若想将其变为好，只能将之打破而新整新造，方能建立新气象；而后欲治理，则必须先抑制旧人而后提高新人，方能使治理得行。」女孩清脆的声音的声音在小房中响起，隐隐带着冷意。

　　蓝衫女子此时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孩的发：「翎儿，妳对这道理自是晓得的，也记得牢了，可我就怕将来妳会忘掉，冲冠一怒为红颜……那这天下可就要糟祸了。」

　　「咏儿，」女孩跳下床，缓缓踱到小纱窗边，推开了窗门，凝视外庭那些雀跃走动的孩子，稚嫩的脸上带着朝阳的朝气：「我都记得牢了，记忆刻在骨髓里，怎样也不会忘掉……妳不用担心。身为星咏，即使下世为人，妳不还是前瞻五百年，后卜五百年么？还有甚么担心的。」

　　「我所知道的，却不等同于必然发生；未来时刻都在改变，经过了这么多，你对这道理不是清楚得很吗？」蓝衫女子叹了一口气。前瞻五百年，后卜五百年，蓝衫女子自是那曾被称为「洛仙子」的君子剑庄夫人洛颖了。她是未来的预言者，却不是未来的实践人，更不是未来的改变者。

　　「咏儿，再多的担心也没用。还没发生的，我们不能使它发生，也不能使它不发生；这么多年，我唯一学懂了的就是不能强求，顺其自然；非要强求，付出代价……」

　　「哪怕这代价须由天下苍生来背负？」

　　「咏儿，妳到底预见了甚么？」女孩终于回过身，直视那比她高出半个身的蓝衫女子，目光幽幽，带着一种调侃，又含着一股茫然：「竟能让妳这般担心来着？」

　　「我预见了甚么都不重要，妳还是会照着自己的意思去走这条路、去改变这世界不是吗？」洛颖半赌气的看着女孩。

　　「呵呵，」女孩闻言，却笑了起来：「人都道洛仙子优雅高洁，若是给外人瞧去了此刻的赌气撒娇，岂不是要江湖人心碎不知几重？」

　　洛颖闻言，更气，拿著书卷子一下敲到女孩头上，气道：「为娘的不是还轮不到妳这孩子来编配，好好给为娘念书，当得这君子剑庄的大小姐就该有大小姐的模样儿！别拿妳以前胡闹的那套在为娘面前蒙。」

　　女孩原来是君子剑庄庄主夫妇君望云与洛颖的大女儿，名唤君梓翎。

　　「是是，翎儿谨听娘亲教诲，自当好好孝敬侍娘亲。」君梓翎嫣然一笑，稚嫩的脸上不乏飞扬跳脱的活力，一扫先前深沉成熟的样子。

　　瞧着君梓翎的这般小调笑，洛颖却忽然忧心：「翎儿，前生的事情妳还记得多少？」

　　君梓翎本是开怀笑着的，就像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一样，听了洛颖的问，却整个人沉淀下来，似在蓦然间长了千年岁月，沧桑得让人伤感：「记得多少呢……不多也不少，该记的都记着了——」不该记的也一样没落下……

　　「翎儿……」洛颖把她的孩子抱入怀中，也许，她曾经那样强大，撕裂世界，真理不过在她一心一念一呼一吸之间，但此刻，她只是个孩子，脆弱的孩子，是她的脆弱的孩子。

　　君梓翎伸手抱着洛颖，闭上眼，涉取着那种来自亲人的温暖，那种来自母亲的温柔与包容。这是她这一世的娘，前生她没有爹没有娘，只有爱人与好友，于是她孤独她寂寞她狂傲她不羁她任性她自私她铸成大错，生生的与爱人分离。于她是惩罚于爱人更是残忍。她扛下了这天下责任，却也渐渐看出了兴趣、管出了乐趣来，似乎多少有点理解当年爱人的心思。

　　有道是天理遁环，现在就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翎儿妹妹，妳跟娘亲说好了话没有？」这时，厢房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后脑勺薄束着一小辫子的小男孩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妳可是说好了下午要陪我练剑的！」

　　见得儿子毛躁的样子，洛颖立时收起慈母的一脸，板起了脸，厉色道：「栩儿，为娘跟你说了多少遍，你是君子剑庄的少主人，也就是下任庄主，任何时候都该慎言谨行，切不可急躁乱来，你现在倒给为娘说说你成甚么体统了！」

　　男孩却是君望云与洛颖的另一名孩子，名叫君梓栩，观乎脸容与君梓翎极是相似，不过比起梓翎的清秀柔美更多上半分阳刚调皮之气，这二人原来竟还是双胞胎。

　　君梓栩未见洛颖怒颜，光听那生气的一番质问，心里便已经弱上了三分，身手极飞、小脑袋瓜子又想躲回门板后去。谁知洛颖似是能预测到他的行动一样，又再道：「你缩个甚么劲儿？！身为君子剑庄少庄主，勇气、气势、智谋、仁心缺一不可。江湖之上，你代表的不只是你一个，还有你身后整个君子剑庄，日后别人挑战于你，你是不是也要这样一缩，丢光了君子剑庄的面脸？」

　　君梓栩刻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哭丧着脸。他从小便知道娘亲偏爱妹妹，而自己因为不管武功还是文才也不及妹妹半分，便也觉得娘亲的偏心理所当然，倒也不觉出问题来，可是娘亲这会儿欺负自己也欺负得太过份了吧？

　　「娘亲，没关系的，外边江湖人士对哥哥的评价可是高得很，都说『君子剑庄少子天资横溢，骄而不傲，栋梁之材』，娘亲实在不用过于担心；反之，哥哥愿于我们面前流露真性情，未尝不是一种对家人的呵护与信任。难不成娘亲希望哥哥在外边挂着面具，回到家也还不肯拿下面具、冷冰冰的对者自家家人么？」

　　一旁君梓栩听了君梓翎的话，便是点头如捣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口中连连称是。翎儿妹妹，不枉哥哥平常那么疼妳……

　　「就妳心眼儿多。」洛颖伸手摸了摸君梓翎的发，便牵着她出了门，君梓栩依然靠在门边，低着小脑袋，兴许是被训了一顿的原因，整个人看上去耷了、没了那种蹦跳的轻浮，倒是沉稳了不少。「栩儿，不要怪为娘，为娘也是希望你能成材。好好照顾你妹妹罢。」

　　怪娘亲？君梓栩一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怪娘亲。夫子不都说，爱之深，责之切？自己虚称哥哥却比妹妹差了不少，娘亲对自己严厉自是正常……「栩儿从没来有想过要怪责娘亲，娘亲无非是希望栩儿将来能为人上人，栩儿明白的。」小男孩挺直了背，墨黑的眸子直视着他的娘：「栩儿一定会照顾好翎儿妹妹的。」

　　洛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她的唯一的儿子。良久，久得君梓栩觉得奇怪，洛颖方才转回头去，道：「去吧，随你妹妹练剑去罢。」

　　「娘？——」君梓栩觉得奇怪，为甚么娘的表情那么忧伤？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痛？

　　「别看了，娘都走了，」君梓翎往前一站，挡着了自家哥哥的视线，推着他转身往中堂走去：「随我去练剑罢，让妹妹我看看你的功夫长进了多少。」

　　「翎儿妹妹，为甚么娘的表情那么哀伤？」被妹妹推着走，君梓栩那颗好奇的心依然没放回胸怀中，悬于嘴边，不忘回头问着慢他一注香出生的妹妹。

　　剎那，君梓翎的脸色竟变得比洛颖更难看，她止住了脚步，君梓栩感觉到背后推着自己走的力道蓦然消失，回身，不解的望着君梓翎：「翎儿妹妹，怎么了？」

　　君梓翎的眸子很深，像一潭千年古水，幽然清冷，一时间竟让君梓栩以为看见了古老的夜。现在这古老的夜色，带着难以言明的哀伤，看着自己，沉重得令君梓栩几乎说不出半个字来。

　　「哥哥……」君梓翎出神，喊出了哥哥两个字，却倏然而止。清冷墨眸，难掩悲伤，他是她的哥哥，但是为了她，却注定——连她也觉得自己残忍了，咏儿是不是也为这件事而恨过自己？

　　「翎儿妹妹……怎么连妳也……」君梓栩直想缩头，怎么继娘亲以后，连妹妹也变得如此奇怪了？说起君梓栩，那可是令君子剑庄一众人等也极为头痛的小滑头，却偏生最怕他娘亲和妹妹，现在不止娘亲洛颖奇怪，连带着妹妹君梓翎也是如此，君梓栩不得不深刻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甚么问题了。可怜的男孩为着不属于他的烦恼而烦恼着。

　　「罢了，没甚么。」君梓翎摇了摇头，到底是她对不起他，说甚么也是于事无补，唯有寄望他朝，不至过于凄苦：「走吧，练剑去。」

　　于是小男孩继续被女孩推着走，小脑袋瓜子百思不得其解，而这一天，亦渐渐被遗忘于他成长的时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