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沤珠槿艳》语文念

12、第十六夜（三）

　　我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不过看起来叶天怿并不想现身。那好，我也并不是很想和他说话。
　　但是，如果他真的误会了怎么办，我最讨厌被误会了，可以两句话说明白的事情，最好不要有误会。
　　所以，我决定再等他十个数，不出来就算了，我就直接回去补觉了。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
　　的确有人现身了，但不是叶天怿。
　　是一位红衣女子，她束着英气马尾，飒爽十足。
　　我看着她，她打量着我。
　　她朝我点点头，我亦回个万福礼。不知为何，好像见过她，眼熟得很。
　　而后她差使身边的丫鬟，下楼与我传话，说和我是旧相识，邀请上楼一叙。
　　八成是客套话，我哪有什么旧相识，从前连闺中密友都没有，成天就围着我哥转。嫁了人就围着婆家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来的旧相识呢？
　　但人家盛情难却，我不去也不行，便回了话，说要先回去卸妆洗漱，稍后再去。
　　抬头，那女子冲我端庄微笑，我便也回了个礼貌笑容。
　　换上淡妆素面，着一件丁香淡紫的衣裳，整个人端得是个恬静美好的人物造型。我走出门去对面酒楼的路上，猜测那女子八成就是叶天怿的未婚妻，普天之下能“娶”叶天怿的，便只有那个接连克死两个驸马的长公主李昣了。
　　她与五王爷（也就是我连着伺候了三天的金主）李曜是姐弟关系，但她的身份更为高贵，是嫡长女。本朝最尊贵的长公主，平日爱着红衣，恣意妄为，属于天之骄子的领头羊。
　　若要说旧相识，勉强算得上有一面之缘。那时我打马球全场喝彩，张扬过了头。但因那天长公主也在场，我不该如此冒尖，因此遭到了父母亲的责备，小小心灵留下阴影。
　　但如果是这样，她要和我说什么……
　　警告我离她未婚夫远点？
　　威胁我如果不这样就灭口？
　　还是，给我好多钱叫我滚出京城？
　　那我可以考虑装一下，我和叶天怿的爱情至死不渝，然后趁机多捞点钱……要是能讲价就好了，那我锻炼这么多年的长袖善舞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嘿嘿……要不袖子里藏点清凉油，实在哭不出来就抹在眼睛下面嘿嘿……
　　和我斗，就算你是长公主又怎样？又怎么样？怎么样？
　　就在我臆想之际，迎面撞上正在下楼的叶天怿。
　　酒楼里人来人往，小二吆喝声，后厨颠锅声，客人交谈声，酒杯碰撞声……多热闹的地方，可在我们对上视线的一瞬间，这些声音全部消失了。
　　我的心被狠狠地抓了一下。
　　我发现我特别想他。就算他现在就在我的面前，就算我们的分别连一天的时间都没有，就算我以为从头到尾只是玩玩而已，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很想他。
　　叶天怿偏开视线，错了错身子，准备离开。我转身，急切地出声拦住他说：“我上午怕打扰你休息，就擅自离开了，请你多多原谅。还有，这些天承蒙你照顾了，谢谢——”你。
　　他打断我的话，有些生气地说：“难道你除了谢谢……”
　　我不解地看着他。
　　“算了，你好好保重吧。”叶天怿葫芦里不知卖的药，转身便走了。
　　我看着他背影，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那个挂在海棠树枝上的玉坠，你收到没有？”摇摇头，不该这般矫情的，我又不是初尝禁果的少女。
　　罢了，先去应付楼上那尊大佛吧。
　　上了楼，我敲敲门，便有丫鬟开门。
　　李昣正倚在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挺有闲情雅致的，估计她平常不怎么出宫玩。
　　她见我进来，眼睛一亮，招手让我过来坐。我们两人对坐，好似寻常姐妹一般，可以说些悄悄话。
　　她细细看了我，眼中不失欣赏的神色，惊叹道：“果真生得一副好样貌，方才远远看你浓妆艳抹，还以为你只是庸脂俗粉，没想到这般绝色。”
　　“公主国色天香，槿滺不过中人之姿，担不起您的赞誉。”我还是毕恭毕敬的客套一哈。
　　她倒也不意外，只说：“我本来还怕你认不出我呢，不愿来赴约。其实说起来咱们也只有一面之缘，但我却还一直记得你，所以便妄称旧相识了，见谅。”
　　我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不是应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吗，怎么会如此知书达理、款款大方的？
　　我忙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哪里哪里，想不到公主居然记得我，我有点受宠若惊。”
　　“那日，你的马球令人惊艳，那种风姿卓越的样子想必很多人都念念不忘至今呢。”李昣提起马球，很是兴奋。
　　“我真没您说的那么厉害，只是走运，那天连进了好几球，虽得喝彩声不少，但家里人不喜欢我这样子出风头，便也不让我再打了。”我低头绞帕子，本来也没打过几次，但此生都不会再碰了。
　　李昣很是可惜的样子，捶着手掌，道：“难怪，后来便再也没见过你了。”
　　我苍白地笑了笑，没什么好说的。
　　“对了，刚刚你在楼下碰见叶天怿了吗，他才下楼，应该正好和你撞见。”李昣用探寻的目光看我，挺真诚的。
　　我爽快地说：“是的，上次承蒙叶大人相救，我向他道谢来着。”我刻意回避了一下在他家住了几天的事情，还是不希望李昣误会。
　　“原来如此，你知道吗，叶天怿曾和我说过你们颇有渊源呢，第一次也是在马球场，那天他来迟了，在场边看到你的出色表现，正想下一场和你好好切磋一下，结果你就下场再也不见人影了，就为这事他叹息到今日呢。还有捡风筝，看你一个人好可怜，都没人帮忙……包括下水救你，受人之托去看你在青楼过得如何……这么一想，你们真的很有缘分！”
　　我听到她说叶天怿第一次见我是在马场，比我的记忆还要早，还有捡风筝的事情，我以为他根本不记得了……李昣后面的话我都没怎么听进去，心里乱乱地像团麻，很多画面都争先恐后地出现……
　　第一夜，他在我床边坐着，等我睡着了，蹑手蹑脚地离开；
　　第二夜，我和秋娘说我是下三滥，我贱，我不该自作多情，可他突然出现说，我不这么觉得；
　　第三天，他说，你没错，错的都是别人，然后决然离去，我伤心了很久；
　　第十三天，我们躺在一张床上，什么也不干，像老夫老妻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第十五夜，他在月光下，在屋顶上，在空无一人的天地间，说“盛槿滺，我怀疑，我开始喜欢你了”；
　　第十六天，他在窗外的海棠树枝上挂上了自己的玉坠，叫我天亮记得开窗；
　　还有刚刚，他看着我和吴仲文亲密的样子，脸色很不好看……
　　是不是，我可以怀疑，他不是开玩笑，他也喜欢我，或者说，我确实很喜欢他。
　　李昣拍拍我，将我从这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她笑说：“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我咽了咽口水，道：“昨晚没休息好，累的。”
　　“那要不你回去休息，我的话可以改日再找你谈谈。”李昣客气地建议。
　　看来她确实有重要事情和我谈，择日不如撞日，我说：“没关系的，公主您说吧。”
　　李昣看了看她的丫鬟，那丫鬟便默契地出去守门了。
　　“前几日，父皇召我，说要给我赐婚。你也知道，我接连守了两次寡，原本对情爱之事已经毫无执念了，但父皇也是良苦用心，我不好回绝。”她站起身，踱步在房内，娓娓道来。
　　“这赐婚的对象便是宰相的儿子，刑部侍郎，叶天怿。说实话，听到这个人选的时候，我确实很欢喜。因为我对他倾慕已久，平日里也有过接触，不瞒你说，他是我心中唯一的如意郎君。”
　　果然如我所猜测的一样，只是不知道她今日先是说起马场之事，又是引我以为叶天怿对我有意，最后告诉我她的心意，此番究竟为何，如此真叫人猜不透。
　　“那很好，槿滺提前恭喜公主了。”我先按兵不动，假意祝福，礼数上倒也没什么可挑刺的，真佩服我的机智啊。
　　李昣的眼却耷拉着，有些沮丧地说：“今日才召他进宫，说明旨意，但我见他毫无波澜，有些失望。后来又执意跟着他来着办公事，但看到你后我就一切都明白了。”这个公事应该是监视吴仲文的动向，不是说拿他没办法了吗，叶天怿怎么还没放弃？
　　好了好了，下一步就是赶我离开叶天怿，我看她怎么说。
　　李昣试探性地问：“这吴仲文和你什么关系啊，为何他会和你在一起，还那么亲密？”潜台词就是：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都已经有相好的了，还不赶快离开我的未婚夫！
　　我淡淡一笑，回：“吴仲文是我的小叔子，原本是要嫁给他的，阴差阳错嫁给了他哥哥。平日也不怎么来往，近期才有了联系。”潜台词：我和他有点亲戚关系，还差点做了夫妻，所以看起来亲密了些。但是我们不怎么来往，真的不怎么来往。
　　李昣“哦”了一声，又道：“听说你家以前也是世家大族，家中可有人入仕？”潜台词：给我乖乖听话，不然我弄你家里人。
　　我又淡淡一笑，回：“早已断绝关系了，既受不到好处，也沾不了半点光的，他们入不入仕与我何干。”潜台词：随便你咯，他们落势我更开心。
　　李昣干笑，接着道：“那你现在过得还好吗，青楼里的生活可还习惯，整日迎客送往定是不好受吧，毕竟你曾经也是个贵小姐。若有不当之处，尽管来找我，我替你摆平。”潜台词：听到没有，我有摆平青楼的权力，到时候叫你无处安身。
　　我暗暗握拳，言语中极力镇定下来，说：“我不是什么贵小姐，没落世族家的生活也没那么好过，倒是沦落到青楼里，与姐妹们齐心协力，日子也渐渐好过了起来。我们这些女子，什么也没有，偏偏有股韧性，大概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潜台词：我不怕你，随便威胁好了，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更糟的了。
　　李昣深吸一口气，良久，才说：“你们很像，你和叶天怿。其实父皇赐婚也是在救他一把，我父皇虽昏庸，但也是被奸人所误，他看得到叶氏父子的努力，也看到了这次叶天怿的危机。他为了查吴仲文的事情，已经得罪了很多人，现今已是众矢之的。所以，父皇打算让他做驸马，暂时离开这纷扰的朝廷。”潜台词：你和叶天怿一样很会得罪人。你要是不离开他，我也可以让我的皇上爹废了他。
　　我受不了了，问她：“公主，您到底要和我说什么？”赶快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猜来猜去的很累。
　　李昣走过来坐下，握住我的手，诚恳地说：“你……”
　　嗯，说啊，直白一点。
　　“你也一起嫁给叶天怿吧！”李昣一口气说完。
　　我惊了，愣住。
　　她为什么，要我嫁给，叶天怿，做妾。不是做妾的问题，是成亲的问题，难道不应该赶走我这个狐狸精吗，亏她上来拐弯抹角说我是狐狸精的长相（此处是褒义）。
　　我纳闷：“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