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归奇谈》一只四叶橙

3、白鸟卷3

　　念川亲自捧来毛巾给斗战胜佛擦脸，口中不停道歉：“大圣息怒，我手下这只鸟是我管教不严，脾气太过放肆了！您大人大量别与她计较……也别拆我的店，这可是我安身立命的老本儿啊！”
　　“狐狸，你怎么还是同以前一样啰嗦？”孙悟空接过毛巾，胡乱擦去脸上残留的水珠。
　　“因为我怕你拆我店拉我伙计去炖汤。”
　　孙悟空哼了一声：“我佛慈悲，老孙再也做不得这些事了。”
　　“慈悲为怀好，修福报。”念川一听安全了，便笑眯眯地吩咐手下洗一盘桃子端上来，接着坐在孙悟空对面，“还不知大圣驾到，找我什么事？”
　　“十界封印开始松动，有些事我感觉蹊跷，这次来原本是想找你和白鸟询问封印的隐秘……”孙悟空没再说下去，把手里的毛巾“啪”的扔桌上。
　　念川笑意更浓：“这时也不知道珠合去了哪里，只有让大圣再等等了。”
　　“狐狸你要笑就笑，老孙见你这副样子就想抽你！”
　　“不，大圣，你要慈悲为怀，我等芸芸众生还要寻求你的庇护。”
　　孙悟空的脸黑得像锅底。念川估计自己要是再多说一句话，这个店真的要没了，便敛了笑容：“大圣与珠合本是旧识，直接去找她就行，何必再通过我？”
　　没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孙悟空问：“哪个珠？哪个合？”
　　念川取了纸笔写给他看，孙悟空看了，皱眉：“满是珠光宝气，不好听。”
　　“个人爱好，图个吉利而已，”念川慢悠悠地说。
　　孙悟空笑：“你这山神贪恋钱财也不知避讳，大张旗鼓摆出来，哪里来的清心以修道？”
　　“我不过一个地仙，满身尘世烟火气，和九天之上的神明可比不了，”念川笑，“而且是神否，对我来说意义并不大，我只是走不得。”
　　“确实是走不得。”孙悟空拿起桃子啃了一口。
　　桃子吃完了一盘，茶也续了三杯，一神一佛相对无言。只听到躲在操作间的神使打电话：
　　“妈！我今天看到齐天大圣孙悟空了！我没骗你，是真的孙悟空！他和念川大人在一起聊天，他吃的还是我买的桃子！我今天真的好开心啊！”
　　孙悟空说：“你的好手下。”
　　“都给我惯坏了，随意得没了分寸，”念川叹气，“一群没出息的，给老子丢人。”
　　珠合还是没消息。
　　往常找人都是珠合的工作，鸟兽树木，鱼虫花草，甚至每一丝风，都是她的耳目，不过静下心闭一闭眼，消息自然送到她面前。
　　一直守在柜台拨电话找珠合的黑衣少年突然开口：“念川大人，陈歌小姐刚刚打来了电话，说珠合在她那里……”
　　“让她叫珠合回来，珠合要是敢不回来我剥她皮！”
　　“大人……”黑衣少年咽了口唾沫，才小心开口，“陈歌小姐说……珠合已在梦中，让您稍安毋躁，不要担心……”
　　“叮当”一声，念川手里的勺子落在盘子上。
　　孙悟空不明所以：“怎样了？”
　　念川沉默许久，长长叹了口气：“大圣，也许你再也见不到珠合了。”
　　“咔啦”一声，孙悟空一巴掌拍碎了手下的桌子。

　　孙悟空把地府掀了，花果山生灵在生死簿上的名字被通通勾去，其中也包括阿羽。
　　离了生死的非人，可免去长生天劫。那三个劫打下来，活下来的也只有半条命。
　　孙悟空此举于他自己也许不过只是随心，于阿羽却是厚恩。
　　可是听说阎王殿被孙悟空挥舞着金箍棒砸得一塌糊涂，十殿阎罗抱团求饶，厉鬼冤魂从地府逃入人界，人间一时百鬼夜行，阿羽又开始担忧自家大王的未来因此举多劫难，孙悟空要是倒了，到哪里再找这么好的大王？可她至今看不到孙悟空的未来，白鸟只能看见做出选择后已注定的未来，她完全不知道孙悟空以后要干啥，自己跟着他到底有没有前途。
　　相反，始作俑者却没有阿羽这么多心思，各方妖魔前来花果山拜见美猴王，他正忙着每天与各位妖王饮酒作乐，比神仙还快活。
　　在知道有妖王要来花果山时，阿羽怕被认出原型，扔了手里的桃子就跑，整天躲在水帘洞后面的林子里。不过她虽然躲了起来，消息依旧源源不断地传到她耳朵里：孙悟空收服了来花果山挑衅的妖怪；七十二洞主拜在孙悟空手下；孙悟空去遨游四海，结交各路妖魔，其中就有把阿羽吓得差点栽下树枝的牛魔王。
　　以及，天界开始注意花果山的异动，太白金星明日将会代表天庭来对孙悟空招安。
　　阿羽期待又紧张——期待的是过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知道孙悟空的未来是什么，她跟着孙悟空到底有没有前途；紧张的是万一孙悟空的未来有祸，她被牵连怎么办。
　　在这两种情绪夹击下，阿羽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孙悟空醉醺醺地回来，驾着云飞得东倒西歪，绕着花果山飞了三圈才找着水帘洞的入口在哪儿。阿羽早准备了解酒汤，拽着孙悟空好说歹说才哄着他喝下去，然后躲在角落里，期待着太白金星快点来。
　　过了许久，有小猴来通报：有人称从天上来，长着长长的白胡子，自称太白金星。
　　阿羽眼睛一亮，终于来了！
　　太白金星踏入水帘洞见到孙悟空的瞬间，阿羽听到了孙悟空命格转动的声音——他的第一个未来已定，上天做个小官，然后砸了天马园跑回来……
　　惊得阿羽目瞪口呆。
　　那边太白金星已劝动了孙悟空和他上天庭，阿羽不得不佩服这个老仙的忽悠能力，方能说成圆，黑能赞成白，把天庭说成一个千般好人人都想去的梦想之地……哄的孙悟空连连点头，当即拍板要跟他走。
　　阿羽没去过天庭，但通过各方消息，知道那是一个不可爱的地方，没自由，没自我，没七情六欲。孙悟空自由惯了，怎么可能守得住这种发自内心的寂寞？
　　孙悟空临走前说：“待俺先去天上探探路，若是好了，便来接你们上去。”感动得一群猴子哭天抢地喊大王，阿羽连用袖子捂脸擦眼泪懒得装——反正猴子没多久就回来了……
　　只是这个没多久，也有十几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十几年过去了，这点时间对于不死的妖灵，不过只是一晃眼。
　　阿羽继续呆在花果山，猴子们喜欢她，她给猴子们讲故事，猴子们拉着她漫山遍野到处跑，十几年里，她抱过的小猴子们长大了，又生出新的小猴子，生命生生不息地繁衍下去。她在花果山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过下去，平淡又无趣，却是记事以来少有的安稳。
　　在这期间，天上关于孙悟空的消息源源不断传到阿羽这里：他把天马从园里放出，他和八仙饮酒作乐，不少神仙竟然还喜欢他，私底下对他交口称赞。大概看到孙悟空，就像看到了他们丢失的自由。
　　自由最珍贵，却总在人无意间一点一点悄悄溜走，等人终于发现时，早已没了它的影子。
　　是夜，月色倒映水中，潭边长满桃树，正是桃花烂漫的季节，风一吹，便是一阵花雨，纷纷扬扬落在水面。
　　阿羽坐在水潭边，默默地倒数着时间。
　　耳边穿来破空之声，阿羽抬眼，一道浓烈金光自天而降，落在潭中，破开一池的花月。孙悟空立在水面，与阿羽遥遥相对。
　　“大王！为何回来了？”阿羽明知故问。
　　“那劳什子的神仙！尽给俺老孙气受，不当了不当了！”孙悟空一翻身跃上岸，坐到阿羽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扔给阿羽，“拿着，这是俺从八仙那里寻来提升法力的仙丹，你赶紧吃了，俺再教你法术。”
　　阿羽捧着瓶子，愣住了：“仙丹对于妖族终生难求，如此金贵的东西，大王就这样给我了？”
　　“你个小雀儿胆小的很，一有客人来花果山你就因为怕人家长得丑躲起来，在俺的花果山胆儿这么小可不行。未来还有多多的兄弟来找我，你莫不是要躲起来再不见人？吃了这个金丹提升法力，俺多教你些法术，遇见这些丑鬼就打，打得多了就不怕了。”
　　“可是这太贵重……”
　　“叫你拿着就拿着！”孙悟空不耐烦了，一脸阿羽不收就揍她的表情。
　　阿羽攥紧装着仙丹的小瓶，长生之恩后，孙悟空又给了她金丹。白鸟向来银贷两清不欠人情，欠了情，如何无情？
　　“还是俺这花果山最舒服。”孙悟空躺下来，扯了根草叼在嘴里，望着头顶的月亮，“俺以前还以为这天上有什么了不起，去了一趟，发现众神不过是另一副模样的众生，还规矩多多，没意思。不过有些神仙也很不错，值得一交。”
　　“神仙也是人类飞升而变，众生千面，他们也一样。不过他们这么过分，大王还说他们的好话。”
　　“不可一概而论，了解了才算数，好是好，坏是坏。”孙悟空说，“没想到你这小雀儿还懂众生千面这一套，看你整天和俺那些猴儿们耍玩，俺还以为你和他们一样什么也不懂。”
　　“大王，我当初求收留的时候就说过世事我知七八分，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俺没注意听，”孙悟空挠头笑笑：“如此甚好，你以后多与俺说说这些事。”
　　“我知道天庭不少神仙曾经的秘闻，大圣想听么？”
　　“说！现在就说那个托塔天王的。”
　　阿羽立刻把托塔天王几千年前的前世前前世干了什么丢人事都翻了出来，讲到天亮，孙悟空笑得直打跌，连连叫好。
　　清晨阳光正好，猴子毛沾了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得阿羽直想摸摸。
　　“走了，去找俺的猴子猴孙们去，”孙悟空站起来，顺带把阿羽也拉起来，“阿羽，你去做个大旗，写上俺的名号——齐天大圣！俺要在这里反了天去！”
　　随着这句话，阿羽听到孙悟空命格再次转动，随之而来的结局，让阿羽忍不住战栗。
　　“大王……莫与那天庭如此对立，太招惹是非……”话未说完，背上已出一身冷汗，仿佛有什么巨兽死死盯着自己身后，发出无声的威胁。
　　天机不可泄露！
　　孙悟空哼了一声：“天庭算什么，自高自大，随意践踏万物，我非得和它斗上一斗！”
　　阿羽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内心拼命叫嚣着：“够了！够了！不能再说下去了！会死的，会死！白鸟已经死光只剩下你了，你不能再步族人后尘！”
　　只一犹豫，再无机会开口。
　　孙悟空已自顾往前去，殷红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阿羽没有跟上去，她还在发愣，不知未来要如何做。
　　小雀儿，跟上来！”孙悟空在前方唤她，阿羽看着他，在心中轻道一声对不起。
　　白鸟族规首条：白鸟无情，不可言，不可虑，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