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燃尽的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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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改造计划从萌芽之初就毁誉参半，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这话真是一点不稀奇。
温澜也自诩是对末世里的“朋友”关系都是些什么塑料感情再清楚不过。她要做这个改造者，迟早都跑不了要被青的红的各种眼光凌迟个遍。
但稀奇的是，最终对她说这句话的却是这么一个在几天前还只是泛泛之交的普通学妹。
“我是认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吊儿郎当的习惯了。一说起正经事肖绪横反而不太适应，说什么都有种在寻别人开心的嫌疑。见温澜长久地不说话，肖肖反而更着急着解释了:
“真的。我本来是想找个什么办法，最好暗地里就把这件事搅和吹了……”
说到这肖绪横老脸一红，谨慎地瞟了瞟温澜的脸，不像是好感度-10的样子，于是放心大胆地接着讲下去:
“但我后来想，这样可就太不尊重你了，不行。所以还是要当面和你说。”
再多走一步就要进到青州四组的大门里了，人多眼杂，难免有些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以这个年纪说了这样的话，想必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
不想肖绪横平白无故地惹上什么麻烦。温澜做了个息声的手势，不着痕迹地避开正门口，找了堵矮墙把两个人都藏了起来。
墙头坍塌的高度刚好盖住身高。温澜垫脚，悄咪咪地迅速瞄了一圈确定没人经过后才回答肖绪横的话。
“这样的话……”
前头这四个字撂出来，肖肖的少女心嘎嘣碎了个口子。心道完了，肯定下面就得接“下次就不用再说了”这半句。
谁想温澜竟然话锋一转，出乎意料地道:“下次偷偷摸摸说给我听就行了。”
您听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就是认可了咱们都是自己人……这可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肖绪横扁下去的嘴角顿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扬。思绪发散开来，从眼前一直飘到师姐戴着白头纱，蕾丝边的手套握住了一束红玫瑰的捧花，羞涩一……
等等。师姐是很传统的类型，说不定其实不喜欢白纱系列的……那其实正红也很可以啊！长发挽起来点缀点珠翠首饰，走起路一摇一晃的。再遮个面扇，面扇后面羞涩一笑……
“但是关于这件事，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话无情地戳破了肖绪横梦想小剧场的肥皂泡。回过神来眼前还是这片断壁荒野，温澜的大半个脸蒙着围巾，干脆看不出是笑了没笑。
“你可以再重新决定一下。签了协议就等于无偿卖自己给他们做活体实验啊！什么所谓狗屁技术其实都是赶鸭子上架，说不定昨天还在猴子身上试今天就拿给你试了。”
“我知道。”
“十有八九要下不了手术台的。”
“嗯，我知道的。”温澜不光回答了，甚至还过分贴心地给她科普:“协议文本里有写风险评估这一块。”
“就算是成功改造，但后续你的人身支配和正常的权益就都不归你所有了！”
也不知道是真被洗脑的心甘情愿还是彻底自暴自弃，温澜对这些不公平条约竟然照盘全收。肖绪横不知道要拿什么才能留住她，无意识地越说越快越说越急促:
“看到包冶新背后那一排实验品没有。一旦超出危险评估范围，人也一样死路一条——死都死了连遗体都得拿出去研究解剖！”
“这些我都知道。”
温澜把长长的围巾松了个口，也认真地正视肖绪横的眼睛:“这些条款当然也可以说是不公平。要的太多收益太渺茫，确实是不够划算。
——可是我再也不想这么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了。”
苟延残喘。
这个词曾经最多是在老不正经的爹那里听到的。肖绪横忽然唾弃自己大概是个双标狗，在父亲面前还附和着说为了更多的人能苟活于世，有意义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但就像肖文祺也绝不同意自己的女儿沾染这种“牺牲”一样。是谁都不要紧，可是一想到这个人要是温澜，肖绪横就意难平。
“……我很抱歉还让你这么担心。”温澜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甚至还单纯地为肖绪横的“姐妹情”有点感动。
不过温澜的感动也就只是感动，到此为止了。今天你掏心掏肺发誓说此生唯你肝脑涂地的人，明天可能就只剩一具残骨。
并不是她凉薄。温澜已经记不太清是怎么变成现在的自己的了，也忘记了自己是真的迟钝还是妄图用这种笨拙的法子对这个世界的残酷予以最后的回击。
这个世界已经不值得那么多的期待了。
什么亲情、爱情、友情……说着要放弃了，也真的差点就松开手。但温澜偏偏又在坠落的前一秒重新抓住了悬崖边的石头，双脚悬空却仍旧孤注一掷:
“不过既然给了我一个握住权柄的机会那就另当别论……我想真正地用我自己的手去握住些什么！哪怕最后还是无济于事但至少不会后悔。”
“真的不能再考虑一下……”肖绪横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几乎到了一个轻不可闻的程度，自欺欺人地最后挣扎着:“……吗。”
温澜只是叹息着看向她，不再说话。
肖绪橫不明白她这么用力地想要拼尽一切的理由是什么，但她唯一清晰明白的就是自己就快要凉透了。
一定是有王母娘娘看自己不顺眼，也拿簪子在自己和她之间划了一道。要不然明明温澜就站的这么近，怎么就隔着一整条银河系了呢？
肖绪橫在心里流下两行凄凉的面条泪，要怎么去评价自己才好？直到现在自己感情的单方面输出都还只能算是无疾而终地夭折，连丧偶都没这个权力。
今日恋爱心动值增长指数，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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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几天没和她说过话了。
温澜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还是每天做什么都等一等她，实在等不到就一个人按部就班地隔三差五到肖文祺那里点卯。例行抽点血，可能还得实验性的打几个小针。温珩在的时候就和她弟出出进进总在一起……
年前的时候执行部不知道抽哪门子疯，活捉了一头很小的麟兽回来让科研部养在笼子里。肖绪橫时常主动替小包的岗，赔那头还只比小狗大一点的小怪物坐着。
那只小怪兽被单独放置在里三层外三层装着极限激光武器的笼子里。说是陪，但也只能先隔着厚厚的玻璃，再透过重重光武才能看得到它。
也没有具体的名字。科研部叫它特殊实验体06，意思是这是第六头被捉住、并且付诸基因改造实验用途的异能麟兽。06起初也哀嚎过好一阵子，整夜整夜地不睡觉不吃东西。后来竟然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只是偶尔心情不好还是用自己的小巴掌里的光去融栏杆。
再后来，被激光燎过一次之后连破坏都不搞了。每次有人来看它都很高兴的样子，一个人的时候就傻乎乎地坐着。
肖绪橫莫名地觉得每每看到这个小东西都能想起温澜。一想到温澜就先担心她会不会在手术台上有个三长两短，下了手术台是不是以后也要这么被关起来……
时间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从眼前溜走。和师姐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温不火。一天，十天，一个月……直到连年都过了，翻翻日历没几天就要到温澜执行改造的日子。
已经什么都没有必要再说了。
如果暗恋也能算是一场恋爱的话，那肖绪橫的这场初恋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要直接切入尾声了。温澜接受改造，要么从此以后就是隔着生死；要么隔着相去甚远的天地，在金字塔的最两端永不相见。
远天的晚霞红的凄凉。肖绪橫倒在床上从左到右来回翻腾，是数绵羊也试过了，戴眼罩也试过了，能使的招数全部用尽还是睡不着。鬼使神差的，肖绪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在一件长大衣里摸着黑走了出去。
推开门肖绪橫才意识到自己仿佛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只好在大院里漫无目的瞎晃。
青州四组的大院每每到了晚上就很容易迷路，几进几间、有多少个偏门不上点心还真就很难搞清楚。肖绪橫脑子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过了几道门，忽然被高度小烧的味道给激醒了。
一闻这味就知道又是肖文祺那老头儿在偷喝酒！肖绪橫义愤填膺，狗鼻子上线迅速赶往现场抓包。
温澜最近家有幼弟初长成，甚至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不需要她这个当姐姐的瞎操心。
又大概是因为没什么人愿意和不知道哪天就挂了的人来往。交往是要先倾注了感情的，等人真的没了又难过，岂不是自讨苦吃。
所以近来，闲得很。
新从“认识的人”连跳几级升格为“患难之交”的小姐妹也一百八十度大变脸，不愿意和自己说话了。
温澜都怀疑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块会动的大石板子成精，身上已经前后两名写好了悼词，众人都等着盼着往上面填名字。这自己还没死呢，人还好好的站着正常有出气有进气，但别人看过来的眼神一个两个全都怜悯又敬佩。稍微关系近点的都开始委婉的提醒她拾掇遗物了。
真是……活该你们没有志愿者愿意申请改造。
过明天就要上手术台。温澜琢磨着万一真就没有那个命再睁眼睛，那这就是这辈子能喝的最后一顿酒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干脆要喝个痛快。肖文祺听了二话没有就把自己的珍藏分她一半。香倒是很香，就是容器随便了点。
吐槽归吐槽，家当也还是要再清点一遍。但温澜的东西少之又少，大件几乎没有。随身除了四季各几套衣裳之外就数两本手账和几十封信最珍贵。
和亲朋好友的来往邮件全部妥善寄回，哪里来的再回哪去。唯独因为和前任绝交，手头还剩下这么一扎。
聚少离多的这一段漫长恋情里，一个月各自才来往两封信，甚至到后来一直陆陆续续闹矛盾停笔了，到现在竟然攒了也有五十来张。
——爱情的匪夷所思就也在于，更多的时候说分手的那个偏偏爱着，不爱的那个用沉默来回答。到时间轴的尾声的时候，往往是寄出去的多收回来的少，最后渐渐演变成了单方面的手帐札记。
温澜有一个特殊的小匣子专门用来装这些“记忆”。铁的，有两个巴掌那么大。原本是个饼干盒子，吃空了要扔，舍不得。温澜给它重新涂了层漆盖住封面的饼干广告，一比量恰好能装下一本手账和几十封信。
到现在它的表面竟然又有些斑驳了。
但扔些废纸还是舍得的。还没上头呢就有点飘了，随手把剩余的信件揉成一团往垃圾桶里一塞，气势宛如是在拧前任的狗头。
温澜一直自认为好酒是越喝越清醒——要不怎么说李白斗酒诗百篇呢。端着海碗嘬了两口，忽然猛然想到那些信件事关自己，这么处理实在是太草率了。
毕竟还不想人死都死了，还有各种各样的坊间小报市井传闻在有鼻子有眼的石锤“皇宗室公主的神秘女友信件大公开”。收垃圾的阿姨应该不至于这么勤快，赶紧连跑带颠地回门口那个垃圾桶里去找应该来得及。
又把那些废纸团都装了回来。温澜团纸球的时候倒是很解气，但事后想想心里还是极其介意信件外传，就算是少了一张她都都不能安心阖眼睛。这可好，多此一举的事情真是没少做。
一张一张地把信纸挨个展平了核对。温澜对这些纸头的任何一张都看过无数遍，不说倒背如流但只要给出这一页的某一行甚至某一个字，她就能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那年那月的哪一张。上行是什么下行是什么，讲了什么事全都清清楚楚。
想看的时候总不是没时间就是没场合，当时的自己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有时至今日、一眼都不想看了的这么一天。
留不得丢不掉，还是撕碎了省心。
温澜的理智狠的下这个心，但手却犹豫。恍惚着一遍一遍摩挲着已经被团的皱巴巴的、陈年泛黄了的纸张，最终还是忍不住打开来看了。
很熟稔的笔迹，这也是最后一次再见面了。
一页一页认认真真翻过去，像是想要记住又像是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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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绪橫自认为嗅觉不会出错，自己亲爹的偷着藏的小烧什么味儿，亲闺女再熟悉不过了。就是这个走向古怪的很，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去肖文祺住处的路。
虽然很难相信……但确实是越来越像是往有温澜住的那个院子去了。
黄昏的天暗得很快，稍微一犹豫就开始有些不大看得清路。但倏忽之间九曲桥尽头竟然燃起了一团赤红色，灼灼跳跃着像是火光。
再多想也来不及了，肖绪橫提快脚步向前赶，一时着急就毛手毛脚的，在黑暗里扶着栏杆摸索的手不知道被哪来的尖锐毛刺扎了一下，捧着手直倒抽凉气。
过了九曲回廊就离得近了。院子里的场面一度十分诡异，要不是还一直有偷偷关注，那肖绪橫肯定要以为她不是紧张到崩溃就是撞了邪。
温澜披头散发地端着脸盘那么大的一个碗，身上随意地裹着一件外套，露出赤裸的脚踝来。脚边一个探炉露天烧着，这么短的距离都没有发现有人靠近，只是低头一门儿心思摆弄手里那几张纸。
面上看不出红晕，但她的行为举止却相当孩子气。摆弄够了就把它们挨个举起来，借黄昏最后的光线仔仔细细的看。
肖绪橫也趁机在门墙外面偷偷向里面窥视。温澜手上的纸张迎着余晖，隐约映出墨蓝色的钢笔字。
钢笔。
末世的这种日子里要能把字不仅能写得好看，还得用得上钢笔和专用信纸。写出来还能被她这么端着反复看的除了皇女殿下的情书应该也没有别的了吧！！
还说自己不喜欢了……不喜欢何必……
清脆地刺啦一阵纸裂声。肖绪橫的小情绪都没酝酿得出来，那一扎好看的信纸就四分五裂成了数片。
光撕了还不过瘾似的，温澜又把残片的一头凑近红亮的碳炉。火星迸溅燃烧，迅速向上蚕食着碎纸的边缘。她却怔忪着忘了松手。焰火逼近了指尖再退无可退。
肖绪横差一点就要冲出来阻止，电光石火之间，温澜却突然转念将这簇火苗扔进了身旁那个斑驳的铁盒子里。
海碗里的残酒零星，高浓度的酒精从高处坠落，奄奄将息的火舌猛地窜高。信笺和那本写了一半的手帐被一点星火燎得焦黑。温澜一手托腮，玩味地看自己亲手写下过的文字被吞噬殆尽。
肖绪横在长廊尽头凝望着她的脸。本以为她会哭，但是温澜却没有。
她就真的像是不在意地瘫着一张脸，但同时又极其矛盾地安排着肢体行为。视若珍宝的，转眼就狠心地付之一炬。燃烧成一抔灰烬后却还小心地锁回匣子里。
这个总是笑眯眯的、月光一样柔和的女人，她爱情的样子偏偏却那么刀削斧凿地锐利。
明明是与自己没有半点关联的别人的爱恨。也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放弃，却再次病态地被她的决绝又炽烈的姿态击中。
肖绪横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悲哀。
喜欢一个人，又为琐事瞻前顾后不敢说出口。说是爱她，但爱上的却是她爱别人的样子。想要的也是如她给予别人的、一样的长情。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燃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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