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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缘起 ...

  •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自风神成为姻缘神那天起,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五十年有多长呢?对于普通人来说,五十年,从呱呱落地的婴孩到儿孙满堂的老者,大概就是一辈子。而对于流风来说,五十年在他漫长的生命里,不过是弹指一瞬间,不足为道。

      闲来无事时,流风恍惚间还能记起五十年前的某天,调任书下来后,录文殿的主管书行为了节省搬运卷轴的时间,私自让仙鹤停在了自己的庭院中,折腾得风神殿灰土蒙蒙的场景,当时要不是有祝融拦着自己,以他的脾气……其实也做不了什么,毕竟人家是奉旨办事,有理有据。只不过这么多年,他依然在姻缘神的位置上蹉跎岁月,并没有像祝融所言那般官复原职。

      求不来便只能罢了,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流风从未生出过度的逆反心理,在一众同僚看来,反而比做武神时要来得安分守己。

      姻缘神,掌管人世间爱恨情仇,说忙也忙,毕竟天下黎民百姓千千万,大多数到了一定年岁都得婚配嫁娶,即使姻缘簿有情史记录在册,有迹可循,但全靠一个流风牵那三生红线,不免有些左支右绌,力不从心,有时还会出些小小差错。

      流风盯着案上码得老高的姻缘簿,心累不已,再想想逍遥子给的那卷轴,越发心烦意乱。他早该预料到的,师父那么大方的给了自己救她的方法,怕也是知道逆天改命,难于登天。毕竟从那时候到现在,所需的四件法宝,自己一样也没有集齐。

      唉——流风有些垂头丧气,抬起胳膊想活动活动酸涩疲惫的肩膀,动作弧度大了点,不小心牵扯到了背上新添的伤口,如锥刺骨,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抬手虚掩着肩胛骨上的伤口,想碰却又不敢碰,待缓过了那一阵,他才慢慢放松绷紧的脊背,松懈下来。

      说实话,流风的确挺怕疼的。为了求那几个法宝,天知道他闯了多少次,打了多少架。真的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是有多么狂妄自大、不自量力。

      跌了几个大跟头,手臂又疼死了,流风心里本来就憋闷,偏偏又看到那卷轴,心中怒火陡生,眼不见心为净,伸手把它一卷,随手丟到了地上。

      “哎,怎么又乱丟东西?当初求为师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逍遥子的声音突然响起,灵魂出窍凭空显形,弯腰捡起地上的卷轴,边拍灰尘边无奈的摇头叹息。

      自从上次逍遥子惨被流风拒之门外,他便拉下老脸向徒弟讨了风神殿的结界口令,如今也算是来去自如了。

      “师父,你来了。”流风一想到这老凤凰明知原因还故意挖苦,语气自然不太客气,不咸不淡的叫了一声,都没拿正眼瞧他。

      逍遥子也不在意,把卷轴放在案上,双手背在身后在三生阁里踱步,走马观花道:“现在知道难了?当初苦口婆心劝解你的时候不是挺硬气?”

      “……”流风握紧拳头,愤愤的盯着逍遥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逍遥子挑眉,抬头看着三生阁上空盘根错杂的红线,大多成双成对,少数见头不见尾,唯有一根孤零零的在空中飘荡。他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语气略带遗憾道:“真可怜,就你一根单着。”

      流风并不想理会他,自顾自生起了闷气,却突然感觉到手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一颤,委屈的绕上了他的手指。垂首一看,是一根未系的红线。原来自己刚才心绪不静,红线牵了一半就停了,竟没有觉察到它一直握在自己手里。唉,疏忽了。

      流风叹息,急忙翻出对应的姻缘簿,找到配对的有情人,送它到了他们身边。

      只见红线从流风手里脱离,隐没在姻缘镜内,不一会儿又从镜中钻出,悠悠飘到了三生阁上空挂了起来,而镜中的一对璧人,小指上却系上了一个红结。

      逍遥子满意的点点头,甚是欣慰,转头却往流风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嗯……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当真不去蒲山看看?”

      流风本来还在为那对有情人高兴,闻言身体一顿,神色一僵,良久,敛眸抿唇,缓缓闭合姻缘簿,把它放在一旁。怎么会不记得,今天是她残魂转生成蒲公英王的日子嘛……他偏过头去,整理桌上散乱的红线,莫名有些心悸,嘴上却逞强。“跟我有什么关系?不去。”

      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了这样一个回答,逍遥子不敢相信,拢起手,严肃的盯着流风。“……怎么会没有关系,你要复活她的话,那孩子就必须舍弃他的一缕魂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流风垂首不答,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万物有灵,三魂主心,七魄定神,缺一不可。妖魔鬼怪,神佛精灵,魂魄缺失,轻则白痴瘫痪,重则灰飞烟灭,无一幸免……可是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他是无辜的,风儿!”逍遥子看流风那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以往的教育都被狗吃了。

      逍遥子于流风,不仅仅只是师父,其实更像是家人一般的存在。印象中,能令逍遥子如此大发雷霆的时候,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所以当流风听到他的语气后,浑身如火舌燎过,猛然一抖,身子却如坠冰窟骤然发冷,冰火两重天让他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你好好想想清楚,为了你自己的执念,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这就是我教你的道吗?!”

      “……”流风沉默无言,兀自坐在那里,尤如一座雕像。

      “好,你好的很,但愿你不后悔,随你去吧!”对着一个木头人,逍遥子也无可奈何,愤愤甩袖离去了。

      逍遥子一走,风神殿又归于宁静,偌大的殿中唯流风孤身一人。他抬头看向虚无,良久,视线慢慢聚焦,最终落在一点之上,眼神中无丝毫犹疑。

      既然他的出生注定是个悲剧,也许,他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思绪及此,流风顿时化为一缕清风,呼吸之间,已经出了风神殿,风驰电掣的向蒲山赶去。

      天地之间,同时不同景,此时此刻,天界天光永昼,而蒲山却是夜尽天明的晨曦。

      东方既白,当第一缕阳光普照大地,蒲公英田焕发了生机。蒲公英精灵们争先恐后地吸收羲和神散发的灵气。微风轻抚面颊,整个蒲公英田的小精灵们都在欢呼雀跃。蒲公英的小伞纷纷扬扬,不仅是为了孩子们的远行,更是为了庆祝它们王的诞生!

      漂浮在空气中的蒲公英伞迅速向中心聚拢,在天空中旋转飞舞,幻化成了一朵巨大的蒲公英花苞。

      这一刻,每个蒲公英精灵都屏住了呼吸,心中默默祈祷,静待它们王的降临。

      花苞在祈祷声中慢慢地、慢慢地舒展开来,金光乍泄,接着一声嘹亮的哭声划破空气。“哇~~”小精灵们喜极而泣,纷纷拜伏在地,激动的大喊大叫,“王,我们的王!您终于再次降临于世,天佑我族,天佑我族啊!”众精灵沸腾了。

      一阵狂风袭来,裹狭着蒲公英伞来到了花朵前,倏忽化成人形悬停在空中,垂首瞪着花瓣里边伸手蹬腿的孩子,一动不动。

      来晚了。

      耳边还是鼎沸的吵闹声,流风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眼中唯有那个孩子,也可以说是蕴含她残魂的转世者,他……活了!

      迟疑片刻,流风大袖一挥,花朵中的孩童已然落入了他的怀抱。

      兴许是受流风身上的气息影响,这孩子到了他怀中,很是乖巧,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注视着他,粉嘟嘟的脸蛋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

      流风托着他,小小的,软软的,白白嫩嫩的犹如怀中抱着一团棉花。鬼使神差的,他伸手刮了一下那孩童小巧的鼻子,犹如丝绸般顺滑,接着又戳了戳他的脸蛋,像是戳在豆腐上,弹性十足,很奇妙的感觉。他怔了一会儿神,手还来不急收回,就被那孩童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皮肤相抵,从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温暖的。

      流风又怔愣了片刻,手指稍微用力,竟然不能挣开。

      这时,围绕着来人的劲风逐渐散开,显现出来人的相貌。只见他白衣胜雪,一头青丝由一根白丝带束着,脊背挺得笔直,仙风道骨,只一个背影就令人神魂颠倒。墨眉如画,一双眼睛似天上的星辰般闪耀,鼻挺拔如峰,略薄的嘴唇殷红如花,乍一看,倒像是个娇俏可人的女子,令人目不转睛。

      蒲公英精灵中老一辈曾见过他的精灵,认出了来人。大声喊道:“是风神!”“风神大人!”

      众精灵们本来还在好奇来的是什么人,听长老们这一说,底下一片惊叹。风神大名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见过真人,如今见到了,果然名不虚传。精灵们皆纷纷拜伏,诚惶诚恐地道:“拜见风神大人,不知风神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请多多恕罪!”

      流风对蒲公英精灵们置若罔闻,只是盯着那双澄澈纯洁的眼睛,从中看到了面目冰冷的自己。那么小,那么软,那么脆弱,真的是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此念一出,心头一颤,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急忙移开视线,抽出被抓握的手指,如烫手山芋一样把他又丢回了花瓣中。

      那孩子一离开流风的怀抱,又“哇哇”大哭起来,眼睛片刻都没有离开过他,反而伸出藕臂像是在索求抱抱。

      此情此景,流风不由得后退三步,不知道现在拔腿就跑可不可行。

      “风神大人,相逢即是有缘,风神降临,吾王现世,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

      注定的孽缘吗?

      流风看着那孩子,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内心挣扎了半天之后,还是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果然,一抱起来就不哭了。

      流风想,如果不是时辰差那么一点点,也许自己真的能狠下心捏碎他的魂魄,抽出她的残魂。可是偏偏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一缕魂魄就已经变成了自己怀中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流风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虚空抓住空中漂浮的蒲公英,合拢手指,他手里就出现了一件白绒小衣。他随手往孩子身上一搭,顺势裹住,抱着他落了地。

      流风并非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可有一点,倒是被师父说对了,自己的道,不允许他对活物生杀予夺。

      流风此刻心中已有决断,微微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怀中孩童的眉间一抚,那孩童的眉心便浮现出了一颗血红的朱砂痣,更令他增添了一抹贵气。这是他收他为徒的凭证,也是他与他血脉的牵绊。

      流风抬头注视着空气中漂浮的蒲公英,垂首回忆了一会儿,好像听过那么一句话,沉吟道:“你既是蒲公英王,不如就替你取名为飘飘兮,可好?”说完,凝视着飘飘兮的双瞳,笑意更浓。

      而飘飘兮好似领会了流风的意思,冲他展开了笑颜。

      流风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可是,飘飘兮既然来到了这个世上,他就有权利体会这人世间的一切。而自己只能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也许哪天……他会心甘情愿献上他的魂魄……

  • 作者有话要说:  儿砸出生了,飘飘兮&流风,为什么不是飘飖,大概就是流风记错了字呢!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曹植《洛神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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