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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笼中鸟 ...


  •   宫殿的高楼里,住着一位美人 ,那是主君最为心爱之物,珍之重之,收之高楼。
      美人是忧郁的美人,她看天上的云,看庭院中的花,看桌子上的花瓶,但是她很少去看主君。年轻的主君看着美人的眼神更像是恶犬馋涎于鲜嫩的肉,那种炙热的爱情和可怕的占有欲,常常令美人身体战栗。
      “你只能看着我。”主君时常这样说,然后狠狠嘬一口她的腮肉——真的像是条毛茸茸凶巴巴的大狗。
      他不准侍女看美人的脸,只准她们低头。然而常常有好奇传闻的侍女因为偶然看到美人的脸失魂落魄而怔忪发呆,纵然是同性毫无恶意的惊艳目光,也让占有欲膨胀的主君无法忍受。
      ——他已经不止一次在美人面前发火了,一开始将那个清秀的侍女杖毙在庭前的时候,美人终于肯与他直视,只是那双微微发蓝、静谧忧郁的眼睛里泛着泪光。之后他只能将那些讨人厌的侍女们换掉,但是换了一批又一批,他还是无法停止内心的嫉妒。怎样占有她,都无法满足,只想她的目光她的灵魂她的呼吸全都围绕他。
      把美人前夫的头颅提在手里的时候,他的心才能稍微平息一些,但是美人又一次当着他的面哭了。手足无措的主君把头颅丢进花丛中,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将哭的微微发抖的她揽进怀里。怀里颤抖的人简直像只小羔羊。
      有个讨厌的谄媚小人来进言,需带夫人出门散心。
      尽管妒忌心还在啮噬他的理智,但是他还是决定照做。
      他们从南往北,一直去到了最北的北海。一望无际的海里只有漂浮着的一辆小车,她睁大眼睛看向海平线——
      任意门的那头是北方的冬天。北境的天空悬着无数冰锥,打雷之后,冰锥会落下,在空中散成雪花,落到头顶。
      她大概会喜欢花,最美的花朵被魔法维持着最美的样子,永远不会枯萎。
      美人确实不再忧郁了,她甚至会在主君恶狠狠盯着她的时候对这个少年微笑。然后被早就蠢蠢欲动的主君扑倒。

      “我想娶的人只有她。”
      太后皱着眉看着躲在少年身后的美人,她怯生生的眼神像是初生的小羔羊。太后道:“这不是你的夫人,你要么娶一个合适的夫人,要么就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主君妥协了,他开始筹备自己的婚礼,对象是邻国的公主——他仔细思考过,这个公主娴静优雅,想来不会在他的看护下对美人出手。
      于是他又将美人放回那个金碧辉煌的笼子里,告诉她乖乖等她。
      “等着我的宠幸。”
      他已经是羽翼渐丰的主君,利爪下牢牢摁住自己最可口的猎物。她从来无法拒绝任何人。

      但是美人还是从那个笼子里逃出来了。她曾经帮助过一个少年,帮他在主君前说过一句话,如今那个温和的少年已经长成温和的青年,他在墙外问她:“你想离开这个地方吗?”
      侍女们说,新夫人很得主君的欢喜,贵妇们也交口称赞新夫人的大方得体、显赫家世。
      她想,我不能作为一个玩物活着一辈子。
      所以主君也没能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美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她想过该去哪里,温和的青年却不容拒绝地陪伴着她。
      黑色的长发太显眼,她犹豫着要剪短。可为什么不染一个颜色呢?
      大概是因为那个黑眼睛的凶恶少年夸过她的长发。
      被再一次关进笼子里的时候,她想,这难道就是她的结局,呆在一个又一个无法得到自由的囚牢里——温和的青年退下伪装,他已经抹去了所有的痕迹,将她牢牢握在手里。
      “他从不看我——你又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谁都可以上的婊子——”
      □□她的人面目狰狞,她恍惚地将记忆里那个腼腆微笑着向她求助的少年和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我嫉妒地要疯了,你凭什么呆在他身边,他甚至都不肯听我说话——不过是随意说的话,他认认真真地听了,还要带你去北海……你这个贱人!”
      那些唾骂她的话、那种窒息的压抑感,她试图推拒但是被轻易压制,之后是更痛的桎梏。口口声声说她是个婊子,让她从身到心低入最低处的人,是眼前的疯子,也是死去的灵魂在喋喋不休地诅咒她……她依旧溺于苦海,无法脱身,无法自救。
      她知道自己会溺死,也无法控制求救的本能。
      玉一般的手臂脆弱的被挂在脖子上,她被折断、被揉碎。她小声地说:“……我不是。”
      咬住了嘴唇,血珠也沁出。她说:“我不是婊子。”
      他始终不肯和她执着的仿佛一触即碎的目光交锋,冷漠又暴戾,居高临下地掠夺她、毁灭她。她最终昏沉沉睡去,第二天就发起了烧。女医官看过那些伤痕,话在喉咙里咽下涌起又几个来回,还是给梦中也神色惊惶的美人拉了一下被角,对最近突然一窜而上的新贵、财政大臣恭恭敬敬道:“夫人受惊过度,还请大人以后避免这般激烈的□□。”
      “她多久才能好到能被我上的程度?”他面无表情地俯视这张脆弱的睡颜,“一天?三天?”
      医官救治过不少被他弄到奄奄一息的少年少女,她本来已经决定了为了家人沉默到死,然而她不能送这个女孩去死:“夫人有了身孕,大人……您不能……”

      醒来的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头顶悬下来的红色流苏,床帐也是红色的,被子也是红色的,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吞咽液体的声音。她茫然地抱着被子坐起来,脸色还有点苍白,大臣有些不一样了,他穿着红色的喜服,背着她看不清神情,他捏着酒杯一杯杯地自斟自饮,看她有些戒备的样子也只是笑:“我还以为你要睡到错过整场婚礼。”
      婚礼?她的眼睛里是这么问的。
      “主君亲赐的,我和你的婚礼。”他弯下腰来凑近,拿冷冰冰的酒杯碾过她的唇瓣,充满恶意地说,“婊子终归是婊子,主君知道我和你的事情了,他……不要你了。”
      然而他还是不满意地问:“你都不会哭吗?”
      美人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他是觉得无趣极了,把酒杯丢在了地上,踩过那些红色的锦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为何得了主君重用的财政大臣娶了亲,夫人是个体弱多病的乡野女子。婚礼全程没能见到传说中能让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一见钟情到不顾一切要在主君面前求娶的女子,当然心不在焉的主君也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按照约定来给这个婚礼一个隆重的开场。
      即使知道心有所属,许多女孩还是在大臣温和的注视——哪怕只是毫无停留的掠过——之下娇羞地红了脸,主君才想起该问一句:“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深深地行一个礼,神色隐在底下:“是个很好——主君也会喜欢的女孩子。”
      主君嗤笑:“不可能。”
      说起喜欢的女孩子,黑眼睛的少年忽然厌倦了热闹的酒宴,他没有管躬身的大臣,阴沉着脸离开了。
      大臣留在原地,慢吞吞地说给自己:“……当然不可能。”

      美人被禁足在这个院子里,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婚礼,她已经两个月没见到大臣,被遗忘也是难得的宁静,她喜欢在被遗忘的宁静里呆着——直到大臣又出现在这个院子里。
      狂风骤雨的亲密里他恶狠狠地咬着她的锁骨:“你不过是个婊子……不过是个婊子……”她还是反驳,被知道她要说什么的大臣恶狠狠地堵住嘴。
      他就这么在夜晚冷不丁地出现,清晨醒来又不见踪迹。
      某日的清晨,她看见他站在晨光中——他伪装成温和青年的时候很成功,沉静下来的他天生一副温柔的眉眼,他的眼睛居然也是黑色的。
      “你有了我的孩子。”
      他盯着瞪大眼望着他的美人,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你不配做我的夫人,这个孩子……” “我的。”
      女孩子执着地道。
      “我的孩子。”
      她捏着被子,他本来以为她不会哭,只会要哭不哭雾蒙蒙地摆出一副勾引人的样子,他才知道女孩子的眼泪是可以这么多、这么汹涌的。
      她重复道:“我的孩子。”

      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开始跟着女医官认认真真地养胎了。
      积极地晒太阳,据说对婴儿好。
      多走路,据说对婴儿好。
      她捏着鼻子喝羊奶的时候被他撞见,一气灌下捂着嘴要吐不吐的样子出奇的有点孩子的稚气。女医官在旁边看着她笑,她也努力弯起眉眼。
      因为他站在门口不动的时间太久,小侍女跪得腿麻,忍不住抬头悄悄看了看他——他对她温和一笑,突然问:“我笑起来好看么?”
      小侍女拼命点头:“好看好看!天底下最好看!”
      他收起了笑,认真地对她说:“我不是。”
      他就如来时静悄悄地走了。她似有所觉,然而望向庭中,花开的正好。

      此后很久未见。她生下来一个漂亮的女婴,女医官抱到她身边:“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婴儿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她珍之重之地抵住孩子濡湿的额头。
      她和她的宝宝仿佛被命运放过,遗忘在府邸的一角。
      阳光下她去戳宝宝的泡泡,结果真的破掉了,她和宝宝面面相觑,直到宝宝瘪起嘴嚎啕大哭,她手足无措地抱起来,轻声唱歌哄它。好不容易睡过去,却听到遥遥的有礼炮声,她问女医官,女医官说主君和公主大婚,按照律例要鸣128发礼炮,大臣也去庆贺了。
      啊。那个黑眼睛的少年。
      她拍了拍宝宝,她的眼睛有一点点蓝,这让她低垂的眉目总是带着一点愁绪。但是抬起眼睛的时候,才能看到那双眼里是澄澈的天空……从前空无一物,如今安静平和。
      她说:“真好。”

      晚上大臣出现——黑暗里的他淡的像个影子,她才发现他面颊绯红,是醉了。他一向我行我素,来了就捞起她丢到床上,女医官瑟瑟发抖,抱着熟睡的宝宝退出房间。
      他还是问她会不会哭,捏着她的脸颊问她为什么不哭。
      “为什么我最爱的人要娶别的女人,你连哭都不会哭?”他醉了,气息滚烫,酒意扑面,他以前就算讥讽也不会这么伤心,“你为什么不哭?”
      “抛弃你也是简单的事情,被抛弃是最简单的事情——”
      他喋喋不休,又吵又闹。
      她不想理她,本来想忍他,但是隔壁间的宝宝醒了,不依不饶地哭了起来,她猛地坐起来,差点把他掀翻在地。走出几步又被丢回被子里,他困住他的手脚,单纯地问他:“被抛弃第二次的感觉怎么样?”
      ——血液一瞬间冻结,她慌张地看着他,她以为……
      “你的丈夫不是把你当成公共妓女吗?你不就是个婊子吗?”他真的是醉的狠了,话都有点说不清楚,“过家家好玩吗?婊子怎么做好妈妈?”他恶毒地诅咒她,“你怎么配?”
      他睡过去,睡在她身侧。

      女医官抱着宝宝,见她幽灵一样飘进来,她伸手要抱宝宝,女医官不明所以地递给她。
      苍白的美人微笑道:“大人喝醉了,你去照顾一下吧。宝宝我来带。”
      她看着女医官离开,温柔地哄着怀里的孩子:“不哭不哭啊,再也不哭哦。”

      很久以前,她还是个小姑娘,父亲教她念诗,月是故乡明。只念了一句,就叹息着再也说不下去。时光轮转,没多少人记得叛臣伏诛,青石板上曾经落满了人头,大雨下了三天才冲淡满地的血迹。
      曾经无忧的小姑娘,就当是一起死去了。她才能毫不抗拒地嫁给第一个丈夫。
      将军砍下了叛臣的头,从瑟瑟发抖、抱头痛哭的女眷里抓起晕过去的小姑娘丢在车里,冷淡地吩咐属下:“弄干净。”
      然后她就这样死了一次。
      然而不能就这样真正死去……是她苟且偷生的惩罚。将军喜欢看她被别人占有的样子,她就照做,因为他把她的妹妹养在身边,朦朦胧胧一点大的小孩子,她必须这么活下去。
      将军给她一座种满玫瑰的花园,直到她遇到一个黑眼睛的少年——亲他的时候脸会红,但是很快反客为主恶狠狠地像是要吃掉她。太激动的少年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她忍不住笑了,那个少年痴迷地看着她:“你笑起来真美。”
      第二日、第三日……他就日日都来,玫瑰园里没有别的人了,甚至将军也不来了,少年大概是位高权重的人,她这么想,一边等着他什么时候厌倦,一边将他每次从园里摘下来送给她的玫瑰花好好地插在花瓶里。
      终于不来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然而没多久她的丈夫就死了,和她父亲一样叛国的罪名,刽子手也变成了其他刽子手刀下的亡魂。
      她想再见一次那个少年,然后就去陪伴自己的家人,但是少年把她关进了新的笼子里。从前将军给她一座笼子,为了妹妹她便呆在里面;如今少年给她一座笼子,为了少年她也呆在里面。她找理由活着,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因为父亲要她活下去。
      她看天看云看树看鸟,却从来不看少年,因为她害怕从少年的眼睛里看到占满他眼瞳的、她自己的身影。
      她想自己不能呆在他身边,因为墙边的少年说战争已经一触即发,主君需要邻国的公主,需要一个盟友。公主不喜欢她。
      父亲说过的故乡,在她记忆里已经有点模糊了,但是妹妹和仅剩的族人都在那里。她应该属于那里,而不是这里。
      笼中鸟终于想展翅高飞。
      大臣折断了她的翅膀。他给她一个新的笼子,这个笼子叫做宝宝。
      可真是新奇,她从未想过会成为一个宝宝的母亲。天底下唯一一个真正因她而生,为她而活,也需要她的人。
      她有了一个宝宝。

      可他说她不配做个母亲,可能真的不配。她的母亲是个淑女,曾经最喜欢带着她散步,等她把摘来的花冠戴在她的头顶。母亲冲向将军的刀,她陪着父亲一起死了。可她一直活着。因为父亲,因为将军,因为主君,因为宝宝。
      她有些累。怀里的宝宝却醒了。她的眼睛也有一点点蓝,像她。她抱着她,突然有点犹豫了,她的左脚已经踏入了水里,宝宝哭了起来。
      恍然惊醒一般,她看着这个蓝眼睛的宝宝道:“你应该活下去。”

      水面平静下来。蓝眼睛的婴儿被孤零零留在原地,伤心地、无比伤心地大哭。
      女医官刚煮好解酒的汤药,给昏沉沉的男人努力灌了一口,就听到扑通一声,接着是宝宝歇斯底里的大哭,她跑出去,才看到被放在地上的婴儿,还有只余一丝涟漪的静谧湖面。
      她抱起婴儿坐倒在地,竭力大声哭喊道:“来人……来人!夫人跳湖了!”
      冷月如霜,风过无痕。

      大臣病死了,主君曾经重用过这个人,却忽然严厉地不许他下葬,还要他挫骨扬灰。骨灰洒在街上,被风一吹就散了。他死前曾问过主君:“你为什么不找到她?你是不是不记得她了?”主君从未这么生气,发怒的样子像被惹怒的野兽,也痛的像丧偶的孤狼。
      新王后不得宠,据说很快就疯了。
      之后主君喜欢一个人坐在玫瑰园,蓝眼睛的小公主跑来跑去满院子为他摘花。他给她讲故事:
      曾经有个蓝眼睛的漂亮姑娘住在玫瑰园里,有个少年说要娶她,于是排除万难娶到了心爱的姑娘,他拒绝了邻国公主的合作,也拒绝了太后的要挟,打败了敌国的军队,举办了一场世界上最豪华的婚礼。可是有一天,少年惹姑娘生气了,她就离开了玫瑰园,他没有等着最合适的机会,而是摘了最好看的玫瑰去找到了姑娘。最后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哪儿有最漂亮的玫瑰?”小公主问。
      主君道:“你就是我们最漂亮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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