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鸟巢南枝》锡蕖

19、第十八章

　　“方才……”
　　纪南清看着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食物的迦叶，心中莫名难受得很。机械的动作重复着，那模样并不是饿狠了，倒像是想要用这些东西填满无底一般的身体。
　　捉住迦叶伸向自己面前准备夹菜的手，“你认识王远致。”
　　“啪嗒”一声，是筷子落下与瓷盘撞击的清脆响声，迦叶低着头，纪南清紧攥着她的手腕，即便是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那有力而急促的脉搏。
　　“你认识他。”
　　迦叶忽而冷笑起来，侧着头，一双眼睛好似利剑一般看着纪南清，“是，我认识他，我还认识李明甫，韩励，张学礼。是不是我认识什么人都要一一告知你？”
　　从迦叶嘴里蹦出来的名字随便一个就能够让这已是不小的山阴城抖上一抖，一溜的朝廷肱骨在迦叶的话里好似报菜名一般。纪南清瞥见她眼里隐隐的水光，已经到嘴边的一句“你到底是谁”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迦叶见他怔住，手腕微微用力挣脱掉他的禁锢。经纪南清这一闹她也没了胡吃海塞的欲望，瘦削的手指轻轻拂过装着枫露酒的白瓷酒壶，不紧不慢的往杯子里倒了些许喂到嘴里，入口香醇而甘冽，喉咙处随即被一股子灼热感占据。迦叶不禁眯了眼，难受了一瞬之后鬼使神差的又来了一杯，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的，那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纪南清反应过来的时候，迦叶已经撑着桌子开始摇头晃脑了。眼看着就要摔下去，纪南清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拉入怀里，酒香扑鼻而来。
　　醉酒的迦叶和平时几乎没有两样，依旧是静静的，却比正常的时候听话得多。
　　揽住迦叶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艰难的到了一楼，纪南清摸摸身上发觉自己出来得过于匆忙并未带上钱袋，视线瞥见迦叶佩在腰间的绣着不知名的叶子的荷包伸手捏了捏，似乎是什么珠子。
　　这时微凉的手将他捏住荷包的手按住，迦叶眯着眼看了纪南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在他耳边嘟囔了一句“南清哥哥”，纪南清的耳朵立时红透了。
　　迦叶却丝毫不知，撑着他的手借力，站直了之后扯下藕色的荷包从里边掏出一颗小拇指般大的珠子扔给掌柜，接着便摇摇晃晃的拉着纪南清出了西楼。
　　西楼掌柜拿着那珠子可是为难得很，珠子虽小却极为圆润，还透着淡淡的粉色，确是一颗不可多得的上品珍珠。
　　“掌柜，那珠子能给我看看么？”
　　掌柜回头，正对上白薇微笑的脸。
　　“啊……可以，这珠子……那姑娘出手忒大方。”一边说一边笑着将手中的珠子交给白薇。
　　白薇闻言笑了笑，捏着小小的珠子细细打量，对着光看见珠子上隐隐的暗纹，勾了嘴角。将手中的珠子还给掌柜，状似无意地问道：“掌柜之前可见过那两人？”
　　“就住在咱西楼后边的巷子里，时常在这儿买些吃食带走，倒是不熟。听小二说，住进那宅子约有半旬了。”
　　楼上的舞乐声，嬉闹声越来越大，隐隐听见有人在问“白薇去哪儿了”，楼梯处绿衣侍女骤然出现，白薇同她点了点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锭金子同掌柜说道：“之后若有人来问起那二人的消息，就说没见过，不知道。”白薇将已然放在掌柜手中的金锭翻过来，露出底部的雀鸟雕花，直直的盯着掌柜，“若有消息泄露出去，你知道后果。”
　　雀鸟雕花是千金阁的纹样，懂的人无一不是如雷贯耳。
　　掌柜诚惶诚恐地接过金子，目送白薇上楼。
　　他没有想到，山阴城里鼎鼎有名的阆苑白薇竟也是千金阁的人。
　　***
　　“迦叶！你走慢一点。”
　　小巷里，为数不多的几户人家总会在自家大门口挂上一盏灯笼，不仅是为了照明，也是想要给这寂静的徒生鬼魅的巷子添一些生机。
　　纪南清疾步上前拉住迦叶，见她神色困顿，心中一时间柔软下来，低声哄她：“可是困了？”
　　迦叶点点头，顺着纪南清弯下的脊背直接搂住他的脖子，因醉酒而泛着热气与红晕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脖颈。
　　纪南清红着脸将人拉开些许距离，鬼使神差的在她耳边诱哄道：“我抱你好不好？一会儿就到家了。”
　　这时的迦叶听话极了，乖乖的站好，一点都不挣扎。
　　纪南清将她打横抱起，骤然失重让迦叶轻轻惊呼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地环紧了纪南清的脖子，凉意从她指尖传过来，纪南清却觉得被她手指触碰过的地方似火灼烧一般。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那道小门之后，决明这才缓缓从巷口的黑暗里走出来，略显稚嫩的脸庞上带着疑惑，他不明白卫琰为何对这二人如此的在意。
　　左不过是一些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的的事儿，也值得这般上心？
　　轻轻的脚步声出现在身后，决明下意识地觉得来者不善，寂静的空气里杀意在渐渐蔓延。状似无意地转身欲走，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便被一道掌风逼得落了下风。决明堪堪用手臂挡下一击，稳住身形便立即朝来者攻去。
　　熟悉的味道从鼻尖萦绕而过，决明躲过这人又一次的攻击后气愤的质问道：“我又怎么招你了！木莲！”
　　清冷寡淡的脸庞近在咫尺，“你在这里做什么？”
　　决明侧身捉住她的手臂顺势反翦住木莲的攻势，沉下声音：“你又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与你无关！”
　　决明都被木莲上来就打，那不管不顾的劲头气笑了，低下头在她耳边说：“白薇叫你来这里作甚？“
　　“咱们有来有往，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怎么样？”
　　木莲便是白薇带在身边的绿衣侍女，向来对白薇说的话奉为圭臬。甭说是上山下海，只要白薇能说出口，木莲便是拼上小命也要为她做到。愚笨执着至此，却也有几分可爱。
　　不像那个成碧，初初一眼瞧上去就像一个木偶，端的是无欲无求，冷清淡漠的模样实则却是个心机深沉，招蜂引蝶的。不然又怎会几面之缘便让自家主子那般的在意。
　　“你先放开我！”木莲带了些薄怒的语气将决明的思绪拉回，松开手见木莲揉了两下手腕，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到抱歉。
　　“好了好了，是我下手没个轻重，我向你道歉。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来这儿作甚了么？”
　　瞥见木莲不信任的眼神，决明摆了摆手，“好吧，我先说。我家主子让我盯着方才那两人。”
　　“决明，我是愚笨了些，但不是傻子。”卫琰是什么身份木莲并不是特别清楚，但在千金阁里地位已是不低的白薇却也对他俯首尊称一声公子，可见其人身份必是不凡。那样的人怎会对这样两个人这般在意，甚至让从不离身的决明亲自来蹲守。
　　“千真万确。”
　　木莲盯着决明看了许久这才说道：“今日宴请白薇的是朝廷的人，那个女人好像认识那位大人。”
　　“你不认识她？”
　　木莲皱了皱眉，“她是谁？”
　　“那是成碧。”
　　木莲一瞬间恍然大悟，“难怪白薇有心护她。”
　　在千金阁，能上红榜的人哪一个不是踏着鲜血过来的，能在榜首蝉联的更不是善茬。那是千金阁的底气更是它手里的最具有说服力的底牌。
　　便是为了千金阁，成碧都不能有一丁点的差错，更何况有传闻说当年白薇在归墟曾得成碧相救才得以完整的走出那个地方。
　　千金阁里虽然人情淡漠，但几乎人人都把命看得无比的重要。都是生楼归墟走一遭的人，便更懂得生命的宝贵。未入千金阁时，不是混迹在水深火热的市井底层便是家中遭逢大变一朝零落成泥，人人都可以上来踩一脚。入了千金阁，拿了性命相搏好不容易拼出了一条血路，若是临了了没命享血路尽头的好处那便太不划算了。在这般情境下救命之恩倒成了千金阁里为数不多的能让人感受到人情冷暖的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