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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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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人儿穿着质地上乘的锦缎裁制的嫩黄色衣衫,细软的头发被梳成双丫髻,缀着由细小圆润的珍珠串成的头绳,瞧上去确是一个活泼可人的孩子。
庭院里她慢慢悠悠的走着,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妥帖,迈哪只脚迈出去多远好似经过了精密的计算规矩得让人难以置信。
因为晨光得照射,她脸颊微红,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便是粉雕玉琢也难以形容一二。
却失了一份活力。
那院门对她来说好似越不过去的高塔,除了某些特定的时候她从未被允许从这里离开过。
对她来说院子里的天空好似就是世界。
天上成群得飞鸟,漂浮的云朵,绚烂的霞光代表着外边光怪陆离的世界。
她以此为趣。
今日便是那个特殊时候,她一早就被下人轻柔叫起梳洗打扮,随后便是等待。
她有些好奇今日来接她的是谁。
更多的时候是母亲身边的玉河来接她。
她想今日多半也是玉河了。
大门开的时候,她习惯性的挂着微笑,出现在视线里的衣衫却不是玉河平日里穿的。
碧色的锦缎,绣着竹叶暗纹。
“梵奴?看见爹爹不高兴?”
梵奴歪着头疑惑的看了看眼前的人,眼里疑惑尽显。
见那个高大的男人如潭水的眸子里流露出些许沮丧的时候,她忽而笑开奔跑着扑入男人怀里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道:“爹爹,欢迎回家。”
男人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内心的荒芜瞬间被治愈了,微笑着将她抱在怀里将她带离了那一方困住她的天地。
“爹爹,你怀里有什么东西啊?硌着我了。”
“梵奴想知道就自己猜猜看啊。”
小姑娘偏着头想了想,在男人脸颊处亲了亲说道:“爹爹给我看看好吗?”
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真诚。
男人哈哈大笑,腾出手在怀里摸出一条散发着馨香的手串在她眼前晃了晃说道:“爹爹在潭柁寺给你求的,喜欢吗?”
沉沉的木色,让人放松的馨香带着寺里独有的烟火气,并不是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但是她却很喜欢,因为那是父亲送给她的。
这世上会不远千里给她求来东西的只有这一个而已,她虽年幼却看得明明白白。
所以格外珍惜,无论人物。
后来的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迦叶皱着眉按住额头,仔细回想着那一天的后来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目光触及地上被茶水浸透的地面,忽然想起来了。
那一日她落水了。
铺天盖地的压抑向她袭来,裹挟着说不出的腥味是她从未接触过的。
她本能的闭紧嘴巴屏住呼吸,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自己正在遭受着什么,涌入脑海里的最深切的感受却是挥之不去的酸涩感,让她的眼睛睁不开闭不上。
渐渐的她感受到什么是窒息感,忍不住张开了嘴,涌入口中的水渐渐的吞噬着她。
迷离中有一双手拉住了她。
白净的,纤细的,养尊处优却温暖的,有力的手。
就像父亲的怀抱,那温暖让她沉溺。
那只手拉着她最后双双浮出水面,在嘈杂的喧闹声中,在一阵兵荒马乱的簇拥中,她睁着难受无比的眼睛透过人群看了一眼那张脸。
一眼万年。
那是......
纪南清。
***
邢不周急急忙忙从后院来到这间兵器室里,嘴里念叨着“对不住”,却发现屋子里安静得很,抬起头疑惑的看过去只见除却那小姑娘坐在原位,旁的几个人已经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了。
而那个让他看不出意图的姑娘此刻好似丢了魂一般,眼神空洞,保持着坐的姿势脊背挺直。让他疑惑不解的是那小姑娘身上透着浓烈的杀意。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是什么激发出她如此浓烈的杀意?
在目光触及迦叶手中的手串时,邢不周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钻入,让他飘远的思绪一激灵,后背隐隐浮出些许冷汗。
迦叶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却在回忆起纪南清那张脸时骤然清醒过来,霎时间屋内仿佛绷紧的弦一般的气氛也松缓过来。
她缓缓偏过头看见一脸惊诧的邢不周,嘴角牵起一抹微笑,对他扬了扬手中的珠串,“敢问阁下这手串是何来历?”
那笑容没有感情,冷冰冰的让邢不周感觉好似被毒蛇盯上一般如芒在背,汗毛耸峙。
嘴唇微张,吐出三个字,“战利品。”
迦叶嗤笑一声,眼里的讽刺意味明显,眼睛对上邢不周有些闪躲的眼睛,启唇说道:“此乃何物,所属何人相信不用我说,阁下也是清楚的。”带着警醒的意味扫了扫这间屋子,继而说道:“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邢不周,我只要你一句实话,这桩生意你,是同谁做的?”
这几句话带着威压,几乎让邢不周喘不过气来。
强自镇定,食指上抬指向迦叶,“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普通人如何能认识那手串的主人,一个普通小姑娘又如何能够向他施加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迦叶闻言忽而笑出了声,缓步走到那放置战利品的架子前抽出那柄流云剑,亮出手中的玉佩冷声道:“千金阁办事,无关者大可离开。”
黑色的玉佩,上有麒麟浮雕,确是传闻中的黑玉令。
迦叶话音刚落,其余四人夺门而出,四下奔逃,好不狼狈。
而邢不周站在原地,脸上似乎有些释怀。
他的目光在迦叶的脸上流连,迦叶亦不示弱,任凭他看。
“不知姑娘名讳?”
“千金阁里唤我成碧,不巧同这手串的主人一样,姓越。”
话音刚落,邢不周已然脱力,满脸悲戚。
颈脖间凉意传来,原是那剑横于当前,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生意,你到底是同谁做的?”
“姑娘真想知道?“邢不周抬眼看向迦叶,似有不忍。
只见她满脸嘲讽,“怎么?你想告诉我是我母亲买凶杀人?“
见迦叶混不吝的模样,邢不周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张濒临死亡的惨白的脸,那个人在死之前将怀里的手串交到他手上,断断续续的说让他把手串交给他才堪堪八岁的女儿,让他告诉她要坚强,嘴里不断涌出的刺目的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也让他骤然厌倦了这世间种种。
邢不周闭上眼,沉默许久终于低声说道:“陈平侯程俭。“
***
“那个人并不完全是我杀的,我只是送了他最后一程。”
“白荻原上被围困,死战到最后,没有一个人幸存下来,便是他也只是吊着口气,我找到他时便已经是那般的定局了。”
“本是春草茂盛的时节,却横尸遍野,最后竟只有我一人站立原野之上。说不触动那是假的,我虽为了金银财帛做尽恶事在那一瞬间却还是厌倦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并不只是找了我一个人,似乎是他身边出现了纰漏。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迦叶走出青庐时,阴沉昏暗的天际露出了一丝微光,月亮依旧高挂在空中,昏暗的月光投在了竹林,影叶婆娑,看样子并不是个好天气。手中的剑滴着血,掉落在地上溅起细微尘埃,“咣当”一声,是那柄剑掉落在地,带起的势微微拂动着她的裙摆,而她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月亮,一滴泪无声无息从眼眶滚落,经过脸颊,滑落在衣襟,浸透后,留下浅浅的痕迹直至消失不见。
身后燃烧起熊熊大火,迦叶却好似无知无觉,只是向前走着。
风吹来掀动她的长发拂面,她伸手将碎发勾在耳后,月光下她手腕上的紫檀手串闪烁着温润沉静的光泽。
***
天光大亮,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刺骨的凉意打在身上,迦叶竟觉得冷意森然。
竹海外围,竹叶被雨滴打动,所谓穿林打叶声不过如此。
原本灰黄的地上渗着丝丝血水,迦叶迟缓的抬了抬眼,看见了打着伞长身玉立的钩吻。
在他的脚边是那几个仓皇逃跑的人。
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面似青白,表情狰狞,死不瞑目,鲜血流了一地。
“这回你竟不清场?”
迦叶伸手转了转手腕上的珠串,收敛了表情,淡声说:“不是有你?”
钩吻无奈的笑了,看着迦叶的眼神晦暗不明,终于他说:“成碧,你最近有些不对劲。”
迦叶自嘲的笑了,不是那种冷冰冰毫无感情,透着假意的微笑。那笑容看得钩吻心里一紧,就好似看见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有些无力。
“我正常过?”
瘦削苍白的手向他伸出,轻轻启唇:“解药。”
钩吻终于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手中的散交到她手中,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嘱咐着:“尽数服下,一个时辰后吐出污血,便是解毒了。”
“何时能正常行走?”
“不到半日便可以恢复如初。”
“还有一事要求你。”
“说。”
“帮我查一查隆庆六年白荻原一战的始末包括参战者名单以及战败原因。”
钩吻眉头紧皱,“你查这个作甚?”
“查证一些事,别多问,这事儿不简单,你想趟浑水?”
“是你的话,上紫苑找白英想必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钩吻听到这里终于笑了,“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迦叶点点头,将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与钩吻擦肩而过。
一声“多谢”同风声雨声一同传入耳中,而钩吻只是勾了勾嘴角。
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