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记一次梦）》忘言客

1、第 1 章

　　几近与地平垂直的小路，隐在荒草中向月亮延申。蜿蜒灰土尽头吊着的月亮蒙了翳，像已知天命的戈雅将徒劳的黑由上而下抹在视网膜上，涂至地面颜料耗尽而使浓度较低的土地成为光源。我们一行人低着头，刚被老师训斥了几个钟头的学生一样保持着绝对的沉默，依内编程序排队走向火葬炉。我确确实实地被做小学教师的母亲训斥过，所以上一句的比喻只对除我之外的亲人成立。训斥的触发点是询问有关终点。灰蓝色的手用力将句尾问号按回腮帮子，眼眶中反射月光的玻璃珠为嘴唇盖上封印，我努力伸长脖子想看看队伍前方哥哥的嘴是不是也沾了灰，却离不开脚下这条大蟒，越不过亲人的重重院墙。绝对的静谧中被环境紧缚窒息的心脏疯狂跳动，在战栗的最低点时间静止感官抽离。我依旧坠在队尾，冻结的直觉毫无证据地相信此行并非没有目的。
　　路不是一直这么陡的，至少开始不是；尽头也没有火葬炉，至少现在没有。触角随月光的阴影摆动，身体在殷切枯枝间留恋。快了，快了，新的视觉寄存点或是高压下的终结。机械的忍耐中母亲拍了我一下，我骤然仰头，脚下大蟒的皮被切开摊平在月光下，变换成黄色，蛇身直立，蛇头向满月水平臣服。亲人们依序爬上蛇头躲入我的视觉死角，而我四脚并用却只重复失败。被群体抛下的惶恐催化唇上封印一路烧到大脑，以冷冻泛潮的理智为燃料。忙乱的灼热升腾又骤然蒸发，同一只手，拉着严厉的月光，鞭我上岸。
　　岸上扎了一座破败小庙，每一块欲碎未碎的瓦片都被藤蔓紧缚着插入土壤。大娘走过去，缓慢而坚定地推门，匀速向前的手让我想大叫至失声，而一切的惯性坚守着我的嘴达到了最后的结果。左后方父亲和哥哥一跃而下，在天幕撒下的酱紫色浓稠上漂浮，和我们相对水平却离着好远。两人头对头脚向外趴在那紫与黑的模糊边界上，四只手通过一只灰绿军用背包紧紧牵着，并以此为轴匀加速旋转，像教室棚顶的风扇由步履蹒跚变得欢快，像我们在沙土操场上手拉手——以将对方甩出去为目的——的转圈，却不卷起一点风尘。除月亮正下方的旋转外一切静止，他们就这样飞速而整齐地转着——我看不清父亲的脸，但他穿了条牛仔裤——然后又迅速停止，跟踩刹车之后还要蹭一段一个道理，他们经过一个不大的角度后停住。这回月光下的静止不再有幸存者了，但也不那么持久。三秒？五秒？我不知道，但他们垂直下落，所有的亲人都冲到崖边向下看，那里既没有巨蟒尾巴，也没什么阿拉伯月亮女士的裙摆。只有七色璀璨混合成白昼的高楼大厦构成的重峦叠嶂，和我们所在小山丘间，形成的深不可测的谷底。那是一切光源的吞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