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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张清嫣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张继诲自小天资卓越,尤其才识文采方面上更是比同龄人高出了一大截,再加上容貌出众,深受官家与太后青睐,在几个月前刚被加封为太子中舍。

      年纪轻轻官至五品,自然免不了会心高气傲了些。

      像张继诲这样一路春风得意的人,面子比什么都金贵,当别人面前哭这样的事放平日里他不屑一顾,这回连秋秋在场竟也不管了。

      张清嫣还以为他会同她说些什么,那一声抽泣声后便再没了动静,耳边风声簌簌,眼前张继诲在树影中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如同静止了般。

      现在虽说不是什么大冷的天,但一场雨雪下过,空气中的温度仍然凉了不少,一阵冷风刮过,张清嫣便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秋秋身为一个奴仆,这等事情上自然不好插话,便站在旁边权把自己当个空气了。

      这会看到姑娘挨了冻,不免着急起来,她素来跟在姑娘身边照料,心知姑娘那身子骨薄弱,遭不住这寒气,便赶忙从旁边屋子寻来手炉点了,递给了姑娘。

      张清嫣接过手炉,身子顿时感觉暖了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几乎已经冻得麻木了,关节处都在泛着红。

      张清嫣朝秋秋微点了个头以表多谢,随后把手炉往张继诲那边移了移,又腾出一只手,拨了下他被手臂压弯的头发丝,轻声道:“暖和些了吗?”

      她又想了想,安慰道:“这炉子燃着炭火方才得用,人也是要靠精神头燃着的,不能一叶障目,让它熄了火。来找你时四哥就同我讲了,海州那并不是什么塞北苦寒之地,不过去历练历练罢了,说不准比东宫更能捞着清闲。”

      “但你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张继诲终于从臂窝中抬起脸,声音哽咽。

      看到那张原本骄傲阳光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泪痕,一双眸子漆黑空茫如坠深渊,张清嫣心里不由得狠狠一震。他整个人抬脸的一刹那,了无生气,一丝往日的朝气都没有。

      张清嫣连忙掏出手帕帮他擦脸,“我知道的。”

      他一言不发地抬手挥开。

      张清嫣心里一横,把帕子整个塞到他手中,语气稍重几分,听着却仍然是柔着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去年八王爷被官家派到泉州,人家贵为王爷,不照样……”

      “我心有愧!”张清嫣的话忽然被张继诲闷吼着打断。

      张清嫣垂着眉梢看着他那张犹有几分稚气的脸,动了动唇,千言万语这一瞬间竟荡然无存了。

      张继诲无力地合上眼,两行泪滚了出来,“对不起,阿姊。”

      “是我疏忽大意,拖累了张府,拖累了父亲,凭着这些,跟八王爷如何能相提并论?他无错之有,坦坦荡荡君子风度,但我是个罪人,我千刀万剐都是活该的。”张继诲哭声似摇摇欲坠的雪枝一样,帕子从掌心滑落,坠入了泥泞之中。

      听着他哭,再想想张家如今的局面,张清嫣自然也不好受,道:“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既然覆水难收,不如放宽心。母亲跟咱说过,人活一世,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张继诲哭声顿了顿,似乎把话听进去了。

      在外头边挨着冻边讲话终究不是个事儿,张清嫣拍了拍衣裙准备拉他起身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声音孩童般的稚嫩尖锐,光听着声儿就知肚子里就没装着好东西的。

      她朝着声音方向转头一看,六弟张继簇穿着一身棕红色锦鲤花软缎袄,那小不点的个子,此刻双手叉着腰鼓着小肚子,像个小霸王似的站在月洞门旁。

      那张继簇见着有人看过来,又嘻嘻哈哈地念起了歌谣似的词:“哎呀呀!羞羞羞——羞脸蛋!没出息哭鼻子,北街二傻子家的骡子见了都要尥蹶子嘞。”

      张继簇是小姨娘李氏的孩子,今年不过七岁,跟他娘一样,专瞅张清嫣姐弟俩不对付。

      他话里的讽刺意味谁都听得出来,张清嫣心感不妙,站起身来。这孩子性子顽劣,捉弄起人来跟个癞皮似的甩不掉。

      若是放在平日还能忍忍,但张继诲现下情绪不定,不知又会横生出什么事来。

      想到这,她分出心瞟了一眼张继诲,他没什么动静,一直垂着个脑袋,倒有种任人宰割的样子。

      张清嫣对张继簇略略凶道:“你莫要在此胡搅蛮缠,快些回去。”

      “我就不!”张继簇一双圆眼咕溜溜一转,弯身从地上捡了个拳头大的石子,直直朝两人的方向丢了过来。

      张清嫣见有东西被掷过来,那方向极有可能给张继诲的头给砸出个血窟窿来,心下顿时急鼓大作,也没多想,忙抬手臂遮脸往旁一步给张继诲挡在了身后。

      “嘭”一声硬与软相撞发出的轻微闷响。

      正是石子尖锐处狠狠砸在了小腿上,疼得张清嫣皱眉直嘶了口气,她缓缓蹲下身来,低着头,未绾起的青丝自肩一侧如瀑般垂下,伸出的手想捂伤处又不敢去捂,愣生生地挨着疼。

      一切发生得过快,旁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

      秋秋看到姑娘被砸到,惊叫了一声,忙冲过去给姑娘抱住护在了身前,又扭头朝张继簇喊道:“你怎么那么坏呀!”

      张继簇一脸招打地笑,“这里轮得到你那狗腿奴才说话?长本事了啊。”这话一听就不是能从一个六岁孩子嘴里能说出来的。

      秋秋被气到有想哭的冲动,却又不敢再顶撞小公子。

      知道张清嫣被砸到那一瞬间,张继诲猛地抬脸,眼中由惊愕化为了愤怒。他沉着脸,神情阴鸷至极,一声不吭地把那石头捡起使力攥在拳头里,似要捏个粉碎。

      他缓缓站起身,整个人像是个怒到极点的野狼,声色未动,却仍然叫人感到莫名的恐惧,仿佛下一刻便会冲将过去,把人撕碎。

      张继簇那孩子见这情形,心中虽生恐惧,但似乎料定五哥不会将自己怎么样,摆个鬼脸才撒开俩脚丫子跑了。

      张清嫣察觉到张继诲的意图,抬手拦他道,“我没事,你别去……”

      话没说完,那瘦高的身影便追了出去,三步两步消失在了拐角处。

      “这……我的话也不听了啊。”张清嫣又惊又气,担心会闹出些什么事来,这样在众亲长辈面前更难交代。她忙站起身,但由于动作过于急切,伤处那钻心的疼竟让她好些没站稳,得亏有秋秋在旁扶着。

      秋秋:“姑娘别追了,免得伤上加伤。”

      “无妨,多大点小伤。”张清嫣毫不在乎,将自己的手臂从秋秋怀中抽出来,往前走了两步,觉得这疼尚且可忍,便加快了步伐追去。

      等找到两人的时候,正见着张继诲单手提着六弟的衣领,咬牙吼道:“去道歉!”

      “凭什么?我就不。”
      张继簇一脸倔样,整个小身子都在使力挣扎,眼泪在眶里打着转儿。

      “你再说一句凭什么!”

      张清嫣怔愣不过片刻,随即快步走上前,抬手想分开二人,道:“继诲,你别这样,撒手,放六弟下来。”

      张继诲手上劲未松,执拗道:“今日他必须道歉。”

      张继簇却趁着张继诲溜神的空档,低头使出吃奶的劲咬了他一口。

      张继诲手上吃痛,顺势将张继簇狠狠一甩,便给他推了个大跟头。

      只听“扑通”一声,张继簇被摔趴在地上,小小的掌心被砂砾的尖锐刮秃了皮,火辣辣的疼,身下也似被什么硌了一下,便咧着嘴嗷地一声在地上嚎了起来。

      张继诲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嘴里说的话是比目光还要冷的字眼,“没摔死你。”

      张清嫣忙过去给簇儿扶起来,帮他拍掉身上的尘土,还没问他怎么样,就感觉到有人拽着她往后退了退,没使劲。

      “我打的人,用不着你管。”拽她的张继诲脸上余怒未消,语气略略有些重。

      张清嫣微微怔了下,刚想问“为什么”,这才发现他目光是盯着她自己身后的,她疑惑片刻,继而转头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堂姐张宛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她目光难以置信地在他们身上巡视了一番,最后停留在了张清嫣身上,“亏我方才还觉得自己言语过重,没想到你们真是这种人,连孩子都欺负。”

      这一番话给张清嫣说得一愣,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堂姐这是刚巧碰见张继诲被推这一幕,不知前因后果所以给误会了。这有何难,自己又不是哑巴,有误会那她解释一下便好了。

      张清嫣忙抬胳膊朝堂姐摆了摆手,道:“不是的……”
      她刚开口解释了三个字。

      张继簇却扯着破锣嗓子快一步地哭得更大声,好家伙这一嗓子,给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跟个雷炸似的,张清嫣感觉这地都跟着震了三震。

      “堂姐,五哥他……他以大欺小!恃强宁(凌)糯(弱)!”

      听到六弟在那里卖惨告假状,张清嫣那和善的笑都凝固在了脸上,转头给了张继簇一记凶巴巴的眼神。

      张继簇没看到那眼神,依旧哭得可怜兮兮,两只小脏手给脸都抹成了个花猫样,看得张清嫣都莫名觉得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微微翻了个白眼,被砸伤的小腿也跟着抽疼了一下。

      说谎的孩子一点都不可爱。

      张宛芸倒也真信以为真了,把张继簇拉到她身边,对着二人冷冷道:“什么解释都跟三叔去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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