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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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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戏台上一约十六七岁的女子,手中抱着琵琶,身着曳地的淡紫色罗裙,云髻峨峨,红妆动人,那罗裙如瀑般铺洒在戏台中,宛若一朵争而怒放的紫薇花。
琴声响起的刹那,楼下散座和楼上雅间的人几乎在同时爆发出一阵欢愉声,能听到楼上楼下有不少人兴奋地喊着“西子婆”!
张清嫣这才知这位琵琶女原来便是西子婆,这等人物在坊间早有所耳闻,是京城花魁之一,琴技高超,素有“江南美人”之称。
楼中这些看客多有半数是为她而来。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琵琶弹出的调子缓慢悠长,缕缕入耳,似石上清泉亦似风过珠帘,混着酒酿香飒来。时而含蓄;时而忧伤;时而雀跃;时而磅礴。
手中琵琶就仿佛女子的灵魂所在,一双巧手一拨一捻,眼波流转间便尽是风情万种。
张清嫣看得出神,秋秋忽拍了拍她手臂,神色诧异,直直盯着她身后道:“那不是……”
张清嫣顺着她视线瞧过去,原是不经意的,没想竟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整个人蓦然顿了顿,眸光微凝,如同一抹清辉悄无声息地掠过眼底。
耳边秋秋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确定:“……是八王殿下吗?”
话音刚落,戏台处那琵琶女曲调一转,原本变化莫测的调子瞬间变得温柔婉约起来。仿佛从春寒料峭的塞北一下子来到了草长莺飞的江南之地。
张清嫣的方向,能看到那件白色的褐衣和赵景奕刀刻般硬朗侧脸,鼻子高挺白腻,薄唇微抿,桌上长指交握,远远看去,如沐春风般的干净清爽。
那人似有感觉,稍稍侧了侧身,朝她望了过来,目光似映在湖水中的静谧星辰,干净平和,鬓角处细碎的乌丝随着动作蹭在了脸侧稍许,显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更是多了几分风流之色。
张清嫣没想到他会突然看过来,耳尖唰地一红,慌忙收回了目光,那珠色指甲浅浅陷到掌心中,留下了淡淡印痕,喘息间只觉得心中小鹿似的乱跳。
其实赵景奕在先前抬眼看到栏杆缝隙中的衣角时,便猜出了是她。
像是早已料到似的,眼中仍是一派平静,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弯了下。
他想起樊楼外那会,从车厢里探出身来见到她的第一眼,以为是哪位熟人,细看下发觉这位小公子确实面生,在此之前素未谋面。
但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心头难以掩去,这一眼对视后更觉强烈。
坐在赵景奕对面那位身形微胖,嘴里哼哼唧唧唱着小曲儿的年轻男子,正是邀他前来樊楼的镇王殿下——赵景偓,这赵景偓自小喜音律,常来酒肆听小曲儿,别看平日里憨厚老实、少言寡语,这一沾上酒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赵景偓捏着酒杯,盯着戏台上的西子婆,目露同情:“一自小父母双亡之人,能在汴京城人才济济这地儿鳌里夺尊,也是吃了苦中苦啊。”
席间他人皆应是,他见赵景奕呆望别处,没有吭声,便问道:“八弟觉得如何?”
赵景奕收回目光,看向六哥,淡淡道:“甚好,听着像是民间盛传的一曲黄梅采茶调,若没记错,这首曲子名为《霑霈》,是说雨露恩泽,此曲曲谱复杂,会弹的琴师少之又少。”
赵景偓红着脸笑了两声,“不错!她就是那‘少之又少’之中的佼佼者。”说完又看向戏台,手指敲击桌面打着节拍。
赵景奕看六哥已然微醉,低下头拢了拢袖子,沉吟片刻,又有意无意地抬眼朝三楼那位小公子静静望了过去。
思考着这莫名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赵景偓不知何时又看过来,看赵景奕一副略有怅然的模样,无奈道:“八弟呀,那玉人抚琴,百不一遇之事,你倒视为浮云,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是不合你意还是心中记挂着事?”
赵景奕闻言灿然一笑,道:“并非如此,六哥为我在此设宴接风洗尘,如此费心,哪里敢谈合不合意,只是舟车劳累,略感疲倦,但我自是不比六哥你这般通晓音律。”
赵景偓听八弟说自己通晓音律,笑逐颜开道:“你这性子向来不矜不伐,净是说些好听的,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他嘴上虽这么说,面上却笑得极欢。
正说时,只见从门外走来一人,身形瘦弱,一身朱色圆领官服,面色蜡黄,眼窝微陷,颧骨高高凸起,整个人透着副经久不愈的病态。
他似乎走了太久的路,脸上带有倦色。
雅间内众人皆礼貌拱手道:“见过兖王殿下。”来人便是赵景奕五王兄,名为赵景杰,纵使瞧着模样这般老态,也只不过三十一岁。
赵景奕看见他,惊讶道:“五哥?”遂站起身正欲行礼。
赵景杰已经走到他身边,伸手扯了扯他衣袖打量两眼,撇眉道:“怎么穿着这身衣裳?是路上遇到流寇迫不得已?我方才从三哥那里出来,见着护送你回京的小杨将军,却也没提这事。”
赵景奕道:“不是流寇,有杨将军等人护送,那些流寇哪里敢猖狂?”
见众人一脸疑惑,又耐下心解释了起来。
“是这样,泉州那的百姓经历战乱不久,生活不及京城,我便也着褐衣吃粗粮,如此一年倒养成了习惯。”顿了顿,又笑道,“不瞒你们说,我连回京的盘缠都没带多少。”
赵景杰拉着他坐下,语重心长道:“确有听说,你每年的俸禄大部分都救济给了穷苦百姓,自己却吃得清淡。我不好说你些什么,只是或些时候要学聪明些,即便年轻,也要保重身子。”
赵景奕正想应“是”。
那边有些酒醉的赵景偓,见到五王兄,连忙招呼道:“五哥怎么来了?之前三哥不是诏你去宫里,商议如何惩治张向二位宰相了吗?”
赵景奕一听便知他们说的是何人,这张向二位宰相皆是朝中权臣,半生宦海中度过,向宰相是去年刚刚官至同平章事的向敏中,而那位张宰相则是好友张继城的父亲——当朝右仆射张齐贤。
印象中张宰相品行清正廉洁、忠义不二,张向二人之间也无瓜葛,但看二位王兄的神情,此事非同小可。
他正襟危坐,对二位王兄的对话稍加留意了些。
身旁的赵景杰理了理蔽膝,道:“陛下心里头早已有答案,根本不必我多言。”
赵景偓不确定地说:“不会真要罢相吧?”见五哥点头,面色惋惜道:“我到现在都想不通此事竟由一寡妇而起,不过二位宰相也是糊涂,自己落得这结果,那位柴氏也弄得人财两空。”叹了一气,多有感慨,“真是自古红颜多祸水。”
赵景杰对此事不好多言,毕竟关系到朝中两位重臣,只道:“此事错综复杂,不仅是因二位宰相这等私事,还有朝中其他势力插手此事,才招致如今难以收拾的局面。”
话落,雅间内忽地一阵鸦雀无声,安静之际,赵景奕听到耳边一阵“咚咚”脚步声传来,把地板踩得震天响,下一刻就见张继城神色匆匆走来。
赵景奕一个晃神,在这一瞬间,似乎心里什么事情于悄然之间水落而石出。
原来一直觉得很熟悉的那位小公子,极像了他在张府遇到的那位提着琉璃长灯的小姑娘,犹记当年梧桐树下惊鸿一瞥,叶落簌簌,美人愁目。
只不过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静默一瞬,茅塞顿开。
那位小公子就是张家嫡出的三姑娘——张清嫣!
张继城冲三位王爷各施一礼,又把赵景奕唤了出来,道:“小王爷,我正想同你说,家中有些急事,这便告辞,改日定为小王爷设宴款待。”
赵景奕敛眉略一思索,道:“令妹是不是同你一起来的?”
张继城不知所云,道:“哪位妹妹?”接着又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相信,差点失声又不得不压下声来:“是说清嫣?她也在樊楼?莫不是看错了,她那么乖巧也不可能独自到酒肆中来。”
……
那边,张清嫣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都要把自己鼻子喷掉了,这会好不容易止住,忽听一阵敲门声传来,伴着一丝小心翼翼,屋中主仆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秋秋立马勒起嗓子朝门口高声道:“何人啊?”
门外人道:“客官,还有一盘炒蟹没给您上。”
原来是堂倌,秋秋道:“那你进来吧。”
张清嫣在想是不是自己记性有疏漏时,倏地听秋秋准他进来,便脱口道:“慢着。”这一声是脆生生的姑娘嗓音,听着软软地,还泛着一丝蜜糖般的甜味。
外头的堂倌刚推开些门,听到雅间里头有姑娘的声音,停下了动作,看向身旁那位冷下来脸的男子。
堂倌手上空落落地,根本连炒蟹的影子都没有。
张清嫣懊恼似的紧闭了下眼,豁出去似的,道:“没有,你送错了,我们没点什么炒蟹。”
话音还未落,便听到了一极为熟悉的声音:“三妹啊,你果真在此!”语气好似验证了什么事情一般。
秋秋几乎是下意识丢下筷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同时,雅间的门被人从外推开。
张继城却看都没看秋秋,径直朝张清嫣走过去,低声道:“十万火急,你先同我回去。”
张清嫣愣了一下,一脸茫然,道:“十万火急……是有多急?”
作者有话要说: 张清嫣的老三是按姐妹之间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