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恋爱不行么》千夜星路

31、第 31 章

　　次日，沈一南穿着一新，拜见了自己新鲜出炉的座师——学政杨峰。

　　杨峰人如其名，身材高大，气度威严，一眼看去，颇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冷面。

　　在一众前来拜会的学子中，沈一南是魁首，不论名次，样貌品格上也是鹤立鸡群。虽然杨峰面上不显，却在暗暗地细心打量自己选出来的这位案首。

　　实际上，当初选沈瑜为案首，杨峰也是经过一番挣扎的。

　　沈瑜的试卷自然没问题。字迹工整，学问扎实，在一众考生中都是当之无愧的最优，但关键是，对于杨峰来说，沈瑜的出身和背景有问题。

　　首先，沈瑜是沈克之子。杨峰与沈克是同年，虽说早年由于政见不合，两人交集甚少，但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他们之间必然是有关系的。有些人或许会以为自己徇私，才会点了同年之子沈瑜为案首。

　　其次，原先的沈瑜是个人尽皆知的纨绔公子。虽说前有祭酒大人陆维夸赞，后有骊山阁一首惊艳之词流传开来，但这些都是最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在很多人心里，沈瑜依然是个不学无术的轻薄浪子。

　　两者相加，杨峰选沈瑜为案首，个人来说，其实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他的下属也曾提议换个人选，但杨峰犹豫再三，最后却还是毅然拒绝了。

　　“以考试成绩而论，沈瑜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若为了旁人的看法和一些见不得人的顾虑，选了别人，我杨峰有何面目去见圣上？！”

　　当日之语历历在目，望着面前长身玉立、气质不凡的俊美青年，杨峰深深觉得，自己没有选错。

　　沈一南事先打听过杨峰。此人铁面无私，最是刚正，做事不喜欢旁门左道。像这种人，用一般手段其实是极难讨好的。

　　因此，谢师宴上，当同批的秀才们凑上去，大拍杨峰马屁之时，沈一南对此嗤之以鼻。

　　对于杨峰这种人，你越是拍他马屁，他越是对你没好印象。因为，在他们这些清高之士的眼中，假如一个人真有本事，就不会自降身份，主动谄媚于上官。

　　只做分内之事，对座师恭敬有礼，而亲近不足，就是自己眼下最最恰当的表现。

　　事实证明，沈一南又猜对了。

　　谢师宴过后，学政大人杨峰公开表示沈瑜才华横溢，颇有君子之风。

　　从那以后，沈一南算是彻底扭转了自己在京都人士中的形象，从纨绔公子一跃晋升为十大杰出青年代表。

　　但是，他也很快成为众多不肖子们羡慕和痛恨的典范。因为，曾经与他类似的那些公子哥们后来，每每在被家人训斥的时候，经常会听到沈瑜这个名字出现。

　　“看看人家沈瑜，从前跟你一样沾花惹草、不务正业的，现在呢，人家都成了案首，你呢，还是老样子，就知道给老子找事……”

　　成为案首，沈一南固然风光无限，但繁忙程度也是直线上升。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四处参加各种聚会，各种同窗联谊会，谢师宴，以及各路亲戚的宴请，总而言之，就一个字——忙。

　　而今日，总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小湖边的柳树上枝丫新绿，不远处有桃花怒放，微风袭来，偶有花瓣飘落于绿水，这眼前美景彷如一杯上好的美酒，让人沉醉。

　　只是，沈一南如今不敢再喝醉，因此，湖边的凉亭内，他品的是上好的香茶。不过，也是十分的惬意。

　　侧坐栏杆处的小七，天女撒花般地朝湖里投喂食物，引来了众多欢快的锦鲤。

　　“你说，像这些鱼儿一样生活，无忧无虑，也挺幸福的啊。”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小七露出羡慕的眼神。

　　“受制于人、时刻恐惧是否被人炖熟吃掉的幸福生活？”

　　小七没好气地回头：“哎，你很会破坏气氛，而且事事都往坏处想。”

　　“我说的是事实。”

　　说完，沈一南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刚才，好像某个记忆片段浮现了一瞬，但仔细回想时，又是一片空白。

　　一定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被他遗忘了。他想不起来是什么，还有，它到底有多么重要。

　　这段时间里，沈一南已经越来越肯定一个事实——自己的记忆存在问题。很多时候，在一些日常琐事里，他总感觉认知里的记忆和自己的直觉相背离。

　　会是小七动的手脚吗？目光流传，他的眼神有些冰冷。

　　虽然他一直不相信小七是神仙，或者说，即便是神仙，她也是个没有什么大用的小仙女，但是，也有可能是自己判断错误，小七真的是神仙，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因此，她有能力，并且有可能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

　　凭栏处的小丫头，带着明媚恬静的笑容，眼神干净而纯粹，仿佛无害又无辜……

　　就在他心思不定的时候，下人来报，关皓和杜燕两人来访。

　　“小侯爷，杜兄。”沈一南拱手行礼。

　　“客套话我就不说了，燕子，你赶紧跟瑜哥说说这事。”关皓一脸担忧。

　　小七回头去看。

　　这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杜燕也不废话，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之前，沈一南委托他继续调查代笔秀才的事，杜燕倒是言而有信，一直在认真探访。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前，一直蹲守在留芳阁的眼线来报，酸秀才再次出现在了那里。于是，杜燕急忙让下人把那秀才“请”了过来。

　　结果，他从秀才嘴里，挖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前几日，曾有人想要收买秀才，让他将为沈瑜代笔的事情传扬出去。但最后，由于价钱没谈拢，人家又将这秀才给轰了出去。

　　“他知不知道对方是谁？”沈一南问出关键。

　　“原来那秀才一口咬定不知道，后来，我又是威胁又是利诱，他松了口，他说，收买他的人是廖云。”

　　“廖云？！”

　　“不错，就是国子监的博士廖云。沈兄，你说，他会不会因为上回我们威胁他的事……”杜燕一脸凝重地问。

　　“有可能。”

　　沈一南心想，廖云若是个容易欺负的，也没胆量做那些伤风败俗之事。

　　“那他会不会把这件事捅出来？！虽然秀才在咱们手里，但廖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若他把事情宣扬了出来，一定会损伤沈兄你的名声啊！”

　　“嗯……不过，我觉得，廖云不会这么做。若他真打算说出来这件事，前几天就可以这么做了。呵呵，价钱没谈拢？廖云岂会为了那点小钱跟一个酸秀才讨价还价？不可能。一定是由于其他的原因，才迫使他没有揭发这件事……”沈一南一边说，一边揣摩着廖云的心理。

　　“啊？那会是什么原因？”关皓挠了挠脑门，不明所以。

　　“前几日，我刚中了案首，若廖云把这件事捅出来，我的名声必然大大受损，同样，点我为案首的学政杨峰杨大人也会受我牵连，惹得一身麻烦。”

　　“这样，不是正合他意吗？为什么廖云没怎么做？”

　　沈一南低头思索了片刻，才道：“我明白了。廖云本意是要打击我，但如果他现在把事情宣扬出来，就会招惹到杨峰这人。杨峰为人刚正，朝廷内外人人皆知。若杨峰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就一定会要求彻查此事。很快，这件事将会成为轰动朝野的大案。到时候，胆小怕事的秀才抗不住刑部的酷刑，就会说出来，是有人指示他这么做的，廖云就会被揪出来。然后，嗯，是荣亲王……等到那个时候，我作弊与否无足轻重，朝中那些大佬们多思多虑，一定会认为，这是廖云或者荣亲王打击政敌杨峰，或者我父亲沈克的某种手段。”

　　“容亲王？这关荣亲王什么事？”关皓一脸不解。杜燕也是心存疑惑。

　　“廖云是容亲王的人。”沈瑜解释说。

　　“啊，他不就是国子监的教书先生吗？什么时候居然投奔了荣亲王，难道……他想压宝……”最后两个字，关皓还是很懂得分寸的，刻意压低了嗓门。

　　说完，他不忘左顾右看，想看看四周有没有人在偷听。

　　关皓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杜燕自然也是听懂了。

　　只是，明白过后，他又不免担忧。最近这段时间，太子不断受训斥，而荣亲王却一直备受朝野内外的称赞，有人传言，或许，有朝一日，荣亲王也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储君。

　　想到这里，杜燕担忧地说：“荣亲王如今备受荣宠，沈兄，那我们……”

　　“虽然廖云是荣亲王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廖云做的事情，都是出自荣亲王的授意。”

　　“你的意思，是廖云在针对沈兄，而非荣亲王在针对沈兄？”杜燕说着，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关皓对杜燕说话的口气有些不满：“燕子，听你这意思，如果是荣亲王在针对沈兄，你就怕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着，荣亲王势大，或许我们应该暂避锋芒。”杜燕嘴上辩解，表情却微微有些不自然。

　　“还是一个意思！哼！”

　　沈一南早就注意到了杜燕的心理变化。不过，这也在他预料之中。

　　“小侯爷，稍安勿躁，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别为些口舌之争伤了和气。杜兄做事一向谨慎，考虑多些也是正常。退一步讲，你我都有亲人朋友，如无必要，谁也不想跟荣亲王这样的人成为敌人，莫说燕子，我也是一样的。”

　　见沈瑜居然会为自己说话，杜燕不由地目露感激。

　　至于小胖子，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听了沈一南的话，关皓的火就立马泄了下来，他朝杜燕郑重行了一礼：“对不起，燕子，是我莽撞了。”

　　杜燕不由地大惊：“不，小侯爷，你这……岂不是要折煞我了？”

　　“燕子，什么折煞不折煞的，你我是兄弟，刚才是我错了，自然要向你赔罪，你这般客套，是不是没把我当兄弟？！”

　　“其实……刚才我确实有点怕了，你责怪我也是理所当然。”杜燕有些惭愧。

　　见两人和好，沈一南不由地微微一笑。

　　杜燕为人机敏，做事情比关皓靠谱，但商人的出身决定了他瞻前顾后的谨慎性格。因此，顾虑太多，遇到事情不会只讲兄弟义气。

　　而关皓则相反，他出身高贵且备受家人宠爱，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万事都是义气当先。为人鲁莽，容易冲动，但到了关键时候，却绝不怕事。

　　可以说，两人各有缺点。但是，也不是不堪重用。沈一南在心里点评着。

　　“好了，你们俩也别自责了，说到底，此事因我而起，你俩不过是受了我的牵连。”沈一南说。

　　“沈兄，你对我如何，燕子心中有数。什么牵连不牵连的，从今往后，只要你一句话，哪怕对方是荣亲王，我杜燕也绝不会畏缩。”

　　“燕子说的话，也是我关皓想说的。沈兄，我这人有点笨，或许不堪大用，但有一样好处，我讲义气啊！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话！”

　　冷眼旁观的小七，一边看戏，一边吐槽。这家伙果然手段了得，简单几句话，随随便便就刷了两个小弟不少的忠诚度。

　　看这他们俩忠心耿耿的那个劲头，哪怕沈一南现在让他们从这跳下去，估计两人也会二话不问，立马跳进湖里。

　　两人离开之后，小七问：“喂，廖云的事你打算怎么办，真的放过他了？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知我者小七也，这件事确实没完。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眼下我的根基太浅，若是妄动，只会是以卵击石。”

　　“所以，你让杜燕先留意他的行动，是打算日后再伺机报复？”

　　“当然，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记性太好。那些欠了我的，别管是谁，过了多久，我都会记得一清二楚。总有一日，我要连本带息地收回来。”

　　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美景，虽然脸上带笑，但这一瞬间，眼神却冰冷得有些可怕。小七看在眼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

　　回过头，见小七面色惨白，沈一南不由地挑眉：“你怎么了？难道是风太大了？”

　　由于临近傍晚的关系，湖边的风确实有些清冷。沈一南不由地调侃：“既然如此，我们回去吧，就你这单薄的小身板，我真怕你一个不小心就没了……”

　　一如既往的毒舌，但是，却不复刚才的冰寒。

　　回去的路上，小七突然说道：“沈一南，这几日，我要暂时离开。”

　　“什么意思？”

　　“暂时离开这个世界，到时候，她会变回来原来的那个小六，你可能需要稍稍照顾下她。”小七解释着。

　　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他眼帘低垂，低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