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白日行》亡民果

11、乘月托宵梦

　　雾气弥漫，伸手不见五指，他在前行，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而去，只是在脑海中隐隐有个想法，我要向前走，去找…
　　去找什么呢？是人，还是物？
　　他止住步伐，却突然听到一阵箫声，如泣如诉，幽怨至极，他心头也泛起凉意，想起自己曾经失去的那些东西。
　　箫声越来越近，他望向声音来处，拼了命地看，也看不到来人到底是谁。他想，这雾气太浓了，若是淡一点自己就能看到了。
　　他一想，雾气竟然真的散开许多，他也看到了向他走来的人。他想，那人应该是身着白衣，所以才需要走到这么近被看见。
　　果然，来人白衣墨发，身姿高挑修长，手持一管碧绿玉箫，可他再想看脸时，却发现这人脸上一片空白。
　　于是他问道：“你是谁？”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停了下来，做了个依稀是抬头的动作，回道：“你觉得我是谁，我便是谁。”
　　这人声音似乎很好听，可又很模糊，听得清说的是什么，却无法听出是男是女。
　　他觉得是谁便是谁么？他脑中想起那个多年未见的女子，那个从未入过他梦的女子。
　　眼前人的服饰随着他的想法而变了，身量也开始变小。浅粉色衣裙，再看脸，一张可爱而娇俏的少女脸庞。
　　少女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垂头看一眼身上服饰，怒目瞪着他，似乎很是生气。
　　她在气什么？他不明白，于是他伸手抚上那微皱的眉头，心疼道：“阿瑶，你怎么生气了？”语气温柔至极。
　　‘阿瑶’拍开他的手，依旧是生气的样子，也不回答他，只是在四周走来走去，仿佛是在查看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心里很焦急，他又在那里惹到阿瑶了吗？是那日不小心摔坏了她的簪子被知道了？
　　“阿瑶，那簪子我不是故意摔坏的，你别生气了，你要是想要，我赔你十个八个，我家多的是上等美玉！”他拉住阿瑶，想要求得她的原谅。
　　没想到阿瑶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连忙挣脱开，叫道：“我可没生气！我也不稀罕你家那劳什子美玉！我只想要离开这里！”
　　她生气地逃离他很远，又开始了打量这里，还一边离他更远。
　　他看她越走越远，心里十分着急，一把将人拽进怀里，不想要她离开。怀中人挣扎，但他觉得，阿瑶是挣不开她的。
　　果然，他一想，怀中人就软下身子，温软躯体被拥在怀里，他低头看着阿瑶，没想到阿瑶美目一瞪，小嘴一张就是成串语句。
　　“江海平，你脑袋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你怎么能变态到把我变成个女人！你是不是从小缺母爱，长大受到伤害，所以才能让你这么变态！”
　　“你有本事放我出去，我们来打一场试试！死变态，你…唔！！！”
　　他不想听到阿瑶骂自己，低头便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双唇贴上的瞬间，阿瑶果然闭嘴了，眼角都气红，有水汽弥漫在那双杏眼之中。
　　他吓得连忙放开她，道歉：“我不是故意的，阿瑶，我只是不想要你走？我…”
　　阿瑶没有骂他，只是平淡地问道：“江海平，我是谁？”
　　“你是阿瑶，苏家的小女儿啊！”他急声说着。
　　阿瑶低头：“你既然是想要见她，怎么会招了我前来，混蛋啊！”
　　说完她抬手将玉箫放到唇边，启唇吹奏。随着她的箫声，场景开始变换，雾气散尽，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都不存在。
　　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道：“阿瑶，这是哪里？这是怎么回事？”
　　场景终于完全消失，阿瑶又变回了那个没有面目的人，有些诡异，但又很适合这个黑漆漆的场景。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人语气很嘲讽。
　　这到底是哪里，这人到底是谁？
　　他做了什么才到了这里？他睡觉了，然后，然后就是到了雾中遇到了这人。这是他的梦里！
　　梦里！所以才会他想什么，那些东西就随着自己的想法变化，可现在，无论他再怎么用力想，这里都不会改变，这人也不会变成阿瑶了！
　　箫声继续，他听着这越来越哀伤的曲调，心脏开始疼痛，仿佛有一条小蛇钻进他的血脉之中，游到心脏，毒牙和鳞片划过那脆弱的器官，渐渐将它缠绕，越来越紧…
　　“嗖…”一道气浪飞过，划过他的手臂，上面立即出现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他疼得皱眉。
　　但这还没有完，接下来便是更多的气浪飞过，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口。内外都疼，他却无法提起丝毫灵气反抗，于是他抬头，看着那个人，艰难开口，“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觉得我是谁？招我入梦却不想承认我是谁么？”那人声音朗润如玉石相击，声线逐渐在他脑中清晰，是个男人。
　　他竭尽全力开始控制梦境，这是他的梦，这个被招进来的外人凭什么控制！
　　箫声越来越凄厉，雾气从远方溢出，但又被什么阻隔一般，无法靠近。
　　他喷出献血，以血催动法术，白雾变为红色，瞬间朝着两人涌来。
　　箫声骤断，那人手中的玉箫已经碎裂。
　　红雾将两人包裹，他身上的伤口立即恢复。那人的脸也在浓雾中显现，现在，这个梦境该由他控制，他知道那人该是什么模样。
　　“既然入梦来，那就别走了吧！”他控制着那人，让他再也无法反抗，现在，该由他自己来掌控自己梦境的一切。
　　一双桃花眼冷冷盯着他，即使是满含愤怒仇恨，那双眼依旧是烟雨蒙蒙，浅浅灰色为底，墨蓝涌动，渐渐布满整个眼瞳。
　　“可笑，凭你，你能留下我？”轻蔑的声音响起。
　　他立觉不对，还没来得及控制梦境，就见天地震动，整个梦境都开始崩塌。
　　疼痛，梦境的建造是在自己的识海，梦境的崩塌就是伤害识海。
　　那人如今已经这么强了么？但是他怎么会就这样放手，好不容易才招来他，他不会轻易放过的！
　　梦境的崩坏被一层光晕止住，金线缠绕在那人身上，那人有些震惊：“你不要命了！”
　　他笑了：“我用这条命留你在这个梦境，你别想走！”
　　那人被拉到他面前，他凝视着那双眼，里面是墨蓝天空星河绚烂。他想要说什么，还没开口，那人先说话了。
　　“你不要命，那便不要了吧，我可不陪你玩儿了！死变态，本公子走了咯！”
　　“啊！”
　　识海撕裂的疼痛令他叫出声，梦境最终还是崩坏，他伸手想要抓住那个人，却只捞了一手空。
　　那人笑吟吟的，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啊！”
　　江海平翻身坐起，捧着脑袋大叫，识海被撕碎的疼痛如同脑髓被翻搅，他捧着头却不能触碰到识海，不能抚慰减缓疼痛。
　　“寒生，你怎么了？”身边的苏佩被惊醒，担忧地问他。
　　江海平没有回答他，只是捧着脑袋，半晌，疼到极致反而笑了，低低说着：“他果然回来了！”笑声和这句话交织，如入魔怔。
　　苏佩呆呆看着他，回…来了么…
　　……
　　阳光透过窗纸照入房间，一寸寸爬过桌子、床帐、被褥，慢慢游走到那具端坐的躯体上，跳到他的脸庞，那张清美到极致的脸庞被日光穿透，竟是已经透明了。
　　“唉…”赫连容秋睁眼，叹一口气，嘴角滑下一道血线，他的肤色更加透明。
　　昨晚不知道怎么，打坐修炼突然进到一个古怪的浓雾之中，他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可能是被人招进梦中了。
　　招魂，若是有灵识、修为高到一定时，便可由鬼魂决定自己受不受招魂。可这梦引就不一定了，若是做梦之人执念强大，无论愿不愿意鬼魂都会被招进去。
　　好的吧，他现在就被人强行招入梦了。施法变了支玉箫，他需要在见到控梦之人之前就准备一些护身之物，幸而他脑中有记忆，自己的神识与控制心神的能力可不是废物呢…
　　走了半天却看不到控梦之人，他怒了，怎么，招自己入梦却不见自己，玩儿呢！
　　吹箫破除阻碍，他看到了控梦之人，那个死变态江海平！怪不得呢，也只有他能这么变态，招人而不见，弯弯绕绕又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与他周旋一会儿，他终于发现了，这人竟然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境，难以想象他是怎么招自己入梦的，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梦境的主人，那不就说明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施法反控制住江海平的梦境，他开始小小折磨一下这个人，为自己出口气，谁知这人突然觉悟过来，还控制住自己的梦境。
　　他不想要再跟他玩这种梦里控制来控制去的游戏，便想要打碎梦境出去，虽然会伤害到江变态的识海，但又不至于死，算是为以前的账收些利息吧。
　　没想到最后江变态还想要强行将他留在识海，以识海融合这个梦境，他纠结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撕裂这个死变态识海逃了。
　　即使是逃出来了，他还心惊肉跳，江变态真是不愧为变态，把别人的鬼魂连同自己的意识一起困在自己的识海这种事都敢做出来。真是不要命了！
　　赫连容秋深吸一口气，抬手用衣袖擦掉嘴角血迹，亡命之徒，真的是比他这个死了的鬼还不要命了！ 自己还有要事要去做呢，怎么能陪他留在那个稀奇古怪让他变女人的识海里！
　　再一擦嘴唇，他想到江海平所做之事，浑身一阵恶寒，真是年纪越大越变态！
　　“公子，你是受伤了么？”小白的声音传来。
　　他立在阳光照不到的小角落，脸色苍白，但眼睛红红的，很是担心的模样。
　　赫连容秋被吓了一跳，连忙拿起床边红罗伞将他收进去，骂道：“作死啊！太阳都出来了还在外面，你以为你很强么！想要尝尝魂飞魄散的感觉？”
　　说着边渡大量鬼气进去，好一会儿小白才缓过来，但还是气若游丝，半天才解释清楚。
　　小白眼见着他突然消失，怕他不要自己了又怕他出了什么事，于是傻乎乎在外边等着他回来，等到天蒙蒙亮本来该躲起来的时候还倔强地等着。结果终于等到他回来了，但小白却发现阳光进了房间，阻挡了他躲进红罗伞的道路。
　　小白看见赫连容秋脸色极其不好，魂体时隐时现似乎受了重伤，也不敢打扰他疗伤，于是自己留在房间里找地方躲着阳光，直到他疗伤完毕睁开眼，才敢开口。
　　“你…你真是蠢啊！”赫连容秋用手敲着伞，似乎是在敲小白的脑袋一般，咬牙切齿，“要不是我结束得早，你可要被晒到灰飞烟灭了！蠢货！”
　　一到白日便奄奄一息的鬼，即使是没有见到日光，也肯定是浑身如同烈火烧灼一般疼痛，他还傻乎乎不知道站了多久不说话。
　　“可是，我打扰你万一你走火入魔了怎么办，疗伤都是不能打扰的…”小白弱弱道。
　　这下赫连容秋是真要气死了：“你是不是人间话本子看多了，那是人家说的人练功，我们本就是鬼，就是妖魔鬼怪之一，还怕什么走火入魔！你拖着被阳光照的灰飞烟灭才是真的，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
　　“哦…公子，我知道了，你别骂我了…”小白声音越来越弱。
　　赫连容秋听了也不再骂他了，又是气又是心疼，问道：“有哪里被阳光照到么？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你本来魂体不全，弄得不好，你怕是等不到投胎机会便自己散了。”
　　孤魂野鬼基本都是错过了投胎机会的鬼魂，所以需要在人世间等着再次投胎的机会，小白被阳光灼伤，魂魄能存在几年都是个问题。
　　“嗯…我没有被照到。”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放下心，知道小白一来就被他骂了肯定很委屈，于是哄着他睡了。
　　待到伞里安静再没有动静，赫连容秋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喷出，还好他出手快，血都溅在衣袖上，黑衣看不出任何不同。
　　疗伤被打断，他当让不会走火入魔，就是会伤上加伤啊。还没疗好伤便帮小白疗伤，他魂体更加不稳了，整个人剔透到几近于虚无。
　　阳光越来越烈，沐予清走到赫连容秋房门口，想要敲门。赫连容秋昨日一回来便脸色十分不好，对他的态度也是很奇怪，他想要问问。
　　手抬起，最终还是放下，他转身离开。
　　房内某人松了一口气，他怕那人想要让他开门。让沐予清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不是躺好了当鱼肉，蹦都不能蹦一下来反抗。
　　这条小命啊，还真是难以保住，一个江变态知道了自己回来了，一个冰雕家主阴魂不散跟着，自己和小白，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