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钟意》萝北二饼

3、三根胡萝卜

　　学校新建的物理实验室，冷气一向开得很足，只有零星几个人分散坐在硬邦邦的小圆凳上写题。

　　桌子上的阴影一闪而过，一盒加州卷便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堆卷子里。

　　察觉到本来因为准备竞赛烦心而出去散心的同桌，此刻以肉眼可见的好心情回到身边，张木云也大概猜到了几分：“一向温柔的何主席怎么也开始薅羊毛了？”

　　“饿了。”何渠琛翻看着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桌子上的那一堆卷子，眼皮都不抬一下。

　　鬼才信你的邪。

　　“小姑娘？”张木云随口一个揶揄，注意力仍在面前那道题上。

　　何渠琛无视掉身边人的玩笑，从那一沓卷子里捻起一个角，抽出两张扔在张木云面前。
　　他向后半倒，声音懒洋洋的：“语文没过百，真好。”

　　张木云一记杀人的眼神立刻扔了过去，狠狠地扯过自己的那两张卷子。

　　“我过了。”何渠琛任凭他扯走卷子，无辜地摊手。
　　“过了就滚吧。”

　　两个小时，何渠琛连动都没动那盒加州卷一下。
　　第一节晚自习是语文，他们这些偏科尖子生必须回班的绝望课。第八节课下课铃打响后，何渠琛把手上的那道题写完，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那盒加州卷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橘黄色，在他清一色黑白深蓝色的东西里，是那么的闪耀，那么的夺人眼球。

　　感受到张木云异样的目光，何渠琛拿起加州卷，特意左右端详一阵，嗓音压着笑意：“饿了？”
　　张木云蹙眉，抿起嘴把笔收进笔袋里，并不想承认。

　　“一盒五十。”

　　张木云抱着自己的东西，跟上何渠琛，带着浓浓的鼻音哼出港腔：“何主席，你好绝情哦。”

　　“一百，不收现金。”

　　张木云：？

　　一中对于学生管理一向严格，既不允许叫外卖，也不能出学校吃饭。
　　好在学校经过几次学生抗议后，学校新换了供餐公司，饭菜的味道总算属于是人能吃的食物。

　　第一节英语晚自习用一整节课来讲暑假后的摸底考卷子，比较简单，也就早下课了一些。
　　钟意和唐遇两个人端着餐盘，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才陆陆续续有其他班的学生进食堂。

　　唐遇吃饭慢，屁事又多。
　　为表歉意，每次都是她去盛两人份的粥。

　　把胡萝卜剔出去之后的炖排骨总算让人有些食欲，钟意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快点吃饭，就能有时间早回教室，多偷玩一会儿手机。

　　食堂渐渐热闹起来，不停有人在她面前经过。
　　一个餐盘被轻放在钟意对面，握着餐盘的，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

　　钟意嚼着土豆，忍不住多看两眼。

　　手的主人坐下来，紧接着是两张十元钞票被放在两个餐盘中间。
　　“不是说了让你找我吗？”看到她餐盘上的胡萝卜块被堆成小山，何渠琛的眼底染上些许笑意。

　　食堂里人多眼杂，不免有人会看到。

　　钟意莫名地感到紧张，她咬着嘴唇，就差把头埋进米饭里，声音闷闷的：“不用了，就当是你不记我的名字的答谢了。”

　　何渠琛没有接话，只是没来由地冒出不相干的一句话：“胡萝卜富含抗氧化剂和胡萝卜素，多吃对皮肤好，美白。”

　　执着筷子的手一顿，钟意抬起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向何渠琛。

　　眼神猝不及防地对上，钟意一眼便望进他正看着自己的眼底。
　　他坦坦荡荡，倒是她一下子乱了心神。

　　比起想象中的不真实，他深邃的眼底，更加摄人心魂。
　　钟意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他眼底的漩涡中，一圈一圈地沉沦。

　　他把那二十块又向前推了推，起身端起餐盘：“谢谢。”

　　谢谢你让我中间商赚差价，即便被砍价了，但还是赚了十块。

　　破财的张木云瞧见何渠琛过来，踢了一脚身旁的凳子，瞥着他来时的方向：“哟，还本钱去了？”

　　“意外之财，理应过去感谢一下财神，”何渠琛挑眉，把手中的餐盘稳稳地放在桌上，声音平静，“数目虽小，也要心怀感恩。”

　　张木云冷哼一声，从他的餐盘里抢了一块排骨过来：“那你怎么不感谢一下我？”
　　何渠琛也不恼，一手稳住凳子，慢慢坐下：“做生意，我们之间的买卖都是平等的。”

　　正嚼着排骨的张木云翻个白眼，踢踢何渠琛屁股底下的凳子：“你重新去找个座位，这儿有人了。”
　　“谁？”何渠琛坐在凳子上稳得一批，从容地拿起自己的筷子。
　　“我的右屁股，”张木云冷笑，“上了高三不运动，肉全都长屁股上了，一个凳子还真招不下我。”

　　等到感觉何渠琛已经离开，钟意才回过神。
　　她嚼了几下把土豆吞下去，机械地举起筷子。

　　“你的紫米粥，”唐遇端着两碗粥，好不容易穿越人群挤回自己的座位。放下碗抬头的那一刻，她惊奇地目睹钟意把一坨橘不拉几的东西丢进嘴里。

　　这是什么医学奇迹？

　　余光瞥见桌上的二十块钱，她倒吸一口凉气：“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是有人能出五十块买我吃一口冬瓜，我也愿意。”

　　钟意懒得理她，专注地嚼着嘴里的东西，五官恨不得挤到一起。
　　如果这个时候说她吃的是苦瓜，估计没人会不相信。

　　唐遇放下手中的两碗粥，粘上粥的手指顾不上擦，就怜爱地摸上钟意的脑瓜：“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吃一口胡萝卜跟吃屎一样？”

　　“爬爬爬爬爬。”

　　紫米粥刚出锅不久，钟意把饭吃完，晾在一旁的粥仍旧有些烫。
　　唐遇一向吃饭细嚼慢咽，钟意也不急，从自己的筷盒里拿出勺子，一手托腮，一只手慢悠悠地搅着粥，偶尔喝上两口。

　　像是在发呆，实则是开启雷达，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在人多的场合，只要钟意闲下来无事可做时，就会习惯性地在人群中寻找何渠琛。
　　哪怕是一个背影。

　　他正和旁边的男生说说笑笑，她有一些印象，好像也是一个竞赛大佬。

　　余光瞥见何渠琛起身，她连忙加速把最后几口粥喝完。

　　钟意把餐盘放到回收箱里，拿着自己的筷盒，找到一个离何渠琛只有一人之隔的水龙头，洗自己的筷子。
　　一个人的距离，让她只需要稍稍侧过身，就能看到他那双修长漂亮的手。

　　阳光透过食堂的窗子照进来，男生左腕上那只黑色的手表微微闪着光。
　　在南华，他整个人都像是带着光的，是她从不敢企及的对象。

　　钟意抿起唇，视线重新落在自己手中的筷子上，将木筷上每一处油渍都洗得干干净净。

　　她一直都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她不用担心他的厌恶，也能每天都悄悄看上哪怕仅仅一眼。

　　即便仅仅是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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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理挂红灯的钟意没有实现玩手机的愿望，在离教室只有一步之遥时，就被吃完饭回办公室的宋老太太，眼尖地抓了个正着。

　　“钟意！”宋老太太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那么远的距离，她总是能轻易地，且不经意地瞥见自己想要抓走的小朋友。

　　“宋老师。”钟意机械地回头，假笑着和在楼梯间站着的宋老太太隔海相望。

　　看着宋老太太冲她慈祥而又和蔼地招手，钟意的魂儿都快吓出天际。
　　她僵硬地挪到宋老太太面前，一顿干笑：“宋老师您眼神真好。”
　　上个楼的途中都能抓着我。

　　本来就是高三的办公室，这个时间办公室里来问问题的学生很多。

　　钟意跟在宋老太太身后进到办公室里，她迅速地扫过一眼，确定没有看见何渠琛后，才暗中松口气。
　　宋老太太让她先回班拿一趟笔和草稿纸，就直接把她丢去办公室隔壁的物理实验室。

　　钟意被宋老太太按到第一排的座位上，放眼望去，前两排的几个人都是眼熟的物理差生。
　　估计是下午宋老太太去班里抓人，通知晚上来实验室开小灶的时候，没有抓到她。

　　钟意和老熟人们交换个苦涩的眼神，乖巧地从宋老太太那里接来一份卷子。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还损失了一盒加州卷。

　　宋老太太给的卷子只有选择题和填空题，比高二期末他们要参加的学业水平考试要稍微难一些。写完交给她就行，时间不长，也不会耽误二晚。
　　钟意写题写得慢，又加上晚来了一会儿，实验室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偌大的实验室冷气开得很足，安静得只剩下空调出风的声音。
　　她咬着笔，缩了缩身子，后悔刚刚为什么没带外套进来。

　　选择题还可以蒙一蒙，但填空题对于她来说，除了第一道第二道，后面的全超纲。

　　绝望中，实验室后门突然被猛地拉开，一道男声响起：“周日我过生日，你没忘吧？”
　　“忘了。”何渠琛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薄荷糖，塞一颗进嘴里。
　　“垃圾，”张木云一把抢过那盒薄荷糖，猛倒几颗出来，一股脑都塞进自己的嘴巴里，疯狂赌气，“别忘记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啊？”走在前面的何渠琛转过身来，一脸莫名其妙，“我今天不是给你了？”

　　虽然你还花钱又买走了吧。
　　但也算是给了不是？

　　张木云一呛，薄荷味瞬间弥漫开来，眼泪“刷”地夺出眼眶。
　　泪眼婆娑间，他颤抖着双唇，吐出埋藏在心底很久的话：“你还要不要脸？”

　　何渠琛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别哭别哭，叔叔给你买糖吃。”
　　何叔叔走到自己白天坐的位置，弯腰看了一眼书箱，皱起眉头。

　　“你放讲台上了吧。”张木云揉着眼睛，一屁股在旁边的位置坐下，两只脚腾空在凳子上来回转圈，下巴往讲台的方向抬了抬。

　　下午他们几个在讲台上争论附加题，把黑板写得乱七八糟忘记擦，被宋老太太臭骂了一顿。
　　好言好语哄好了宋老太太来讲题，结果发现真理是掌握在大多数人的手里的何渠琛，最终被发配去擦黑板，大概是那个时候扔在了讲台上。

　　“哎，周日老地方见，”张木云吊儿郎当地喊了一嗓子，“下午五点半，别迟到了。”

　　墨绿色的玻璃水杯安安静静地站在讲台桌角上，何渠琛拿起来，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杯子颜色的原因，泡了一下午的绿茶，已经变成幽深幽深的绿汤。
　　他皱眉：“我不吃鱼子酱。”

　　“刺啦——”

　　话音刚落，纸被撕破的声音突兀地响彻整个实验室。

　　钟意懊恼地把手中的橡皮扔了，桌上薄薄的算草纸已经皱皱巴巴的，被撕开一道口子。
　　她是犯什么毛病拿了两张小草稿纸来，只能节省着用，用完还得拿橡皮擦掉继续用。

　　张木云对于实验室里有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毕竟宋老太太的魔爪，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抓到一堆倒霉蛋。

　　“事多。”没有下午那好几个大男人散发出来的热气中和一下，实验室凉得让张木云浑身上下猛起鸡皮疙瘩。
　　他随口骂了一句，见何渠琛拿起杯子往回走，就立刻跳起来出门等着。

　　何渠琛看着张木云的身影在实验室门口消失，拿着杯子思索片刻，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第一排角落。
　　站在女生面前，他把滚到桌子另一头的橡皮拾起，轻放在她的手边。

　　感受到他的靠近，低着头的钟意头皮一阵发麻。

　　何渠琛倒着看了一会儿桌上的卷子，蓦地笑了：“后面几道选择题，蒙的吧？”

　　钟意原本因为小鹿乱撞而紧张得有些发抖的手一顿，硬是梗着脖子，把已经擦得差不多的草稿纸往他的方向推了推，声音含糊不清：“算的。”

　　有点心虚。

　　何渠琛难以置信地看着依旧脸大的钟意，放下手中的茶杯，顺势拿起她撂在一旁的铅笔，在草稿纸上飞速写下几行：“后面四道题都能算出是C，也是挺不容易的。”

　　钟意：“……”

　　“学校高中的物理卷子蒙C的话，对的概率比较大，”何渠琛把剩下几个数写完，扬起唇角，“但不巧，这张卷子是老李出的。”
　　他又顿了一下，为自己的话加上公信力：“前年的学业水平测试模拟题。”

　　老李是一中高中物理教研组组长，另一个因为不按常理出牌，曾经出了一张选择题全部选D的卷子，以一己之力干掉一整个年级学生自尊心的恶魔。

　　钟意：“……”

　　她被何渠琛噎得不想说话，伸出手把桌上的草稿纸转过来。
　　余光瞥见刚刚那个撕裂的口子，她踌躇几秒，最终才问出一直埋藏在心里的问题：“你不吃鱼子酱？”

　　死要面子的何渠琛没想到小姑娘突然给自己捅了一刀，大脑开始飞速转动。
　　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他拿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我把外面那层米饭去掉了。”

　　钟意震惊地抬头，只见面前的人细细地端详了一遍自己刚写过的计算草稿，然后慢悠悠地背过手，从前门出了实验室，淡定得像是刚刚说了一个见怪不怪的常事。
　　她简直目瞪口呆。

　　《南华魔法禁.书》说得好，想当南华学神，必须精致生活。
　　昔有傅云实一天百次洗手，今日何渠琛吃寿司都要剥皮。

　　而她钟意，掉地上三秒钟之内捡起来就吃。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她悟了。

　　她决定以后一秒钟之内的才捡起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