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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沧澜道试读 ...

  •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只紧张握着刀,盯着面前看不透深浅的人,揣摩着他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与他一战毫无胜算,只能拖到等谢恒过来,于是思考着如何回话更能拖时间。
      然而李归玉却仿佛在那一刻看透了她,神色冷淡几分:“他不会来。”

      洛婉清目光骤凛:“你做了什么?”

      “你因何发怒?”
      李归玉却没答话,只盯着她的眼睛:“担心还是害怕?”

      “与你有什么关系?”洛婉清握着刀柄,低喝:“你到底做了什么?!”
      听着洛婉清的话,李归玉没有出声,过了许久,他压了情绪,转过头去,只道:“我不想与你争执,走吧。”
      “去哪里?”
      洛婉清警惕盯着他,却还是跟上他的步子。

      李归玉总归是为了兰花令,现下应该是去流风岛入口的位置,如果谢恒能自救,一定会到进入流风岛的门前等她。

      她跟在李归玉身后,李归玉感受着她跟随的步子,走在前方的神色不自觉温和几分,开口道:“柳司使来江南有些日子了,可去过旧地?”
      “这个山洞怎么回事?”洛婉清不想与他叙旧,直接开口。

      李归玉放缓了步子,提着花灯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为她照亮脚下。

      他倒也没恼她不应声,反而耐心解释:“谢悯生极擅机关阵法,这是他的九曲回廊阵,我们在阵眼,一切由我操控,等时辰到了,我们就走。”
      “什么时辰?”
      洛婉清疑惑,李归玉声音淡淡:“流风岛门有特别的开启时间,一刻钟后大门才会浮出可以嵌入兰花令的凹槽,这时候放入兰花令,大门才会开启。”

      一刻……
      洛婉清看了怜清一眼,毛团仿佛是知道她的心思,振翅一动,就听李归玉道:“这只鸟要不要活?”
      怜清瞬间合上翅膀,李归玉看了后面一人一鸟一眼,仿佛是看透他们的心思,冷淡道:“谢恒来不了。”

      “你想做什么?”
      洛婉清观察着周边,李归玉平静回答:“这是我的事情。”

      “这个阵眼你怎么知道?”
      洛婉清知道他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就带着怜清记录着路线,观察着规律。

      之前在监察司学过机关阵法,但都学得很浅显,此刻她也只能看出个大概,完全猜不出去处。

      李归玉听着她的话,慢慢解释:“当年在江南我便知道流风岛在这里,我很早之前曾经来探过,早就找到阵眼了。”
      “殿下在江南倒也没白呆。”

      洛婉清嘲讽,李归玉沉默下来,片刻后,他平静道:“柳司使大概不记得了,我在扬州呆过许多年,那时候我还是个侍卫。”

      洛婉清闻言抬头,就见花灯在黑暗中轻曳,成了这黑暗中唯一引路的孤明。
      持灯人的声音引入暗色,仿佛被黑暗吞噬,他语气温和,带了些怀念:“我的小姐姓洛,她是我未婚妻。”

      “殿下慎言。”洛婉清听到这话,立刻冷淡出声,“殿下未婚妻是郑小姐,纵使亡故,亦不当如此忘却。”
      李归玉没有理会,冷静纠正:“是洛婉清。”
      “殿下这话……”

      “别说话。”

      李归玉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她。
      他眼神和平日一样死寂冷淡,但仔细看,便隐约察觉似乎带了几分哀求。

      “你让我说一次。”

      一瞬间,洛婉清从他身上看到江少言的影子。

      嘲讽的话突然开不了口。
      她骤然意识到,原来李归玉和江少言是不一样的。

      她没办法对江少言说出太过刺耳的话。
      这一点让她觉得分外恶心,对自己的憎恨突然远高于面前之人。

      看出她的让步,李归玉垂下眼帘,压住自己那点不该有的欣喜。

      他转过头去,又提步往前,平静道:“六年前,她将我从东都救回来。我记得最初的时候,我脾气不好,那时候我每天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不想活,但也不想死。我只是出于本能,努力应付他们,我以为我装得很好,可有一天,我的小姐突然抱着琵琶到我面前,她和我说她要弹曲子给我听。”

      说着,李归玉带了笑:“我说琵琶太难学,她为何要学,她就告诉我,因为她想让我开心。她说,她见我听《越王剑》很喜欢,所以要学会它。但她不明白,我不喜欢《越王剑》,我只是明白了,我活着的意义。”

      “可她不懂,”李归玉语气温柔几分,“她没见过这世间的黑暗,纯粹得像个傻子,就真的日复一日,为我学那一首曲子。其实她为我做过很多事,江南那五年,看上去是我哄她,但其实,一直是她迁就我。她爱我。”

      李归玉笃定说着,领着洛婉清刚走到一个空旷的大殿,大殿里有许蜡烛,李归玉从花灯里取了灯,开始一盏一盏点灯。

      洛婉清直觉不对,看着李归玉点蜡烛,皱起眉头:“所以呢?”

      “我的小姐,她爱我,也恨我,我杀了她父亲,害了她全家,我欺骗她,诱哄她,背叛她,我理当是她这一生最爱、也是最恨的人。如果她没死,她回来,她一定会来找我,杀我。”

      说着,李归玉点完左侧一排灯火,旁边亮了大半。

      他又转到右侧去,继续点灯。

      上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明显是有高手在,宛若地震一般,让顶端上地板一下一下轻颤。

      然而李归玉不为所动,他继续点着灯,温和中带了竭力克制的平静道:“可你去了监察司。我给你杀我的机会,你不来。我问你是不是洛婉清,你说不是。我一次次问,你一次次不认,可如果你不认。”
      他点亮了所有蜡烛,手持最后一盏,一步一步走到洛婉清面前,他盯着她,似是在竭力克制着情绪,只问:“我的小姐,在哪里?”

      洛婉清没有答话,握刀不言。
      她看见了门。

      带着兰花令模样的玄铁门就在前方,可是她没有看到任何使用兰花令的地方。
      这是不是去流风岛的大门?如果不是,去路到底在哪里?

      洛婉清思考着,不敢理会李归玉。

      李归玉见她根本没听自己说话,轻笑一声,举高了蜡烛,转身让开,提醒她:“柳司使,抬头看。”
      洛婉清闻言,顺着烛火方向往上,一瞬间瞳孔急缩。

      几十具骷髅高挂在半空环绕,每一具都低头凝视着他们。

      李归玉不自觉侧过半身护住她,盯着她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这是我从他们说你遇难的地方挖出来的。”
      洛婉清瞳孔急缩,不可置信看着墙上的白骨,李归玉看着她的眼神,平静道:“我让人挖平了山崩后堆积起来的小山,把这些尸体收敛送往东都,这些尸骨每一具都是我亲手处理,可我找不到小姐。柳司使,”他抬手放在她肩头,绕到她身后,微微俯身在她脸侧,同她一个高度,一起抬头看着那满墙尸骨,温和开口,“你帮我找找,她在哪里?”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愣愣看着墙上的尸骨,完全不敢想象。

      他竟然挖空了一座山!
      为了证明她说的假话,他竟然让人将山崩的山全部挖空,将所有尸体送到东都,又带回江南。

      她以为她说得很清楚,以为他会放手。
      她以为他要验证了便不会执着,他们之间只是仇人不念过去。

      可他还是执着把她拖回江南,拖回那个牢狱,让她看那满墙的名字,这满墙尸骨,提醒她告诉她,过去的存在,江少言的存在。

      她心一点点颤抖起来,李归玉感受着手下紧绷的肌肉,静静看着墙上的尸骨,低喃开口:“找不到是不是?”

      掌下温度温暖如冬日炭火,让他在广安王府淬骨的冷都变得舒缓,他不自觉伸手往前,想要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
      他知道不可以,可是他控制不住,像是在夜里一次一次吸食的五石散,面前人是比五石散更成千上万倍让他难以自控的吸引。

      他呼吸忍不住加重,在绝望和自责中一点一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她缠绕进入怀中。

      洛婉清察觉身后熟悉的温度袭来,她注意力全在鼻尖气息,她一瞬突然发现,他用的香料底香,还是当年在江南时她调给他的。
      哪怕多增加了些龙涎香混杂压住了那点味道,可她仔细嗅时,竟然还是江少言的味道。

      她脑子一瞬空白了半分,李归玉轻颤着抱上她,虚虚拥在她周身。
      像是拥住失而复得珍宝,拥住堕下神坛的神明,额头抵在脖颈椎骨,轻颤出声:“小姐……”

      说着,他试探着收拢手臂,指尖触碰衣襟刹那,洛婉清骤然清醒,刀锋同时竖在身前夺鞘而出,径直斩向他的手掌。
      李归玉神色微冷,竟是不躲不避,一把握住刀刃将她按入怀中!

      怜清惊叫飞走,李归玉捏着刀刃,看血顺着刀刃落下,疼与欢愉同时传来,他不由得神情温和几分。

      洛婉清不甘用力,刀身一旋逼他放手,随即就将刀从腋下后刺,直逼李归玉身前。
      刀来得太快,李归玉终于被逼旋身而起,洛婉清当即抽刀追砍而上,看着迎面而来的刀锋,李归玉手上血珠一砸,洛婉清便觉一股巨力压在刀刃。
      然而她不管不顾,咬牙往上一劈,李归玉终于被逼拔剑,“叮”一声与她的刀撞在一起。

      李归玉眼中异色一闪而过,察觉她一直护着的位置,不由得轻颤出声:“你做什么?你当我想抢兰花令?”
      “不是么?”
      洛婉清冷静抬眸,李归玉呼吸一滞。正想开口说什么,就听旁边机关传来声响,似乎是有人打开了什么门。

      李归玉神色微凛,立刻认真起来,剑气轰然而下,这一剑剑势太强,洛婉清惊得疾退,然而也就是她退开刹那,李归玉一把拽过她握刀手腕,冷声道:“既然这么想那就给我!”
      洛婉清闻言手中刀柄往下一转,落入另一只手,瞬间横过他脖颈,冷静开口:“公子之物,怎敢命在而舍?”

      李归玉呼吸一乱,面上骤冷,剑尖直刺洛婉清门面,如灵蛇吐信,又急又快。
      刀远比剑笨拙,洛婉清勉力用刀躲避着他的追刺,连连疾退。

      这时上方轰隆之声渐近,洛婉清察觉这可能是谢恒,转头朝着声音方向疾驰而去。
      李归玉见状紧随其后,听着洛婉清狂奔着对着顶头大喊:“公子!我在这里公子!”

      这声音剜在李归玉心口。

      她当他是什么?
      当他要杀她,还是当他要做什么?

      然而他又明白,她做的不错,他是该杀她,他做了那么多事,她怕他理所应当。
      可是她为什么叫其他人?

      叫谢恒来做什么?
      谢恒就护得了她?谢恒就能救她?

      与其叫谢恒,倒不如……倒不如……

      那个念头产生时,远处一个白衣身影带着怜清急掠而来。

      洛婉清睁大了眼,面露欣喜之色:“公子!”

      青年未应,只在话音落时,从她身侧疾驰而过,带血的长剑横扫而上,猛地撞上李归玉的剑。
      两位宗师级剑势冲撞瞬间,周遭瞬觉风凛气屏,洛婉清抬手一把拦住被震飞的怜清,横刀划过紧追着谢恒而来的人的脖颈。

      谢恒逼着李归玉退到远处,冷静道:“去开门。”

      洛婉清闻言一脚踹开旁边砍向她的人,朝着门的方向直冲而去。

      然而行不到半路,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嘶吼:“都停下!”
      洛婉清下意识回头,便见周春从暗处走了出来。

      李归玉和谢恒一跃分开,到了安全地方,各自盯着走出来的男人。

      所有人都停住动作,看着周春颤颤巍巍站出来。

      他身上帮忙了火药,手里拿着火折子,火折子就在引线不远处,他整个人都在抖。
      李归玉和谢恒都皱起眉头,洛婉清心上亦是一惊。

      她看得出来,周春身上的火药量完全可以在瞬间炸毁这里。

      “别动,都别动。”周春声音都在抖,他盯着洛婉清,颤抖着道,“把兰花令给我。”

      “周春?”李归玉盯着他,“谁派你来送死?”

      “我只要兰花令。”
      周春目光都在洛婉清身上,伸出一只手:“给我,所有人都能活!”

      “流风岛门开启不到半刻。”
      谢恒开口提醒,洛婉清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

      不到半刻,只要门开启,他们就可以开门离开。
      谢恒是要她拖时间。

      洛婉清明白谢恒意思,看着周春,皱起眉头道:“周大人,你一个普通文官,为何来这里送死?”

      周春又哭又笑:“还不是因为你们!你们不在东都好好待着,为什么要来?尤其是你柳惜娘,洛婉清和你什么关系你要管她的事?!”
      “我就算管了她的事,”洛婉清看了一眼旁边正在悄无声息挪步的李归玉,继续干扰着周春,“周大人你也罪不至死。其实这些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我不信!”周春咬牙,“你们监察司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那让你绑上这些火药的人,你就信?”
      洛婉清笑起来:“郑平生骗了你一次你还信啊?”

      “这轮得到我信不信吗?”周春苦笑,他看着洛婉清,眼中带了哀求,“柳司使,我家里还有老小,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把兰花令给我。”
      “周春,三殿下也在这里,”洛婉清劝说着,“你点了炸药,你以为王家郑家会放过你?到时候,你九族都不够杀。”

      “王家?”
      听着这话,周春却是笑起来:“你以为,他们在乎三殿下吗?”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周春却是幸灾乐祸一般,止不住笑出声来:“大家都一样,王家又不是只有三殿下一个皇子,什么皇子司主,大家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而已!柳司使,你别做挣扎了,你以为你能用三殿下唬住我?没谁在乎他,王家巴不得他死!王小姐就带着炸药在门口,一刻钟,我不拿着兰花令出去,”周春眼眶红起来,“我们都要死。把兰花令给我——”

      周春虽然没有说得很清楚,但在场人都听明白,王韵之来了。
      她带着炸药就在门口,等着周春将兰花令带出去。
      可周春一旦带出去,她还会放里面的人离开么?

      王家不是只有李归玉一位皇子,他们不在乎李归玉,王韵之既然敢让周春知道,怕是做好了让李归玉死在这里的准备。

      周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只伸出手,焦急警告:“我数三声。”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洛婉清急急开口,没让周春计数。

      周春动作微顿,迟疑道:“什么问题?”

      “洛曲舒是怎么死的?”
      洛婉清随口一问,继续拖着周春:“他到底是不是自杀?是谁害的洛家?”

      听到这个问题,周春却是看了李归玉一眼。
      李归玉站在原地不动,周春又他将目光挪向洛婉清,不可思议道:“你和洛婉清只是一起蹲过大狱,就这么深的交情?”

      “是谁?”
      洛婉清盯着他。

      周春一笑,面上带了几分嘲讽:“是自杀,自己用陶片划的脖颈。”
      “为……”
      “因为三殿下同他说,”不等洛婉清开口,周春便明白她的意思,露出了笑容,“只要他死,他就保住洛家其他人。”

      “闭嘴。”
      李归玉终于开口,似乎没想到周春知道这些。
      周春却是极为高兴,笑得有些癫狂:“殿下不想让人知道啊?可惜了,当时我刚好在门口,我刚好听到了。你说的——洛曲舒,”周春学着李归玉的话,“你我恩怨,你以死相抵,我再不追究,我让洛家其他人活。”

      “你该死了。”
      李归玉抬眸看向周春,周春却是高兴起来:“我该死?你才该死吧?你说好保住洛家人,你保住了吗?洛家现在死绝了吧?你在东都和郑璧月花天酒地的时候,洛婉清一家尸骨埋在岭南未寒,听说你还找人去挖?挖出来做什么?她要泉下有知,就该知道是你故意告诉郑璧月她在你不好娶郑璧月当正妻,是你让人透风报信说她家有私盐,是你让人一包一包把盐搬进她家仓库……”

      “闭嘴!”
      李归玉厉喝出声,周春声音一顿,也就这时,远处传来机关作响之声。
      所有人回过头去,就见铁门上齿轮转动,随后浮现出一个兰花令模样的凹槽。

      周春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来做什么,忙道:“把兰花令给我!”

      “好。”
      谢恒开口,提步走向洛婉清,冷静道:“我拿过去给周大人。”

      “不!”
      周春立刻拒绝,盯着洛婉清:“扔过来。”

      洛婉清看着谢恒不说话,只等谢恒的意思,谢恒迟疑片刻,低声道:“跟紧李归玉,我会来找你。”

      洛婉清抬眸看他,谢恒提声道:“把东西给周大人。”

      洛婉清抿紧唇,抬手从怀中掏出兰花令,走上前去,似乎是要寻一个合适的距离扔出去。

      看见洛婉清手中的兰花令,周春眼睛亮起来,一直盯着兰花令,谢恒悄无声息上前。
      就在洛婉清靠近李归玉瞬间,李归玉猛地将洛婉清一拉,谢恒同时抬手拍向墙壁上砖墙。

      拍下瞬间,周边墙壁瞬变,周边天选地转,周春惊慌点燃引线,谢恒和李归玉一前一后疾冲,洛婉清被李归玉拖着跃入身后墙壁,只见墙壁隔开眼前时,谢恒同时斩向周春!

      “公子!”
      “走!”

      李归玉拽住洛婉清,朝着大门疾冲。

      预料中的爆炸没有响起,周边道路变化,洛婉清心跳飞快,可她只能执行谢恒的安排。

      跟紧李归玉,谢恒会来找她。

      谢恒不会死在现在。

      洛婉清安慰自己,方才爆炸声没有响起,谢恒必定成功斩断了引线,他不会出事。

      洛婉清跟着李归玉一路狂奔,然而也就是这个念头响起刹那,头顶爆炸声猛地传来!

      铁门近在咫尺,李归玉一把抢过兰花令,朝着凹槽一甩。
      铁门瞬间打开,李归玉几乎是本能性一把拥住洛婉清,碎石着炸药引起的热浪轰砸在李归玉身上,将两人猛地推出铁门。

      铁门之外,竟是几十丈的悬崖,李归玉抱着被炸药轰鸣声震得有些发懵的洛婉清,下意识垫在身下,猛地砸在树干,狠狠撞在地面。
      碎骨的疼痛如期而来,洛婉清翻身一滚,瞬间拔出匕首抵在他脖颈。

      与此同时,洛婉清也感觉到冰冷匕首抵在她腹间。

      这是她距离杀李归玉最近的一次。

      她的匕首斩颈即断,可他抵在腹间的匕首,却未必能一击就杀。

      两人冷冷对视,低低喘息。
      过了许久,洛婉清终于开口:“周春说的是真的?”

      听到这话,李归玉笑起来:“你认了?”
      洛婉清闻言大怒,一把攥紧他领子,刀锋破开他脖颈,低喝出声:“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李归玉没有回她,只提醒她:“小姐,我刚救了你,以及,林中有阵,你若杀了我,你走不出去。”

      “我问你是不是用我来逼死我爹的?”洛婉清大喝出声。

      李归玉终于无法逃避,沉默下来,用无声认可所有。

      洛婉清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她握着匕首的手轻轻颤抖。

      她该杀了他,她该立刻杀了他!

      是他逼死她爹,是他把她逼到这条路上。
      她所有痛苦所赐,所有绝望因他而起。

      而始作俑者此刻就安静凝望着她,眼里甚至带了几分疼惜,他看着她情绪变化,抬起手,平静抹过她的眼睛。

      “别难过,”他温和安抚,“恨我而已,没什么好难过。”

      “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洛婉清看出他的肆无忌惮,她手中匕首又进一寸,李归玉笑起来,收起自己抵在她腹间的匕首,撑着自己靠向她:“你要去拿崔清平的东西。”

      洛婉清眼神微动,李归玉盯着她:“你要知道你爹做过什么,你要知道真相,你要报答对你有恩的人,你无法对刚救你的人下手。我的小姐,”李归玉温柔笑开,“你杀不了我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洛婉清匕首猛地压下,李归玉瞳孔急缩,反手一掌夺向洛婉清胸骨!
      那一掌内力磅礴,足以瞬间毙人,洛婉清急急后退,李归玉手如疾电,一把抢过她手中匕首,同时压了一颗药丸按进她嘴里,直直将她按到泥泞之中,掐住脖颈反骑在她身上,刀锋同时抵在她脖颈。

      形势瞬变,雨落如珠。
      两人在雨中低低喘息,李归玉掐着她纤细的颈,目光里全是冷:“你倒比我想的狠。”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不甘盯着他。
      李归玉看着她的眼神,看着雨滴落在她唇瓣,合着血滑落而下,划过纤白细长的脖颈,他掐着她的颈项,呼吸不由得重了几分。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意料之事,可她真的出刀,他还是觉得疼。

      他死死捏着这把他赠她的匕首,不由自主绷紧身体,洛婉清察觉他情绪变化,手扶在刀上,随时准备出刀。
      如果他敢做什么,她一定拔刀。

      他看出她玉石俱焚的态度,嘲讽一笑,眼里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给你喂的是子母蛊,催动母蛊你便疼痛难忍,我死你死。”

      洛婉清闻言,瞳孔瞬缩。

      “你听话,出了流风岛,我就把母蛊给你。”
      他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说着松开手,拉过她的手,将匕首拍在她手心,撑着自己起身:“我护着你那一刻没动手,就别在现在来找死了。”

      说完,李归玉转过身,竟是将整个背暴露在面前,淡道:“走吧,这里不安全,王韵之随时可能追上来。”

      洛婉清站在原地,她盯着他的背影,握着手里的匕首。
      这匕首像是一种羞辱,羞辱着她的无能、愚蠢。

      她突然想崔恒。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他。
      她颤抖着抬手,轻轻捂在崔恒送她的玉石手链上。
      摸上玉石手链温润触感时,仿佛是那个温和中带了些清傲的公子站在她身后,轻轻低唤一声:“惜娘。”

      她的心一点一点归为平静,她抿紧唇,沙哑出声:“李归玉。”
      李归玉冷眼转眸,洛婉清唇齿轻颤:“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你。”

      李归玉没说话,过了许久,他轻声一笑:“好啊。”
      说着,他抬起眼眸。

      “小姐,”他目光里带了些疲倦,“我很高兴那把匕首你还留着。”

      洛婉清冷眼不言。
      李归玉转过身,一瘸一拐道:“走吧。”

      好人杀不了他。
      唯有这样好的小姐,可以杀他。

      能死在那把匕首下,倒也是他这一生,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只是他没想过的是,他以为那一刻,她手中握着的是匕首。
      可其实,那一刻,她手下压着的,是那条温柔的手链。

      李归玉说着,一瘸一拐走进密林。
      走了几步,李归玉听见身后没有声音,他回过头来,冷声命令:“跟上。”

      洛婉清抿唇不言,她死死盯着他,忍了片刻,终于是收起千机。
      现下她杀不了他,那就忍。

      她忍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

      想了想,她足尖一点跃上树枝,从高处一览周边,想先确定情况。

      跃上高处,她才看见,目之所及是无尽山林,尽头后链接着雪山山脉,完全没看见流风岛的踪影。
      洛婉清皱了皱眉头,想起谢恒的叮嘱。

      谢恒让她跟紧李归玉,估计也是料到了现下的情况。
      她对阵法并不熟悉,进了这地方根本找不到路。

      洛婉清一想,果断又从高处折下,跟到李归玉身后,冷着声道:“这林子有问题?”
      “山洞,密林,流风岛,这些地方到处都有谢悯生的机关阵法。”李归玉没有回头,掐算着方位,抬手压开枝叶,“你走不出去,如果我不领着你,以你的身手,一日之内你必死无疑。”

      洛婉清听他说这些,便明白他是威胁。

      “你这么厉害你带着我做什么?”洛婉清试探他,“不怕我找机会杀你吗?”
      “你杀了我你必死,”李归玉回头看她一眼,“郑平生还活着,你甘心吗?”

      洛婉清闻言一顿,李归玉想了想,突然道:“你家其他人还活着吧?”
      “李归玉?!”
      刀克制不住出鞘,顷刻便抵在李归玉脖颈:“你想做什么?”

      李归玉动作顿住,片刻后,他似是有些难过,轻笑一声:“我说了放过他们就放过他们,我就是提醒你,你死了,”李归玉回头看她,“他们一定很伤心。”
      洛婉清没有说话,李归玉抬手推开她的刀刃,转头淡道:“惜命吧。”

      “他们已经当我死了。”
      洛婉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李归玉一顿,她低哑道:“世上早就没有洛婉清了。”

      李归玉没说话,他背对着她,过了好久,才沙哑道:“我伤好还需些时日,王韵之现下肯定带人进来了,这些时日你保护我,你我相安无事,我带你出去。”

      洛婉清捏着刀没出声,李归玉回头看她:“想死在这里?”
      洛婉清没说话,李归玉想了想,终于还是不甘开口:“方才谢恒怎么同你说的?”
      “你拿公子压我?”洛婉清冰冷抬眼。
      李归玉转过头,冷淡道:“我是让你搞清楚现下是什么状况。”

      谢恒都要低头,妄论她?

      说完,李归玉又往前走去。
      洛婉清有些不甘心,但她明白李归玉说得没错。
      她犹豫片刻,还是只能跟上他。

      李归玉一面算一面走,洛婉清跟着他走了许久。

      他身上有伤,走得有些艰难,洛婉清也没理会他,只看他一瘸一拐往前。

      等走到夜里,林间下起小雨,洛婉清终于道:“找个地方避雨。”
      李归玉应声,好似以前一样,平和道:“好。”

      这氛围让她有些焦躁,她不喜欢这种杀不了又挣不开的状态。
      她静默不言,跟着他走在雨里。

      他一直在流血,血流了一路,混在雨水中,落到地上。
      但他也没出声,只算了方位后,告诉洛婉清:“往前再走五里,应该有个山洞。”

      洛婉清没有回他。

      五里对于他们这些有轻功的习武之人不算远,但是他走得太慢,一走就是许久。

      走到最后,他终于没支撑住,猛地一个踉跄倒下,便倒在了雨水里。

      洛婉清站在不远处看他,过了许久,她走上前去,一脚踹在他身上:“起来。”
      李归玉轻轻一颤,却没起身。

      洛婉清握着刀半蹲下身,盯着雨水里的人,冷着声道:“起来!”

      李归玉低低喘息,并不说话。
      洛婉清拽起他的头发,见他面色惨白,和少年时相似的面容直冲冲撞进她眼里,她指尖一颤。

      头发被拉扯的疼痛让李归玉清醒几分,他缓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故作镇定的女子,过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开口:“背我。”
      “滚!”
      洛婉清一把将他甩开,李归玉被她甩在泥水中,他闭着眼睛,艰难道:“子母蛊。”

      洛婉清动作一顿,明白这是威胁,她冲上前去,狠狠一脚踹到李归玉腹间!
      李归玉轻呜一声,蜷缩起身体,压住她还欲再踢的脚踝,轻颤着身体道:“别逼我。”

      洛婉清站在原地,她听着他的话,知道此刻他还没催动蛊虫已经是手下留情。
      她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将人扛到身上,背着他往山洞赶去。

      背上他,速度就快了许多,洛婉清朝他说的方向一路急奔。

      李归玉模模糊糊,就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他还在江南,背着崴了脚的洛婉清走在长长的巷道。

      那是夏夜,夜风很暖,巷子很长,洛婉清细细碎碎和他说着今日问诊的人。
      梦里他也听不清到底是说了什么,他只觉得心里很满,很开心。

      他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美梦,忍不住挣扎着睁开眼睛,怕自己醒不过来。
      然而一睁眼,却又是另一个美梦,他看见洛婉清的侧脸。

      她比记忆里消瘦太多,带了过去不曾有的坚毅清冷,细雨打在她身上,湿透了她的头发,结成水珠顺着面颊流下来。
      他静静看着她,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他眼睛都不舍得眨,安安静静靠在她肩头。

      洛婉清背着他一路狂奔五里后,终于看见他说的山洞。
      她将他背进山洞,猛地扔到地上,李归玉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洛婉清没有理会,转声往外。

      “我在外面留了痕迹。”
      李归玉趴在地上,哑声开口:“遇到布料回头。”

      洛婉清听着没有回话,她按着他的要求,在外面捡了柴火,门口抓了两只野兔,接着雨水清理了兔子,随后走了进来。

      走进山洞,她便发现李归玉已经晕了过去。
      她看着地面上的人,突然意识到,她可以杀他。

      这一刻,她可以轻易割断她的咽喉,只要她舍了命,就可以杀他!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她忍不住往前,鬼使神差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

      只是她还没碰到他,就发现他肌肉瞬间绷紧,她本能性往后一掠,才惊魂未定停下。
      她盯着他周身防御性的姿态,知道方才那一瞬,虽然他或许意识不清,但本能仍在,如果她敢动手,他或许会瞬间暴起杀了她。

      她探不出他的底细,不敢再上前。
      但也是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方才他那个姿势,和她第一次见面,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候她没学武,她看不明白,还以为他是昏迷在地上,只想着去救他。
      而此刻看着,她却知晓,原来那时候,他是想杀她。

      洛婉清想了想,嘲弄一笑,在原地平息了心情,才坐回火堆,将兔子叉好放在火上翻烤,一面烤一面思索着现下的境遇。

      谢恒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她和李归玉也不知道要独处多久,现下当务之急,是从李归玉手中套出子母蛊的母蛊。
      刚才是她脑子发了疯,现下杀了他又能做什么。
      如果只是想要一命换一命,在监察司牢狱里,她就该动手。

      虽然那时候只是谢恒在试她,她动手也不会成功,但当时她没这个念头,现下又何必。

      一想张九然和崔恒,她便冷静了许多。

      开始想怎么从李归玉手中拿到子母蛊。
      李归玉说过出,出流风岛就会把母蛊给她,但她不能坐以待毙。

      可凡事不能从坏处想,从好处想,她中了李归玉的子母蛊,大约是李归玉如今最放心她的时刻。
      也就是她最好对李归玉下手的时候。

      她脑子里盘算了一圈带来的药物,看了一眼李归玉的伤口。
      李归玉这样的高手,直接下毒他马上就会察觉,更何况他当年也跟着她在医馆呆了那么多年,对药物更是比寻常高手敏锐。

      如今给他下药最好的法子,就是从伤口里浸润进去。
      她带的药物里,迷筋散其实不属于毒药,很难被察觉,而且由药引引发,如果她少量多次添加进李归玉身体中,等积累到一个量,关键时刻用上药引,李归玉便会短暂失去自保的能力,这也就是她下手的机会。
      如果李归玉不肯给她母蛊,最差的路,就是大家一起上西天。
      如果他给了……

      洛婉清神色微冷,这是她杀他最好的机会。

      只是李归玉现下根本不让她碰,她必须要获得他的信任,慢慢软化他。

      洛婉清思索着,沉默不言。

      等李归玉醒来时,就看见洛婉清坐在一旁烤兔子。

      她身上就穿着单衫,外套用两根树枝展在一旁挂着。
      李归玉蜷缩在火边,看着洛婉清烤兔子。

      火光很暖,他躺在地上,一点都不想动,就静静听着外面雨声,竟然就觉得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和过去在江南五年不同,那时候他时刻要警惕、伪装,怕洛婉清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人。
      更和东都那些满是猜忌厮杀的日子不同。

      现下她在身边,她知道他是什么模样,没有伪装,也没有厮杀,她静静坐在一边,雨声和木炭烧出的爆裂声交织,他躺在地上,突然就感觉这天地都变得格外温柔。

      他静静看着她烤兔子,她水平不是很好,一块焦一块生,他忍不住有些想笑。
      过了许久,他有些看不下去,撑着自己起身,哑声道:“我来吧。”

      说着,他便伸手去拿兔子。洛婉清看他一眼,倒也没有推拒,她只会杀不会烤,李归玉烤这些却是水平一流。
      她将烤肉递了过去,又扔了调料给他,随后道:“刚才我本来想给你喂药。”

      李归玉一顿,怀疑抬眼看她。
      洛婉清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衫,低声询问:“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其实是在准备杀了我是吗?”

      李归玉动作微僵,一瞬明白方才发生什么了。
      谈及过去,他突然有些惶恐,犹豫片刻后,他才斟酌整理着道:“我不确定你回来做什么,我怕你回来杀我。”

      洛婉清苦涩笑了笑,抬手戳了戳火堆,缓声道:“王韵之为何要杀你?”

      李归玉身上太多事是她不能理解的。
      她现下也没想明白,王家和李归玉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韵之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她要和李归玉建立信任,不能太过直接,需要循序渐进。
      她要了解他,慢慢触碰他。

      李归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回话:“我杀了暗阁阁主,那是她的亲信,她信不过我。”
      “杀了你,王家怎么办?”洛婉清疑惑。
      李归玉倒也没有隐瞒,他翻烤着兔子,满不在意道:“十殿下李昌荣也是王家庶女进宫生下的,年纪小些,只有十二岁,但再熬几年,他也能出头。王韵之怕是想扶他上位,但若我让发现她这心思,”李归玉嘲弄一笑,带了几分冷,“我一定先把李昌荣杀了。”
      “所以她要在江南杀了你。”洛婉清想明白,却是不可思议,皱起眉头,“你已经害死太子,你还能杀李昌荣?”

      “柳司使慎言,”李归玉看她一眼,“太子不是我杀的。”
      洛婉清动作一顿,明白他意有所指。
      李归玉继续道:“我不能杀李昌荣,但我母后可以。若是我们母子铁了心要动手,李昌荣毕竟活在后宫,他们护不住。”

      王怜阳执掌后宫多年,李昌荣母子一直仰她鼻息存活,她想杀李昌荣,并不算难事。

      洛婉清听着,感觉这就是一滩污泥。
      她想了想,只道:“这就是你费尽心机要的生活?”

      李归玉将兔子翻了个面,漫声道:“不好么?”
      洛婉清冷眼看他,李归玉抬眸看过来,认真盯着洛婉清的眼睛:“手握权势和任人宰割相比,你应当有所体会。”

      这话让洛婉清不自觉捏紧刀,她冷淡看他一眼,嘲讽道:“那得多谢你。”

      这话让李归玉一顿,他撇过脸去,终于询问:“为什么要回来?”
      “你不是知道吗,”洛婉清低头拔出刀来擦刀,用这个动作让自己冷静,“回来杀你们。”

      李归玉沉默片刻,将调料洒在兔子上,艰难道:“你怎么做到的?”

      洛婉清没有应他,李归玉转头看向侧面人的身体,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根骨与以前大不相同,他盯着她,过了许久,才道:“你塑骨了是不是?”
      洛婉清动作一顿,李归玉捏紧树枝,喑哑道:“我翻找了所有典籍,问了很多人,你这种情况——”

      “是。”
      话说到这里,洛婉清也没有什么不好承认,擦着刀刃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的根骨是塑骨,那内力呢?”李归玉眼神微动,“这些内力哪里来?”
      “张九然给的。”
      “什么时候?”纵使已经有了猜想,李归玉却还是觉得有些控制不住,“监狱水牢里?”
      他应当是得到了她在扬州所有相关消息,洛婉清点头:“嗯。”

      “你知不知道这样你可能会死?”
      李归玉压着情绪,洛婉清动作一顿,她抬起眼眸,平静看他:“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归玉心上一颤,感觉像是她发间发簪狠狠划过他的心脏。

      “与我没关系?”
      李归玉下意识反问,他似是寻找着理由,笑起来:“你是来杀我,怎么能说与我没关系?”

      “那你该盼着我早些死。”
      洛婉清注视着他,李归玉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对峙,许久后,他垂眸看向手中烤好的兔子,将兔子递了过去,岔开话题:“吃吧。”

      洛婉清将刀插入刀鞘,拿过兔子,她撕咬着兔子,仿佛是知道李归玉还想知道什么,冷淡道:“那时候我在水牢里遇到九然,她不想活了,知道我想来报仇,就将内力给了我。公子给了我一枚九香凝神丸,我靠这味药挺了过来。然后我把自己的脸烫在火盆里,烂了之后和她交换了身份。”

      “何必……”
      “何必?”

      洛婉清嘲弄一笑,抬眸看他:“你知道如果我去流放会是什么结果吗?”
      李归玉捏着树枝,不敢出声。

      “你难道还以为,我可以在岭南安居乐业?以我的容貌……”
      “你不会出事。”李归玉立刻开口。

      这话一出,洛婉清便知道,他果然派人跟着她。

      所以前世,明明她生得如此美貌,却可以安安稳稳到达岭南。
      而她的嫂嫂,却遭受貌美带来的灾祸。

      他其实一直在看着。
      他派的人就在周边,看她一步一步走到绝路,可是他却一直看着。

      她套出他的话,心中杀意更深,可她知道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她平静询问:“你和我爹到底有什么恩怨?”

      李归玉没有出声,过了片刻,他低头哑声道:“都过去了。”

      洛婉清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话,没再多说,快速吃了兔子,起身去拿了外套,躺下后,冷淡道:“分开守夜吧,我先睡一觉。”

      “嗯。”
      李归玉开口。

      洛婉清随意寻了个地方,倒头睡下。
      两人背对着,一坐一躺,过了片刻,李归玉缓声道:“明日我去弄点干草。”

      他记得她一贯娇生惯养,睡在这样硬的地面,应当很难受。

      洛婉清听出他言语中的关照,她背对着他,看着墙上影子,过了片刻,她终于开口:“在江南那五年——”
      李归玉心揪紧起来。

      洛婉清又突觉无聊,问有什么意义呢?
      他是从一开始就骗她,还是有几分真心,有什么区别?

      对于他,她没什么好在意了。她想问清楚的,只是她父亲做过什么。
      她父亲的仇她会报,但欠的债,她也会还。

      她闭上眼睛,淡道:“算了。”

      李归玉没有立刻出声,过了许久,他才沙哑开口:“是骗你的。”
      洛婉清指尖一颤。

      李归玉盯着火焰,艰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骗你,我从未爱过你。”
      “嗯。”洛婉清闻言心里平静许多,她闭着眼睛,淡道,“我想也是。”

      两人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洛婉清似是软和了语气:“三殿下,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
      “走出流风岛,你把母蛊给我,这一路我将你看做江少言。”

      李归玉捏着手中木枝,他不敢回答。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大雨屋檐下,她给他递过桃花酥的时刻。

      她把甜送到自己面前,但他清楚知道,这就是黄粱一梦,他无法拥有一辈子。
      甚至于这桃花酥里或许还藏了毒。

      他该拒绝。

      然而他感觉她在身后,还是忍不住问:“你做得到吗?”

      洛婉清握住手中迷筋散,死死盯着墙壁,语气却格外温和:“做得到。”

      “好啊。”
      李归玉笑起来,他从袖中掏了些安神的药物,抬手扔进火中,喑哑道:“那,小姐,”他有些害怕,却还是故作镇定道,“唤我一声。”

      洛婉清将手放到惜灵刀柄,看着墙壁上的火光。
      李归玉轻笑:“叫不出口……”

      “少言。”
      洛婉清握着惜灵,将所有情绪都收起来,平静开口。

      李归玉声音瞬止,他一瞬间觉得眼涩,又感受到一种极大的欢喜,像是吸食五石散后那些让人沉迷的幻觉。

      “睡吧,”他明显比少年时成熟的声线,仿佛是过去一样的语气,温和道,“我守夜。”

      洛婉清没说话,她静静躺着,闻出他扔进火里的是安神香。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很疲惫,明明用了药,可她还是睡不着。

      这个人在她身后,她根本难以入眠。
      过了许久,她将目光看向手上粉色玉石手链和千机,然后顺着手看向不远处握着的惜灵。

      她一瞬想起崔恒。

      这些都是崔恒所赠之物,它们好像他这个人,悄无声息守在她身侧。

      她突然想起她在东都从紫云山一路杀到宫城那日。
      他一直跟在身侧,在遇见李归玉时,她轻唤一声“崔恒!”,他便纵身一跃而上,坚定又肆意抵在李归玉挥向她的剑前。
      崔恒为她争得片刻自由天地一刹,她从容从李归玉身侧跃身而过,仿佛是终于从那个叫李归玉的世界逃离。

      崔恒。
      她闭上眼睛,感觉那人的气息在这夜里悄无声息蔓延,一点点盈满她,包容她。
      将她与李归玉隔绝开来,忘爱忘恨,天地无声。

      她在挂念中睡去,李归玉听到身后人均匀呼吸声,过了好久,他才终于回头。

      火光下的女子褪去了少女青涩,静静躺在他身侧。
      其实她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出现,活着,平静待在他身边,他竟就生出一种极致的幸福。

      她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刻,他突然想。

      此时此刻,天地不知,神佛不知,九泉之下冤魂不知,她也不知。
      于是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看向她。

      他静静凝视着她,过了许久,忍不住颤颤伸出手,抚向她的眉眼。
      又在最后一刻停手。

      过了许久,他轻笑一声,转过头看向跃动火焰。
      飞蛾扑火,不过如是。

      两人歇在山洞里时,谢恒抬手斩杀了最后一个杀手,喘息着看了看天。

      他斩断周春引线后,王韵之就在上方点燃了入口的炸药。
      坍塌导致了周春身上炸药的二次引爆,好在他跑得快,在最后一刻冲了出来。
      之后他便拦在出口,他知道王韵之必定会带人跟上来,他不能放人过去找到洛婉清,他不确定会是他还是杀手先找到洛婉清,便干脆在门口埋伏,废了第一波杀手,拷问之后他才知道,入口不止一个,王韵之带着另一波人从另一个出口进来了。
      他没办法,只能一路追人。

      可下了雨,凤寻香找不到用处,他只能让追思在上方,看见人就追过去,反正不是洛婉清就是杀手,至少先把人清理干净了。

      他不知道王韵之带了多少人,这已经是他清理的第三波。
      洛婉清不让他杀人,他颇废了些功夫,等清理完这一波,他有些疲倦,躺在树下,抬头看落不尽的雨。

      他身上都是伤,一瞬感觉自己像是回到六年前那个竹林雨夜。
      想到屏风后那个姑娘,谢恒闭上眼睛,轻笑一声,又逼着自己站起来,唤了一声:“追思,继续找。”

      一夜雨闭,等到天明时,洛婉清才发现自己睡了整整一晚。
      她在原地躺了一会儿,听见身后响动,转头看去,就见李归玉正抱了些果子走进来。

      “醒了?”

      李归玉抱着果子走到她面前,和之前相比,显得温和几分。
      他将果子放下,低声道:“先吃点东西,周边有一条河,刚好可以用水,王韵之的人应当在追我们,我们放他们先走,在这里休息两日。”

      李归玉是在通知她决定。
      洛婉清想了想,谢恒应当受伤,如果他们走太远,谢恒或许无法追上来。
      她看了一眼山洞外,点头道:“好。”

      昨夜夜雨,凤寻香无法生效,但今日天晴,谢恒应当可以找过来,等谢恒过来,她对付李归玉也多几分把握。
      她思索着,拿起野果吃进嘴里,李归玉背对着她,坐在一边低头上药。

      洛婉清看了他一眼,咬着野果,故作漫不经心道:“伤包扎好了吗?”

      李归玉动作一顿,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回头看她。
      洛婉清没有多说,咬着野果看着火堆,过了片刻,李归玉冷淡道:“你要帮我上药?”
      “如果你需要。”
      “这么好心?”李归玉嘲讽一笑。
      “不需要就算了。”

      李归玉没再说话,他静静看着面前人,她明明生得清净如莲,却带了一种罂粟般致命吸引的艳丽。
      他看了她许久,终于还是转过头去,妥协道:“背后上不到。”

      “过来。”
      洛婉清命令,将野果放下,从袖中取了帕子,擦过她沾了汁水的指尖。

      她早在帕子上擦了药,此刻这些药粉便摸在了她指腹。
      李归玉听着她的命令,起身走到洛婉清面前。

      “坐下把衣服脱了。”

      洛婉清冷淡开口,李归玉一顿,迟疑着背对着她坐下,将外衫脱下。
      洛婉清用手指挖了膏药,涂抹在他伤口上,她怕他怀疑,故作正直道:“你的伤因救我而受,我不欠你人情。公子既然让我跟着你自有他的意思,若是要靠你出去,你不能耽误公子行程。”

      李归玉垂眸不言,他感觉着她温柔的动作。
      这动作他很熟悉,以前他每次受伤,都是她帮他上药。

      只是这次却是看在谢恒面子。

      他不由得嘲讽一笑,压着心中杀意,冷淡道:“谢恒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么忠心?”

      洛婉清没有回他,只压着情绪平静将伤口涂好,为他上了绷带,等换好药后,她将工具收起来,叮嘱道:“六个时辰换一次药,等晚上再换一次。”
      李归玉神色不善穿上衣衫,等洛婉清端着东西想走,路过他身侧,他还是没忍住,一把将她拉回来。

      洛婉清冷眼抬眸:“做什么?”
      “下次别和我说这些话。”他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警告。
      然而触到她眼中冷光,他又忍不住语气软和几分:“骗我是为了江少言也好,我可以信。”

      这话让洛婉清不由得心上一紧,不由得怀疑他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抿唇不言,也就是这片刻,一声鹰啸急奔而入,一声鹰啸急奔而入,洛婉清瞬间惊喜回头。

      李归玉冷了神色看去,就见白衣青年跟着苍鹰而来,持剑轻盈在山洞前。
      他周身雪衣染血,明显一路血战而来,但气质清冽不带半分戾气,于晨光中镀了一层薄光,似是仙人落凡。

      找到人,他明显有些欢悦,柔了眉眼抬眸,然而就在抬头刹那,他瞬间冷了神色。

      入目是干净整洁的山洞,明显被人收拾打理过,洛婉清从没有这样的习惯,她到哪里根本不会管周遭。
      挂在树枝上的衣衫被人整理,火堆不是她堆柴的手法,地面上的果子明显多出她从来都是吃一个拿一个……

      处处是别人的痕迹,覆盖过他与她在一起时,原本会留下痕迹的地方。

      谢恒收敛目光,最终落在李归玉攥着洛婉清手腕的手腕上,他盯着两人皮肤相接之处,冰冷出声:

      “放手。”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反应过来,她一把挣开李归玉的钳制,急忙上前行礼:“公子。”
      李归玉远远观望他们,眼中带冷。
      谢恒见她赶来,神色软化些许,追思在洞内盘旋一圈,落回谢恒肩头,他用落了追思的手一抬,唤她:“起身。”

      洛婉清闻言站起身来,退到谢恒身后。
      谢恒回头打量她片刻,听不出喜怒道:“一路可还顺利?”
      “卑职一切安好。”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来得这么快,一时没想好子母蛊之事到底要不要说,便暂且先压下去。
      谢恒应了一声,这才转头看向李归玉,颔首道:“三殿下。”
      李归玉笑起来,起身来与谢恒寒暄。

      洛婉清站在他身后,却是忍不住看向追思,不由得有些奇怪。

      追思是崔恒的鹰,此刻为什么会跟着谢恒?

      她还没想明白,随即就听谢恒朝李归玉道:“三殿下,我是来寻柳司使的,人既找到,便不叨扰殿下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一惊。

      谢恒竟是想都不想就要和李归玉分道扬镳。
      她下意识看向李归玉,李归玉收到她眼神,立刻慢条斯理道:“谢司主,不休息一下再走?”

      洛婉清和李归玉眼神一来一回,谢恒看得明白,他语气顿时又强硬几分:“不必。”
      说着,他便转身往外,嫌弃道:“殿下麻烦得很。”

      “谢司主走得出去吗?”李归玉见一次拦不住,就跟着走了出来,在山洞内提声挽留,“王韵之的人进来了吧?我知道谢司主是怕受我牵连。可是王家供奉了一位阵法大师,此番王韵之若是带上他,谢司主光靠自己,走出这林子时,不知道司主要的东西还在不在。”

      听到这话,谢恒终于停住步子。

      李归玉走到山洞门口,站到洛婉清身边,看着山坡下的谢恒,温和道:“谢司主,我阵法所学师承谢悯生,谢司主何不与我联手,互利互惠,一起走出去呢?”

      谢恒没说话,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抬眸看向洛婉清。
      “为何不随我来?”

      洛婉清一愣,她没想到谢恒却是问她。
      她看着谢恒审视的眼神,没立刻应声,斟酌着说辞。

      如果直接告诉谢恒子母蛊一事,要么谢恒立刻逼李归玉交出子母蛊,然后带走她;
      要么谢恒不愿为她与李归玉起冲突,但也不会再信任一个性命握在李归玉手中的人,可能直接留下她。

      以谢恒的性格,他大概率会为她逼李归玉,但这里的前提是谢恒能赢下李归玉。
      可谢恒一来就立刻要远离李归玉,外加身上那些血迹……

      她不敢赌。

      如果谢恒没有控制李归玉的能力,她问了话,让李归玉看出破绽,一旦让李归玉发现任何谢恒受伤奈何他不得的可能,她不确定李归玉会做什么。
      而且,如今她既然已经接近李归玉,她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为何不说话?”

      见她沉默太久,谢恒继续追问。
      李归玉看洛婉清一眼,笑着道:“我想柳司使是赞成我的意见。”

      “我听你说,”谢恒完全不理会李归玉,只盯着洛婉清,“你想留下?”

      洛婉清想了想,终于道:“公子,卑职觉得,三殿下说得也不无道理。”
      谢恒没说话,他的眼神盯得洛婉清心上发寒。
      洛婉清硬着头皮,继续劝说:“现下有一个安全休息的地方,您不妨在这里休息片刻,再做决定。”

      谢恒没有立刻回她,他
      谢恒终于收起眼神,似是有些疲惫道:“那休息一下吧。”

      “谢司主请。”
      说着,李归玉抬手,邀请谢恒进了山洞。

      山洞里到处都是人生活的痕迹,虽然他们只过了一夜,但是用来烘烤的树枝、睡觉的痕迹、放置的药罐……
      只需要看这些遗留的东西,谢恒便能猜测出昨夜发生过什么。

      他收起眼神,没有理会李归玉的邀约,找了个角落坐下。
      洛婉清给谢恒端了水,拿了果子,温和道:“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没有。”
      谢恒语气淡淡,格外疏离。

      洛婉清见他不动她给的东西,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血迹,不由得道:“公子是在林子里也遇到了杀手?”
      “王韵之的人,从其他入口进来的,三波。”

      谢恒捡了重点。
      他甚至没告诉她,其实在他出来,他就守在入口杀了一波。
      因为他怕杀手先追上他们,找到她。

      洛婉清听着,有些意外:“还有其他入口?”
      “流风岛在外面的人回去的路并不相同。”

      所以王虎给他们指的路只是王虎知道的一条。

      洛婉清明白过来,想起星灵和崔衡:“星灵崔君烨呢?公子可曾见到?”
      “分开了。”
      谢恒低头看着地面:“他们应该也进来了,暂时无事。”

      洛婉清问了话,听谢恒声音,感觉他似乎极为疲惫。
      她想了想,谢恒应该是奔波了一夜,身上还有伤,李归玉在,他没有给自己上药的机会,于是她便起身道:“公子,我先去抓些野味,您稍作休息。”

      谢恒没有回话,洛婉清起身往外,李归玉便直接跟上了她。

      他们甚至都没有对话,便默契给谢恒留了空间。
      谢恒抬眸看去,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远,他看着李归玉的位置,突然想起。

      她刚进监察司时,他怀疑她的身份,时时刻刻观察她,发现她生来就习惯有一个人如影随形跟在身后。
      那时他还问她是谁。
      她说,一位故人。

      谢恒的目光洛婉清没有察觉,她看见李归玉跟过来,便放心下来。
      她离不了李归玉十丈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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