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书》灯要红酒要绿

5、归墟之争5

　　“你很聪明。”暗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声音少昙是很熟悉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因为两个时辰以前，她还听到过这个声音。

　　所以，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她的黑瞳便倏然紧缩，眉心也皱成了一团。但她依旧俯着身子，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起身。

　　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她的心头蔓延开来，她说不清那情绪是害怕、诧异、失望，还是什么，她只是觉得因为这种复杂的情绪，她的心开始变得异常慌乱。

　　然而，少年看起来却很平静，他转过身，望向这声音的源头——密林的暗处。

　　一个男子从林间缓步走出。

　　从少年眼中来看，那是一个身姿挺拔修长、容貌俊朗无双的男子。

　　他嘴角虽然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可是眼中的光却又冷又硬又戳人。他虽走得极慢，却带着种从容不迫的威严，令周遭的空气渐渐凝滞了下来。

　　他每向少年走近一步，少年都觉得空气越发沉重，呼吸也越发艰难。

　　少年觉得这个男子如同夏季炎炎的烈日，散发着耀眼的令人敬畏的光芒，但也因着这耀眼的光过于刺目而不能直视，从而让人生出了距离感。

　　因着这个缘故，少年连这男子原有的英俊也有些捕捉不到了，他只觉得压抑。

　　加之，这个男子的身后，还有数十个神兵，数十个穿着魔界战袍的神兵。

　　天玑在距离少年一丈的位置停下，他瞥了一眼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少昙，才将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脸上。

　　“岱舆少主，钟未止？”天玑从容道。

　　少年摇了摇头，面色不惊道：“我不是少主，他已经走了。”

　　天玑端详了少年一会儿，而后勾了勾唇，道：“不是就好。”

　　说罢，天玑便转过身去，望向北方，状似自言自语道：“我本以为魔界大军驻扎归墟北岸，是想夺取仙山。可今夜，我与魔界将领百泽欢交涉时，才知这一切不过是误会一场。魔界大军之所以会来此，原来是因为百泽欢和岱舆少主的一个约定。”

　　闻言，少年的眼中划过一抹光亮。

　　“百泽欢毕竟还是小孩子，只记得答应别人的事情要做到，却意识不到这样的行动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因此贸贸然领兵来了归墟。”天玑侧头望向少年，目光灼灼道，“不过，幸好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听了此事的利害关系后，便答应明日一早撤出归墟，再不参与此事。”

　　少年方才眼中难得的光彩刹那间湮灭。

　　天玑接着道：“她本来还担心岱舆少主会一直等她，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不过现在看来，岱舆少主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明白在六界的权力之争中，小孩间的约定当不得真，没在这里傻头傻脑地等她。”

　　少年先是一愣，而后缓缓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

　　少昙握紧了掌心，最终还是直起身子，转了过去，因为她听着天玑的话，突然就想起一个残忍的词来：字字诛心。

　　况且，她清楚，事实并非天玑说的那般。

　　百泽欢之所以被天玑捉住，就是因为她在入夜时独自乘巨蛟入海，想要以巨蛟之力将岱舆仙山拉向西极梵境内。如此一来，神界碍于佛界，便再拿岱舆没有办法了。

　　只可惜，她这一计策不知为何被天玑料到，所以才会在半路被截住，错失了救岱舆的最好时机。

　　的确，小孩之间的约定在大人眼里是件无所谓的事情，完全可以不当真的。

　　可是在他们自己眼里，却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百泽欢明明可以不管此事，却还是亲率大军来此，要救下岱舆。所以，钟未止明明可以早早离开，却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等。

　　纵使，面前这个少年已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

　　“把美好的东西毁掉，难道是你的习惯？”少昙抬脚走到天玑面前，挡住了天玑窥探那少年的目光。

　　他们之间没有信任，难道他就也要去摧毁别人之间的信任？

　　“我毁掉的，是那些看似美好，实际上却只会带来伤害的东西。”天玑的目光沉了下来，语气冷淡。

　　少昙因着这句话心凉了半截，因此连说话都开始带着一股嗖嗖的寒意：“四殿下真是慧眼如炬。”

　　这句讽刺之意甚重的话似是戳到了天玑的痛处，以至于他的眼神比方才更冷更厉。但他并没有开口反击，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抬脚走向少昙身后的少年。

　　少昙面色一紧，猛地抬手，用弱水剑拦住了天玑的去路。

　　她抬眸，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天玑，低声道：“他不过是个孩子。”

　　天玑身后暗处的神将们也拔出了剑。

　　天玑咬了咬牙，他盯着少昙的眼睛，见她丝毫没有退却的打算，于是猛地退后一步，抽出手中的剑，提高声音道：“也好，正好岱舆的事情结束了，这里也是个比剑的好地方，那我们便比试比试。不过可要说好了，谁这次输了，就得去帮望舒神女赶一个月的龙车，不能反悔。”

　　说罢，他扭头，对暗处的神将大声命令道：“我要和少昙上神比剑，你们到山下去等我。”

　　“喏。”神将果然收起了剑，皆转身退下山去。

　　等神将们的脚步听不见了，天玑才瞥了少昙一眼，将剑收回鞘中。

　　他没理会少昙拦在自己身前的剑，再次冷声开口，却是对那少年说的：“你虽不是岱舆少主，可却也是岱舆中人，我不能无缘无故地放你走。但是，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让你离开。”

　　少年思索片刻，走上前来，望着天玑，道：“什么条件？”

　　天玑沉眸道：“日后若再有谁问你岱舆少主的下落，你就说，他死了。”

　　“你……”少昙的眉头皱了皱。

　　“好，我答应。”少年不假思索地开口。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却又理所应当的答案。

　　天玑也未犹豫，得到答案后，便松口道：“你可以走了。”

　　闻言，少昙垂下眸子，无可奈何地收回了手中的剑，她没再看天玑，也没再看那少年，转身打算离开。她觉得自己已经辜负了百泽欢的嘱托，再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

　　“姐姐。”少年开口唤住了她。

　　少昙停住了脚步，扭头带着疑问看着少年。

　　少年走到她身前，抬手将那个装着夜明珠的香囊递到她的眼前，毫无情绪道：“谢谢。”

　　少年的眼睛依旧像是蒙了尘埃一样，散发不出半点光彩来。当他用这样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少昙说出“谢谢”这两个字的时候，少昙觉得心下更加难过。

　　她顿了一下，迟钝地抬手，接住了那个香囊。

　　少年驾云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幽暗的海面上，少昙才将目光收回来。她低头摩挲着那个再平常不过的香囊，想起方才少年见夜明珠封进这香囊中的机械动作，不由皱住了眉。

　　她觉得就是在那个时候，少年将他眼中的神采连同夜明珠的光辉一同封死在这个香囊中了。

　　月亮从云层里冒出头来，清凉的月色透过林间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来。

　　当少昙再抬起头来看向月亮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完全看不出这月色的美好了，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也被蒙了一层尘埃，因此才会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看什么都那么不真切。

　　在这种自我怀疑中，她想起了百泽欢的眼睛，那双像鹿一样干净的眼睛。

　　要是那样的眼睛也蒙上尘埃……

　　那，大抵是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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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用巨蛟把岱舆拉向西极，是个看似很愚蠢的办法。
就像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还有那颗《流浪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