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书》灯要红酒要绿

2、归墟之争2

　　待天玑带着这队神将驾云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少昙才转身，朝大营走去。

　　百泽欢就关在天玑的营帐，至于为什么不是关在牢营，少昙并不清楚。或许就是像天玑说的那样，百泽欢实在惹人怜爱，任谁都不舍得将她关在漆黑的牢营里面。

　　大帐的门是大开的，帐门口只有天玑的副将霆霓看守，除此之外，一个神兵也没有。

　　营帐上倒是设了一层禁制的结界，可是这样低级的结界，就算是法力微弱的妖，花一盏茶的时间也是能够解开的，更不要说里面关的是法力高强的百泽欢。

　　少昙走到大帐门前，朝里面瞥了一眼，便见大帐中的地上一片凌乱，桌椅七倒八歪，各种兵器和书籍零零散散地撒了一地。

　　而百泽欢盘腿坐在天玑的床榻上，好似是在运动调息，她的身上也没有了最初禁锢她的制灵索。

　　这样对待敌军战将的方式，着实草率。

　　因此少昙皱住了眉头，看向抱臂斜倚在帐门前假寐的霆霓，道：“你不怕她逃走。”

　　闻言，霆霓连眼皮都没抬，只淡淡答道：“她逃不掉。”

　　少昙问道：“为何？就凭你和这层结界。”

　　“不。”霆霓睁开眼睛，侧头看向少昙，道，“只凭这层结界就够了。”

　　“只凭这层结界？”少昙不明白霆霓的意思，可是她又绝对相信霆霓的话。

　　作为她父亲轩辕帝君曾经的得力干将，霆霓绝不可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撤了所有的将士，只靠这层结界来困住百泽欢。

　　可是，为何这层结界就足以困住百泽欢？莫非这层结界有什么精妙之处？

　　少昙觉得好奇，打算仔细查一查这结界有何不同，却听到霆霓轻飘飘一句：“你不必看了，这不过是个普通的结界，就连最低级的散仙也能轻易破开。”

　　见少昙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霆霓便接着道：“我方才在她的神元鼎里布了雷泽，现在，她的内丹大概已经被劈成齑粉了。”

　　霆霓说着，侧头看向营帐里面的百泽欢，又向一片狼藉的营帐环视一周，勾唇道：“看，一旦没了灵力，她就跟人界的小女孩没有差别，只能靠打砸东西来发泄自己的愤怒，掩饰自己的无能。从此以后，这世上虽然还有百泽欢，却再没有平境军的左少将军了。”

　　“你……”少昙心中讶然，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站在何种角度开口。

　　她觉得百泽欢还是个孩子罢了，霆霓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她。可百泽欢却又是魔族的将军，虽年少，却野心勃勃，劈碎她的内丹好似又没有什么不妥。

　　但她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大舒服。

　　她沉默了一会儿，敛眸道：“是天玑让你这么做的？”

　　她心里既希望这是天玑的命令，也又不希望是。

　　“是与不是，又如何呢？你知道的，天帝的位子，迟早是四殿下的。”霆霓又抱臂靠在了帐门上，他斜睨着少昙，道，“而百泽欢，日后定然会是神界的一大威胁。既然殿下迟早都要对付她，那早与晚，有何差别。现如今处理掉，岂不是还轻松一些。”

　　霆霓的话没错，一点也没错。

　　百泽欢这样的存在，确实是神界的一大隐患，在隐患发展成真实的错误之前，是应该将其清除掉的。

　　少昙想起了天玑临走前说的话，觉得不安，于是下意识看向霆霓，问道：“可天玑说，归墟的事情结束之后，要将百泽欢完好地送回魔界。现如今，你劈碎了她的内丹，到时候如何向魔界交代。”

　　“百泽欢不敢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的。到时就算你让她说，她恐怕还要跪着求你不要说出去。”霆霓笑了笑，他仿若已经将百泽欢的弱点看的透透的，因此面色和语气都甚为笃定，“魔族骄子，屡立战功，备受瞩目，不可一世。她这样的存在，怕的就是自己突然没用，更怕，暴露自己的没用。”

　　少昙感觉自己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此前只觉得霆霓是个唯天玑命令是从的小神罢了，天玑说什么他便会做什么，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她发觉霆霓并非自己想的那样简单，至少在洞察心思这一点，她着实是望尘莫及。而且，霆霓对百泽欢的弱点利用太过得心应手，让她也开始生出些恐惧来。

　　因着这一缘故，少昙此前因着霆霓是自己父亲旧部而生出的熟络，也慢慢地消沉下去，她甚至下意识地要离霆霓远一些。

　　她不想再同霆霓交谈，于是侧头看向营帐里面的百泽欢。

　　百泽欢虽然看似平静，但放在膝上的双手却在轻微地颤抖着，再看仔细一些，便能看到她的眼睛并非是自然阖上的，而是她自己刻意紧闭上的，因为她的睫毛在剧烈地颤抖着。

　　少昙瞥见百泽欢腕上的伤口，便抬脚跨进营帐，动作轻缓地将桌椅扶起，又将洒落的东西一个个捡起，仔仔细细地整理好。

　　等她将地上最后一本书捡起在桌上摆好，看向百泽欢，才发觉百泽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这一眼，她看到了百泽欢水润发红的眼睛。

　　也因着这双沁水的眸子，少昙终于能确定，方才百泽欢紧闭着双眼，不过是在克制着，好让她的眼泪不流下来。

　　霆霓说的没错，百泽欢这样的骄子，最怕的就是暴露自己的软弱。

　　少昙错开百泽欢的目光，将视线移到她的手腕上。

　　她的两只手腕皆有一条极深的粗糙血痕，看起来是用力挣脱制灵索磨破的。

　　少昙走到百泽欢身侧，坐下，从袖中拿出陆吾送的药，用手指指腹沾了些，轻柔地涂在百泽欢的伤口。

　　大概是因为太疼了，百泽欢的手霎时间握紧了。

　　少昙顿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来朝百泽欢的伤口吹了吹，见百泽欢的手慢慢放松下来，她便边涂药边轻声提醒道：“制灵索不可以挣，会越挣越紧。”

　　“我以前也是这样给雪儿涂药的。”百泽欢看着少昙的动作，并不觉得诧异，反而轻声开口道。

　　少昙抬眸看向百泽欢，问道：“雪儿，你的朋友么？”

　　“是，我的朋友。”百泽欢垂着眸子，抬起空着的左手在空中比了比，道，“他已经有这么高了。”

　　百泽欢盘坐在床榻上，而她手比的位置，差不多与她的膝盖齐平。

　　少昙扫了一眼她比的位置，又低下头去，手中涂药的动作未停：“那他还很小。”

　　“他二十岁了。”百泽欢低下头说。

　　对于魔族来说，二十岁是很小很小的，少昙正想这样说，却听到百泽欢接着开口道：“很少有狼能活到二十岁。”

　　少昙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身来看着百泽欢，不只是因为百泽欢方才的话，更因为有一滴温热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是百泽欢没有止住的眼泪。

　　“它快要老死了，可我没办法救他，哥哥没办法救他，舅舅没办法救他，父亲也没办法救他，就连魔王伯伯都救不了他。他们都说，生老病死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事情。”百泽欢蹙起了眉头，她很快抬袖抹去要落下的眼泪，深吸了口气，接着道，“但是南歌芷说，归墟之境有五座仙山，仙山上有种药，有长生不老之效。”

　　少昙皱眉道：“所以你带兵侵占归墟，是为了取长生不老药？”

　　若真是如此，若百泽欢攻打归墟不过是为了自己养的那条快要老死的狼，那么她便真的是骄纵任性，不顾后果。少昙这样想着。

　　“我已经拿到了长生不老药。”百泽欢给出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少昙心里觉得诧异，道：“既然你已经拿到了不老药，为何还要攻占归墟？”

　　“当时，我去归墟求药，可员峤、方壶、瀛洲、蓬莱的岛主皆以不老药珍贵无比为由，将我拒之门外。后来，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了岱舆。”百泽欢没有回答少昙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讲述当时发生的事情，“那天，岱舆岛主外出做客，见我的是岱舆少主钟未止，他听我要求长生不老药，便带我去岱舆的仙境里采了一篮给我。”

　　归墟之地的五座仙山之所以可以被称之为仙山，就是因为山上遍布奇珍异宝，当然也包括百泽欢所说的长生不老药。那药的确是很珍贵，可是对于归墟的五位岛主而言，却与种的野菜没有什么差别。

　　少昙明白归墟岛主们的心思，他们不愿意赠药，是因为百泽欢魔界将军的身份。倒是那岱舆少主，兴许是没听过百泽欢的名号，所以才会那般慷慨赠药。

　　“临走的时候，我对岱舆少主说，我欠他一条命。日后，他若有求，我便必有应。”百泽欢抬眸，水润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少昙的眼睛。

　　百泽欢的眼睛很大很亮，她看向少昙的时候，少昙立马就想起了天界神苑里面的鹿。

　　百泽欢的眼睛和鹿的眼睛很像，带着些灵动，带着些坦率，带着些单纯，很干净，干净地令少昙有些不敢直视。

　　少昙垂下眸子，她想了想百泽欢的话，又思及现如今的情势，试探问道：“他求了你何事？”

　　“求我救岱舆。”百泽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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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列子·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