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有事》陈雪学樰

22、风中

　　重获光明后，她们环视四周，发现身处在一个破旧简陋复式楼里，根据之前爬楼梯转换方向得到次数，这是二楼，房间四十平米左右，只有一张木桌和一盏悬挂的白炽灯，所有的窗户都被原始的铁锁给锁上了，开着一条缝的门是唯一的出口。
　　“我需要两支铅笔，一把钢尺，削笔刀，白纸，最好能给我一把直角尺。”时平避开发热刺眼的白炽灯光，一遍一遍深呼吸，露出来的肌肤上有斑斑点点暗红的血迹，一旁的撒青情况好很多。
　　不知道是条件有限还是以防万一，最后摆在桌上的只有两支铅笔，白纸，一个幼儿园卷笔刀和一把钢尺。时平被束缚的手解绑了，撒青依旧双手绑在椅背之后。
　　她从容的拿起铅笔开始默画钢结构受力分析图，认认真真规规矩矩的用钢尺描绘六十八个图样。四个愣汉盯了一会，感觉枯燥无聊的各自散开。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无聊的男人们观察够了门外的夜景，其中一个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随后他们都熄了烟，转而向房内走来，撒青正侧靠在木椅上闭目养神，她极力的克制自己的眼皮不要紧张的跳动，背后的双手用力的裹住散开一半的麻绳。男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假寐的美人身上，没有人在意最旁边的那扇窗户，铁锁已经被撬开了，摆在桌上的另一只铅笔细长的石墨头上新添了很多蹭刻的痕迹。
　　副驾驶向其他三个男人扫了一眼，带有唯我独尊的骄傲，被示意的人都扫兴的往外走，带上了门。
　　“信息已经发过来了吧，我这里还要一段时间。”时平淡定的注视他迈着诡异的步伐，走到她身旁。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糙汉显然被规整的画面吸引了片刻，甚至有点惊讶，时平抓紧这一瞬间从他的左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藏在桌下，微微后移身子看清了整个屏幕。
　　“静态阵，通俗的来说就是一种图形暗号。”创建了一条新信息，她赶紧打出了‘市中心工人文化宫，撒女被困’，突然身侧的男人挪动了身子。她赶紧用膝盖夹紧手机的一侧，原先拿手机的手自然的下垂。
　　“快点画，别他妈废话。”男人不耐烦的吐槽，离开了木桌。时平看着他背对自己，赶快把剩下来的收件人号码补齐，没想到五岁倒背如流一天抄写了一百遍的手机号码，现在还是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绷紧的神经好像艰难的弹了一下。
　　“小宝贝，我来了。”罪恶的念头终于蠕动着到了撒青的脚边，腰上，她的腮帮战栗不止，匀称白皙的手臂上多了几道鲜红的抓痕，好像支离破碎的过往昨天才发生，鲜血淋漓的少女还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又被一把捞起扔进烈焰岩浆之中。
　　“你如果不怕丢了小命的话，就继续碰她。”时平挡住了男人想要褪去衣衫的手，很显然欲望已经燃烧的人没有丝毫停止的想法，一脚把她踹到地上，撒青的小巧立体的面容被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凸起。
　　“个老女人，还想要我小命，你留着这劲儿给自己攒点纸钱费吧！”说完立马解开皮带，拉开裤子拉链，那物一下子弹了出来，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身材，握住在空中摇晃着，“滋…..”低沉冗长的切割声，是金属突破肌肉组织想要斩除邪念的呐喊。男人炫耀的神情，瞬间凝滞，变成痛苦狰狞。
　　在怒吼声爆发之前，时平立马扔掉了带血的钢尺，同时撒青也异常镇定的站了起来，牵着她往窗户跑。身后传来了粗鄙的谩骂和嘶喊，门被推开，几个大汉往她们这里冲来。
　　撒青的体力恢复了许多，直接抱着时平翻过了窗槛，从二楼坠下。
　　过去的建筑层高较小，两层大约是五米的距离，撒青把身子垫在了时平下面缓冲，看见身上的人没有大碍，她迅速站了起来，顾不上肋骨和腰腹的疼痛，揽着怀里的人沿着灌木丛的边缘跑。
　　筋疲力尽的到了出口，白色围墙上的一扇铁门，撒青一把推开，扶着时平跨过门槛。

　　她们并没有到达车水马龙大街，而是一个装潢温馨的客厅。
　　“这是我的家。”撒青缓缓开口。
　　来到小美人的卧室，她打开了灯，淡粉色的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时平一头向蕾丝床倒去，槐花的清香充盈鼻腔，扩散到每一个肺泡，浸染到血液中，这不仅让她放松，还带来一种青春的感觉，很纯粹的慌张。
　　视野中的时平比月光下更加消瘦了，散落在床单上的头发，一半都变成了银白色，一股热流从撒青的胃里直涌上眼眶，但她忍住了眼泪，仔细的检查黑色背包。
　　果然包里有内胆，取出来两张照片，一张是时平父母和撒青父母的合照，照片中的人都很年轻，二十出头的人都有着黑白照片掩盖不了的活力，四个人对着镜头都笑得很灿烂；第二张是一张彩色照片，两三岁的时平被父亲抱在怀中，一旁站着她的母亲，三个人在公园的巨大的卡通园林作品前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头，如出一辙的冷酷到底。
　　诉说着玫瑰色往昔的照片，如今也泛出了苦涩的霉黄色；鲜活生动的彩色照片上的主人公，早已经阴阳两隔。生活不会尽如人意，甜蜜会成为奢望，而努力的前进不是为了背负，相反，是为了学习放下。
　　撒青把四人合照放到家中的书房里，三人合照放回到书包中。她躺回床上，发现一倒即睡的人仍旧保持着刚才趴下的姿势，背跟着呼吸轻微的一起一伏。
　　从右边慢慢的靠近沉睡的人，摩挲细软的银发，脸颊的肌肤上生出了点点褐黄色的斑块，撒青小心翼翼的呼吸，生怕大出气就会吵醒爱人的梦乡，轻柔缓慢的动作让她自己也渐渐入睡。
　　窗外是一轮皎洁的圆月，浮云掠过，暗香丛生。
　　第二天，撒青是被清晨绚烂的阳光唤醒的，睁开眼，身旁的人却不见了。
　　她慌忙起身，寻找时平的身影。
　　主卧的门被推开，梳妆台前端坐的女人涂口红的手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了极其罕见的羞涩和期待。
　　撒青走到台前，把桌上的铂金耳环替她戴上。
　　“你昨天是带刺的玫瑰，今天，嗯，今天嘛就是妖艳的牡丹。”冰凉的手指触到了同样冰凉的脸颊，粉底和散粉增添了黏腻的触感。原来她一直认为时平有足够的底气去忽视外貌和年龄，可现在对着镜子，却怎么也说不出无论你怎样我都会爱你这类话。青春的光泽还闪耀在她的脸上，是这个坐着的人折断了尊严所追求的。她并不想像一个施舍者一样丢下一句直白冷冰冰的安慰。
　　“我知道。”时平脸上混杂的表情消失了，露出了一个微笑，家里没有染发剂，她尽量的用黑色头发盖住白头发，可还是有几绺头发漏了馅儿，“谢谢你。”
　　“哎呀，我只是合理表达对你颜值的赞扬而已，”窗外的阳光缓慢的移动着，照进房间，她看见妆容细腻的人落下了眼泪，“平，这是一个幻境而已，不是真的。”
　　“可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苍老，”眨眼的瞬间眼角的褶皱还是夹着散粉泛了出来，“发现其实做个魂魄不会变老真好，你永远都停留在二十六岁有活力的岁月。”她是个不服输、不服老的人，模样的变化对她来说是可以接受的客观事实，而体力和活力的退散才真正让她感到恐惧、无助。
　　昨晚半夜她就醒了，摸黑到了主卧，在梳妆台前坐下了。月光能够映出她脸部和身体的线条轮廓，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六十岁。从二楼坠下时，撒青身体骨骼在落地时发出的脆响，在她的脑海里循环着，成了一个网，将她困住了。
　　衰老的滋味，时平并不想让撒青尝试，那一瞬间她开始祈祷还魂的失败。
　　站立的人半蹲了下来，吻上了被血色十足的嘴唇，带着巧克力的浓郁芬芳。
　　“人都会变老，因为这一生不只是需要忙碌，还要休息。”
　　“可是，”
　　“但爱不会变老，时平。”撒青停下了动作，抬起上半身，平时对面微喘的女人，“让我照顾你就好。”她捧起时平的脸，抹去了泪痕。
　　屋内变暗了，外面狂风四起。她们整理好，准备离开。

　　一出门，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她们回到了图书馆。
　　站在书架前穿着牛仔裤的酷女孩选择了《我的天才女友》，匆匆离去。
　　夕阳下，她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撒青嘴上残留这口红的痕迹，紧紧抱住了时平。
　　周围的空气流动了起来，不知道是从哪里灌进来的微风，时平感觉自己的脚已经离地了，悬在空中，在风中。
　　随风飘摇，带着温暖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