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有事》陈雪学樰

20、暴露

　　男人的质问还在旷野之间回荡，转眼间雨就停了，凹凸不平的泥泞之地变成了反光的大理石地板，只是视线还是一片漆黑。她们在一条走廊的尽头，面前是一扇玻璃窗，窗外的澄澈天空和皎洁的圆月，夜色虽美，但月下的人此时无心细赏。
　　撒青手上握着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一条短信提醒。
　　‘枸杞，这是最关键的一局，你一定要抓住今晚，找好时机把获得的信息传递出来。’她细致的把这个短信看了两遍，大概猜到了父母当年都是卧底。
　　“你父母可能是卧底，也可能只是线人，线人的可能性居多。”时平说道，但还是有气无力的，心里开始揶揄起撒国平的代号，真是养生平和，极其不符合他的土豪和线人的炫酷人设，倒是挺像撒青的。
　　撒青听到了时平的声音，整个人仿佛镇定下来，吐出一口气在玻璃上模糊了一片，回过头，时平的脸在月光下清晰立体，初看上去洁白的月光和她柔和精致的五官相得益彰，倾斜的光照角度加深了她五官的轮廓，但同时放大了皮肤上的瑕疵，她的眼尾的嘴角已经泛出了皱纹，眼下的眼袋若隐若现，月光好像具有了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只能够无奈的承受。时平正在快速的变老，她的疲惫不是奔跑和肩上的重量所造成的，而是时间，或许是她们的过去。
　　“你不用一个人胡思乱想，放下你那些悲观的念头，走一步看一步，我们可以解开它。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声音很微弱，但却掷地有声。撒青的视线转移到了窗外的景象中，是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啪嗒”一声从背后传来，走廊的另一头房间门被一个男人打开，室内的灯光成了照亮狭长黑暗的第二个光源，她们一齐回头向光亮望去。
　　“你们好了没有，抽完烟了，就赶紧进来，老拐要安排明天的事情了。”他的声线很细，音调很高，达到可以使接受到声波的人脑仁抽搐的级别。
　　撒青随声答应了一句，拉着时平往回走，按照时平小声的提醒删除了发来的信息把手机放进了裤子的口袋。走廊上回荡着她们的脚步声，那个渊源的开始，正在一步一步的靠近。
　　进入到小型会议厅，椭圆桌前已经围坐满了人，男男女女都是西装革履，除了正中间的女人，她穿着一条睡裙，脸上画着浓妆。这个空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陌生的，只有那个女人是熟悉的，那张张扬傲慢的面孔已经烙印在时平和撒青的脑海里，高三暑假的夏天，带来梦魇的尖头高跟鞋。她们两个就着门边的椅子坐下了，一分钟之后，门自动反锁上了。
　　“这下人都齐了，我们开始正题。”女人示意右边的人打开身后的电脑，当时的数字产品还没有普及甚至是稀少的，而眼下开启的却是液晶屏幕，屏幕上闪出一张波峰图，横坐标是时间，纵坐标是强度一类的单位，“这是我好不容易和美国的朋友谈下来的新技术，叫做信号连接脉冲显示仪，我刚才试用了一下。”她的抬起手指向屏幕中的图像，“这是刚才两小时之内该仪器监测到的脉冲信号，我设定的是电磁波。”所有人都把目光转移到了屏幕上，一直没有起伏的线条在时间线的末端突然出现一个强烈的波峰，时平的心“咯噔”一下，屏幕前的女人继续开口道，“它显示的是仪器连接的两端信号往来的脉冲振幅，产生波峰就说明他们有电子设备的往来，这台仪器连接的是这栋楼和湘省公安局。”话语停止，所有人都面色镇定，像极了听完老师解释完课本上新出现的专有名词的大学生，有人望了望左右的伙伴，有的人自然的整理衣袖和领结，只有坐在门边的两个人如坐针毡。
　　“我们刚才出去了，理应是被怀疑的第一对象。”撒青抵不住屁股上的针扎感，举手发言，一把也将憋屈着脸的时平带了起来，走上前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女人结果手机，撒青偷偷对时平眨了一下左眼，微昂起头，得意自己第一时间站出来撇清嫌疑。时平看着她邀功模样，简直想一个白眼翻上天。
　　“很好，发信箱里没有往来记录，很干净，空空如也。”声线变得慵懒，“接下来让我们看看回收箱？这里倒是有一条短信呢。”撒青的脸顿时一片惨白一片火红，她感觉自己的血液被“回收箱”三个字给冻住了，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了两个低头相对的女人身上。
　　四下沉寂，温度却如火般炽热，只有打开的玻璃窗漏出一丝凉风，时平拽起撒青的手二话不说往窗口冲去，右脚用力一蹬，本该腾空而起的人脚踝的处骨关节发出“呲”的一声，钻心的刺痛让她不自主地蜷起身子，刚要着地腰间被一只纤细的手臂揽住，一股力道把她托起，送出了窗框，随后那只手臂松开了她的腰，转而握住颤抖的手。
　　踩空之后是失重下落，沉郁的夜空，对面楼房的灯火映入眼帘，如果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如此温暖安静，那就死而无憾了。一瞬间，全身的热流都迅速往她的大脑窜，四肢末端的冰凉向躯干延伸，手指已经感受不到被握住的触觉。
　　她们跳得并不远，还在建筑墙外的雨棚范围内，雨棚的顶面一般会有种植的绿色植物，那是一道缓冲层，可以保住性命，该死这是08年前后，根本没有什么绿化雨棚，时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冒险的决定让死亡像冰冷的海水裹住全身。在失重的状态下，时间变得无比的漫长，她分析了这么一箩筐，还没下落一层的距离，耳边风声呼啸。
　　挣扎着抬眼，她观察着对面灯火下移的距离判断着自己下落的高度，一般的老式建筑都会在二层的墙外设置加压平台以供消防时供水的需求，在那里她们有一线生存的可能。对面的灯火已经到达了第三层，她低头看见了平台，是白色的水泥地，光秃秃的，坠在上面跟在平地上没有任何区别，视线开始模糊，光亮消失直至全部黑暗。
　　此时，身旁有窸窣的声响，她刚一偏头，脚下就被勾住被用力一扯，整个人直接在空中打横，紧接着那股力道牵着她向楼内撞去。三层楼的玻璃窗外，一个健壮的猫科动物身影，比夜色更暗，果决的冲破阻挡，带着身后横躺的女人进入楼道内。
　　玻璃破碎的刺耳声音让时平不自觉的捂住了耳朵，但失聪、耳鸣、撕扯般的疼痛没有让这个在第三层楼的地方破窗而入的女人惊吓昏迷，相反，一股沸腾的冲动从灵魂深处喷薄而出，她五个手指死死的扣住地面，细细品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那是在死亡边缘逆转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