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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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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滚下。
因为一直低着头的缘故,眼泪并没有流经脸颊就直接从眼眶掉下砸到了地面上。
地上灰扑扑的,是一层黄沙,我极力盯着被泪珠砸中的黄沙瞬间变成暗色的一点,才没有发出声来。
是哪个王八羔子,把师父丢在山脚就溜了!
而我若不是正好下山等师父的话,没准师父就被野狼给吃了。
我盯着师父的遗体愣了足足半晌,终于确定师父果然死了,哇一声哭出来。
也不晓得是哭了多久,总之是天色渐渐暗了,我终于想到要将师父的遗体抬进去。
师父即便死了,那也是师父,让师父曝尸门口太不敬了。
我狠不能替师父给自己一记毛栗子。
可是我抬不动啊。
月亮升上枝头,包裹住师父的席子一次次脱落,月光明晃晃的照到师父的脸上,那安静的闭目神情,仿佛在说:“我死都死了,腐了烂了都无所谓,可你总得好好活着。”
但我仍是不死心的。
再试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啊”一声,我蓄积力量再次试图将师父拖到背上,令人诧异的是这次居然成功了,更让人诧异的是地上突然多出了一个影子。
是人影,但我没有听到半点脚步声!
嘶啦一声,师父的衣服被我扯出了大口子,师父的身体也因为我被吓的踉跄一步而从我的背上掉了下去。
我转身瞪向来人,早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害怕。
“是谁啊?”我大吼,心里翻腾的只有蹭蹭不断往上冒的火气。
而来人如果没有恰好接住师父的话,我想我真的会暴走。但是没有。寂静的夜色,皎洁的月光,出现的人发生的事都是莫名其妙,而我的火气在他接住师父的一刹那顿时烟消云散。
我看到一个那个把师父稳稳接住的男人,一开始是诧异,后来是委屈。
慢慢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泪大滴打滴的掉下来。
“你能帮我个忙把我师父背上山去么?”我捂住眼睛,多日来的委屈早已经令我泪流满面。
他稳稳抱住一具冰凉的尸体,半点应有的惧色也无,半晌,打喉咙滚出一个字:“好。”
这便是我与金钊的初见了,后来与他混得相当熟了,我都一直很困惑这一晚他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如同鬼魅,来时毫无声息。
他听我问,只淡淡笑着,问的次数多了,他就笑容里有几分歉疚:“你是怪我来的晚了?”
然而这都已经是后话。
此时此刻,我对他只有莫大的感激。
当下便收拾了一间屋子让他住下,他话不多,只告诉我他姓金名钊,打京城来,是金家的柿子。
虽然我不太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柿子,但总归帮了我一回,我也该对他表示一下感谢。
到第二天,事情才有些不对劲。若他只是萍水路过,自然天亮就离开,看他衣着十分富贵华丽,赖着不走也不可能只为多蹭我一顿饭。
吃过早饭,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开始按耐不住了。
可是要怎么开口?
我蹲坐到师父的遗体前发了会儿呆,假想着师父如果活着,会怎么应对。
大概会:“又遇到,赶紧滚蛋。”终于,吸了一口气,起身走进厨房。
我仔细洗了手,烧了一壶茶,翻出了此前最宝贝的一盒果子。对相识不过一天的金钊已经足够客气,而在他之前,我仅仅只对师父殷勤。
“你这是……”他脸上是
忽略他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我面色从容,将已经包成个小包袱的果子、茶水、一点点银子都递过去。
“恩公大恩,无以为报,一点点心意,就当给恩公路上的干粮吧。你看我这里能拿出手的东西也就这些,想来你不要嫌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装傻充愣我就装不下去了。
他却没接,眉头反而蹙了起来。
“我是金钊。”
我耐着性子,点头。
又见他眉头蹙得更深了些,奇怪问我:“你没听你师父提过这个名字?”
我目瞪口呆,准备好的一席话完全派不上用场,更不知道,他口里的师父是不是就是我那已死的师父。
啪的一声,包裹掉到地上,果子滚了一地。
“你知道我师父?那你是来找他看病的?可是他死了,你昨天刚抱过。”
“不。我是来找你的。”
我吓得后退一步:“你还知道我?”
“在下金钊,不日前受令师父所托,如今特来接姑娘到京城。”金钊说着托手作揖,像在补充昨晚没做的自我介绍和来意。
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唯有京城二字,如同火炭,落到耳朵里,只烫得我如雷贯耳。
与师父周周转转避世多年,我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风光,苍山洱海,云蒸霞蔚,我见识过的的确很多,但是要说京城,我却是想也不敢想的。
我想去,一直非常非常想去看看京城是什么样子。
可每每提及就会挨师父一顿暴揍:“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许去。”
如今,一个自称受师父所托的人却说要带我去京城?
怎么可能!
再想到他昨夜无声无息的出现,我后背上冷汗一片。
“是么?”我强挤出一个微笑,问道:“那该有个信物吧?”
他轻轻点了下头,眼睛里是不曾消退的:“有的。”低头便往袖子里去翻什么。
我知道,这是杀死他的最佳时机。
趁他不妨,我迅速将自师父被接走那日就藏匿在衣服里的短刀抽去来。
“去死吧。”
刀锋破开风声迅速飞下,直冲他喉结。我虽不会功夫,但凭一身蛮力和速度也能将他捅个窟窿。眼看就要见血……
胸腔,忽然一阵憋闷。
我急得连连咳嗽,当一股血腥往喉咙涌上来时,手上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耗尽。
啪的一声,刀落地,霎时,我的身体也如那刀一样掉了下去。
刀掉到地上,而我掉到不知深浅的深渊,这深渊却是暖暖的,将我的身体紧紧包裹,一刹那,我的身体不再是彻骨的寒,而我多希望,醒来的时候师父站在我的床前。
哪怕师父一盆冷水泼过来,一记毛栗子打过来,我想我也会欣喜不已的。
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的屋子只我一人,屋外倒时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然而,那不是师父。
我光脚走到门外,强撑虚弱的身体,久久的,久久的,凝视着不远处半敞开的厨房里一个忙忙碌碌的身影,我的心,早已凉了半截。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险些被我刺穿喉咙的金钊。
原来他还没走啊……
我一下子想了起来,那日他一再重复说他叫金钊。
金钊金钊,这名字我应该认识吗?
我连忙又想起另一件事,约莫是半年前,师父曾神经兮兮的交给我三封信,其中一封留给我,另外两封写的是从未听过的名字,且当时师父一再叮嘱我不能打开,连给我的那封都不能打开。
彼时我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打开。”
彼时师父回答:“时机到了,你自然能打开。”
再问时机到了是什么时机,师父劈头揍了我一圈。
如今想来,师父已经料到了今日。可我与师父素来,什么人会。
可是师父为什么不像从前一样继续躲,师父又为什么总在被人追杀?
太多的疑问无从思索。我顾不得多想,拔腿往暗房跑去。
三封信还在,只不过落了许多灰尘。
真是讽刺啊,这竟是师父的遗书。而我竟然让师父的遗书蒙尘。
我吸了吸鼻子,将灰尘一点点擦尽,然后点亮了蜡烛。
第一封信,提名金枫:“昔侯爷欠吾一命,今吾以命相托,孤女白采,望侯爷终其一世,保她平安无虞。另,昔日种种,已是黄土一抔,再无计较。”
署名,唐桉。
第二封,提名白采。
白采,正是我的名字,但跟了师父十年,他从不连名带姓叫我,有时叫我小白,更多时候喊我采儿,心情好时,会叫丫头。
采儿采儿,可惜以后再也不能听见师父这样唤我。
我抬手猛揉了揉眼睛,打开信看了起来。
与写给金枫的信不同,师父给我写的都是大白话,第一句便是“丫头,别哭。”,我差点哇一声哭出来,又看到了第二句:“你哭的样子太丑,吓人!”
第三句开始,终于进入正题:“采儿,为师自认来日无多,故留书于你。倘若你已得知我的死讯,那便即刻启程前往京城,只需将提名金枫的信送到伯言候府,自会有人照顾你。若金枫已经谴人来接你,你只管走吧,不要犹豫。若你记挂为师,便每逢清明多烧些纸钱,想孝敬为师,便替为师多吃些饭,好好照顾自己。另,为师尚有一事不能安心,便是时时担心你自认得为师之毕生所能,便招摇自满遭人嫉恨,不能安度一生。故,为师特赠你一言:行事切莫太猖狂。切记切记。”
我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咬牙骂道:“混蛋师父。”
翻过信纸一瞧,背面还有一段文字,一看果然还是师父的口吻。
“当然了,倘若哪一天你能将为师医术之精妙发扬光大,且又能全身而退,那为师还是十分欣慰的,九泉之下都能笑醒了哈哈哈哈。”
署名:师父,唐桉。
我也才知道,师父名字里的桉原来是桉树的桉,师父也并不姓宁。
我所熟知的宁安,不过是个化名罢了。
我叹了一口气,抹了抹脸颊,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干涸。
“你是打京城来的?”
来到厨房,金钊正兀自往一只缺了口的碗里盛粥。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盛粥。
“是。”
我点点头:“你真叫金钊?”
他终于放下粥碗朝我看过来:“如假包换。”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他一个京城来的贵公子为什么还会煮粥,有钱人不是都不干活的吗?难道我一直都被师父给我塑造的世界观骗了?
亏我还一直很羡慕有钱人。
我皱了皱眉头,问道:“那金枫跟你是什么关系?”
“那是家父。”他不由一笑,递给我一碗粥。
我大舒了一口气,没有去接那粥,而是仰头看天空白云朵朵,彻底放下了戒心。
我把师父写给金枫的信塞给他,正准备进屋收拾行李。
他忽然急忙的将我拉住,惊讶道:“你这是……”
我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你不是来带我去京城的么,我们这会儿就启程?”
他犹豫一刻,忧心忡忡道:“你不先埋了你师父?”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