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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撬走的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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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东篱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第二日的黄昏,金色的太阳已爬上些许的红。
阳光从门窗的缝隙洒落进来,有光的地方灰尘总是异常清晰。
隔壁厨房的灶台烧着火,火星在柴木上爆裂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上面的大锅里不知道煮了些什么,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香气四溢,钻入了他的鼻腔。
正愣着神,一节雪白的莲藕在他眼前左摇右晃,顾东篱皱了皱眉,伸手拂开眼前不安分的莲藕。
碍事!
莲藕似乎有些生气,攥成一个小小的拳头,示威般、狠狠地在顾东篱的眼前晃了两下。
“你怎比我家阿娘养在后院里的那只大白鹅还呆傻”?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偏头看见面前脆生生的立着个四五岁大小粉雕玉砌的娃娃。
约是刚醒,双手下意识的捏上那白胖浑圆的脸蛋,来回揉搓。
嗯....手感甚好!
白初霁皱了皱秀气的眉,然后偏头张嘴便咬了上去。
许是军人对的危险感知的天性,在白初霁张嘴的刹那,顾东篱的手就已经死死的捏上他的下颌。
听到稚嫩的一声呼痛,顾东篱才赶紧松手。
“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先生说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我娘亲救你性命,你却想害她痛失爱子,真真是好狠毒的心啊~。”说罢还拿起衣袖拭了拭干涸的眼角。
顾东篱摇摇头,也不欲与小孩子多加争论,只是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出门。
白初霁却双手一伸,拦住他的去路,“你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顾东篱轻笑一声,“你是在看管我”?
“我阿娘是个寡妇”。
顾东篱有些惊诧,第一次认真的看着这个粉雕予玉砌的小娃娃。
在这个全城戒严的边境小镇,官差大肆搜捕的第二天,一个寡妇家里就出现一个身份莫名的男子,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可更耐人寻味的是这句话是从面前这个四五岁大小的娃娃口中说出。
他看着面前这个一脸严肃认真的白初霁,第一次对一个孩子起了杀心。
他的确不敢肯定这是留给他的另一个阴谋又或是其他,他赌不起!
“顾将军。”房门口轻柔的唤着,顾东篱不着痕迹的松开刚攥进的拳头,鹅黄淡衫的女子推门而入,端庄的走到近前,盈盈下拜。
顾东篱一下子就晃了神,夕阳的余晖映射在安歌纤细的身子上,鹅黄色的衫子上也透出微微的暖意来,嘴角散开的笑意融化在一双如水的眸子中,仿佛有着一只小船,船家的女儿撑着竹篙,哼着歌谣,船后留下一圈圈散不尽的涟漪。
安歌只是招手,将白初霁拉到自己身旁,然后蹲下身来看着他,“阿娘让你带给顾将军的话,阿初可有转达?”
白初霁感受到袖子里安歌捏着自己的手心里有些细微的汗珠,心下了然,便对着安歌粲然一笑,“阿娘交给我的事,自然是放下千万个心。”
安歌伸手摸了摸白初霁的头顶,欣慰道:“自然放心,你先回房中温习今日先生所授功课,阿娘稍后再叫你用晚膳可好?”
看着白初霁出了屋子,安歌转身面向顾东篱,还未等顾东篱开口,安歌又是一拜,才说道:“亡夫白氏,儿唤白初霁,妾身安歌。”
顾东篱神色微有尴尬,他怀疑他的救命恩人却还被人一眼看穿,当下低咳一声,双手抱拳“东篱谢姑……夫人救命之恩,倘若东篱这次真的逃过一劫,日后必定重谢……只是不知姑娘何故开口便叫我将军?”
“我救了将军当日,这镇上的军官大人们便挨家挨户的开始搜寻奸细,每家儿的门口都贴上了通缉纸令和将军的画像”。安歌微微颔首,规矩作答。
顾东篱尴尬更甚,大掌直拍自己的额头,“哎呀,也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我这脑子竟这般不想事,问了夫人这些痴蠢问题,还望夫人莫怪。”
安歌不答,只是余光缓缓扫过顾东篱缠着纱布的胸口和白嫩光洁的脸……
这下顾东篱的脸红的就像安歌适才煮粥时放入的一颗颗小红豆,越滚烫颜色就越深沉。
“我看夫人的行为举止也像大户人家出生,不知为何如今却生活在这不太平的边境小镇上?”顾东篱心虚,只得挠挠头,想着法子的转移话题。
安歌轻叹一声,半晌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移向窗外,看着最后一丝阳光被吞没,眼睛里散了神,顾东篱偏头看她,眼睛里也散了神……
良久,安歌才收回来了视线,低着头,表情让人看不真切,“妾身有幸,亡夫家家境殷实,尚算得上大户人家,所以也跟着学了几年规矩……只是后来,突发了一场疫,家里人都没了,只因当时妾身带着阿初去看了远嫁的姐姐,才得以保命……”
安歌说到此,隐隐哽咽,停顿数秒之后才又开口,“请人料理了后事之后,妾身就把家里的生意都卖了出去,可那地方刚过了瘟疫,没有哪位老爷敢接手,最后赔下不少,低价转出后,才拿着换来的钱带着阿初找了这处远离家乡之地,免得时常念起,徒增心伤。”
说罢,便安安静静的立在原处,不再开口。
顾东篱也沉默着,房间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却多了一份烦闷与燥热。
想来,是快要下雨的缘故……
“饿了。”顾东篱终是忍不住开口,语气却熟稔地如同认识多年的好友。
“妾身先去备膳。”安歌弯腰拂身,退出门去。
顾东篱愣愣的看着安歌离开的背影,他那座严防死守了二十多年的城池,今天却突然被人撬走了一块砖。
有风吹进来,舒适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