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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去踏个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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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春始,万物复苏。人们褪下厚重棉衣,魏国京都内便比冬日时添了几分生机。花打出点骨朵来,舒展蜷缩了一整个冬日的枝叶。
温折玉百般不愿起身。俗语讲:春困秋乏夏打盹。这话最适合他不过。
一年四季都是一副睡意惺忪的模样,想要去说教他,偏生他没犯过一丝半点的错。假装没看见,又做得过分。久而久之,人们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去多问。
适逢晴空万里,整个温府上下,温杳杳第一个坐不住了。嚷嚷着要去踏春。杳杳四五岁的年纪,正是好闹时。温老宰相又素来是个女儿奴。家里仅这么一个小明珠,哪儿有拒绝之理?
有温老这一点头,杳杳便有了正儿八经折磨她三哥哥的理由。
彼时天刚刚醒,金乌也只爬了一半的天。正是温折玉睡得最酣时。杳杳却早早的醒了,交由丫鬟一番梳妆打扮,兔儿似的蹦跳着摸去折玉屋里。
杳杳进屋时,他正做着场黄粱梦。依稀间听见远远的有人在喊:“三哥哥——三哥哥——”。
他不搭理,将被子蒙住耳朵。于是那声音猛然在耳边炸开:“猪哥哥!起床!”
温折玉被惊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的将半张脸都藏进被桶中。侧首见是自个儿小妹,这才松了口气埋怨到:“正与神仙论道,偏你来吵我。何事?”
杳杳便坐在床边边,两脚悬在外面,俯身趴在她三哥哥的身上:“今日天气甚好,三哥哥陪我去玩。”
温折玉将头别开,又闭上了眼,声音也带着倦意:“晚些时候再讲。”
温杳杳何许人也?待温折玉睡醒,恐要傍晚时分。于是她便踢了鞋子,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嘟着嘴不依不饶:“不管,就要现在。现在现在现在!”又将小手攥拳,不轻不重捶打着被褥。
一直侯在一旁的小厮忽而动了,一个去橱柜里取衣,一个去沸炉前沏茶,好似演练过百遍似的。熟练。
新沏的茶端上桌面时,折玉也被杳杳折腾了起来。倚在床头,微瞪着招子,气势汹汹。却见他抬起手,落在杳杳脸上捏了捏,道:“破例一次。”
破例一次?这话小厮们总觉得听过上百遍。俗话说得好,看破不说破。说破就挨揍。为了不被罚抄书文,两个小厮眼神交会,并未说出实话。
“三哥哥。快起!”温杳杳达到了目的,利索跳下榻,踩上绣鞋,拉着温折玉手臂帮他起床。
床被这个东西,对温折玉来说。就和他爹娘一样亲。一刻都不想分割。
拉拉扯扯又耗了些时刻,温折玉才顺利地踩上鞋履。顶着头微乱的青丝走到案前一口净了茶,又由人扶着坐在镜前,任丫鬟束发整装。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无缝衔接。对温折玉身边的丫鬟小厮来说,这是每人必会的本领。按着杳杳的说法,就是:服侍人形大猪。
待温折玉收拾完毕,已是晨时二刻。
杳杳伸手去牵他,小步跑着在前带路。温折玉便任由人牵引着,从小厮腰里捞走了装着银票的钱袋。踏春,也要花钱的。
天气虽是好天气,可温折玉甫一出门,便遇上了对家,大内总管张微,张公公。
本想着装作没瞧见,谁知两车并行,眼看着就要堵了路。温折玉掀起车帘,看相对车:“张公公请先。”
车内过了一会儿,才有动静。太监打扮的人探出头来:“亏您让了,不然可便要耽搁了咱家回宫复命。”
温折玉只付之一笑,不再答话。
待张公公的马车走远,他才俯身与杳杳咬耳朵:“瞧见没,阉人也仗人势呢。”
温杳杳听不大懂,却知道不是好话。只顾着咯咯笑,捧着她三哥哥的场。这招显然受用,温折玉俯身在人脸上嘬了一口香,连夸几句。
今日出关盘查的异常森严,温家的马车被堵在百米开外的地方。温折玉探头张望眼,闷回车中等着马车寸步得挪动。
他倒是等得,可身边小人等不得。半个身子趴在窗外,眼巴巴的看着。幸得被一位排在前头的曾老者瞧见。这老者曾得温家接济,又孑然一身,难以回报,便主动要同温折玉换位子。
温折玉是要推脱的。只这话还未出口,杳杳便脚下生风的跳下车去,满口答应。眼瞧着老者同杳杳换了位子,温折玉仍赖在车上迟迟不肯下。
“这儿鱼龙混杂…”
“知道了。”温折玉打断小厮的话,磨磨蹭蹭扶着小司手臂跨下马车。游园一般慢悠悠的晃前去,一搭眼,还要等个七八人。
于是温折玉便一手牵紧了杳杳,一边同身后人闲谈:“等许久了罢?”
那人便连连点头:“可不就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儿,突然就查这么严。我还等着跑完这趟生意回家照顾儿子呢。”他顿了顿,再道:“温公子好歹是宰相府里头的人儿,想必不会过于为难。”
“也许是。也许盘得更严呢。”温折玉半开玩笑地道。
约莫过了一会儿,这才排到跟前。
要去的野湖在城关外山脚下,步行快些也不过一柱香的时辰。温折玉便叫马车远远跟着,晚些去接便是。
“得罪。”关口的士兵上前行个礼,便在温折玉身前腰侧腿旁摸个遍。
即便知道是例行公事,温折玉仍在心里将人数落个遍。他这身子,可是第一次给人随便乱摸。
杳杳是个机灵的,瞧见士兵看他,便自觉的蹦跳几抖几下,告诉人儿自个儿甚庅也没带。
士兵见过几次温折玉,论官职,是他头顶上司。自然而然的便松了盘查,将人放过去。待他出关没几步,又忽的被叫住。
“站住。鼓鼓囊囊的袋子里,是什么?”
温折玉顺声回身瞧去,离得较远,只依稀能看见个迷糊五官。猿臂蜂腰,威武雄壮。看衣着,是个头头儿。
“只是银票而已。”
“银票?”那军爷显然不信。持着长枪举步走进。远远瞧着不显,靠近了瞧,这军爷着实是高。纵是在杳杳眼里顶天立地的温折玉,也堪到人肩头下一点。
这般高大威猛的,杳杳第一次见,便忽的玩性大发,扯扯温折玉大袖摆道:“阿哥,敌人太强大,打不过。快跑!”话一落地,便身手敏捷的跳到温折玉身后藏了起来。
温折玉一愣,军爷也一愣。
“家妹年纪小,不懂事乱讲话。军爷可莫放在心上。”他将钱袋解下,递给军爷。
军爷接过钱袋,仔仔细细翻了个遍,而后束口,窝在手中:“还有别的吗?”
温折玉把手在身前摊开:“没了。”
“叫什么?出去干什么?”
“温折玉。今儿天好,带家妹去踏春。”纵然有温老做靠山,他也不敢在军爷面前造次。压力太大。
温折玉。军爷在心里默念。他是知道这人儿的。皇帝跟前的新宠,平日里懒倦得很。朝堂共事,却因官位悬殊,迟迟没有见过这人。
如今一见,倒有些惹人喜爱。
“外头乱,早回。”军爷将钱袋放在人两手之上,尽职尽责地叮嘱。
温折玉收好钱袋,一手提拎着杳杳,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乱在何处?”
军爷低头看着他,眉如弦月杏目似点漆。皮肤白白嫩嫩,唇红齿白还有隐隐可见的小虎牙。愈看愈觉得好看。甚至有点想上手捏一捏这脸儿,看看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一样软。
但是不能。军爷在心中自我否定道。
“齐国蠢蠢欲动,魏国上下,何处都乱。”军爷扭过头低着,和躲在温折玉身后的小孩儿对对眼。
“严察为何?”他追问。
“为除齐国做细。”军爷想拒答,可他的嘴有自己的想法。
温折玉得到了问题的答案,心中一个小疙瘩瞬间解开。不过是一个做细,有军爷在,那必定是逃不掉的。这般想着,他便放下心来。步履自在的,牵着杳杳去踏春。
只留下军爷一个人,瞪着他背影发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很啐一口。
“真他娘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