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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讲「上卷」 ...

  •   “我们来聊一聊生命的意义。”
      “哈?”稚气未脱的男孩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叶恦,“学校让我来是要弄清楚打架的原由,而不是谈生命的意义。”
      “我为什么要和你聊我的生命的意义?”
      “你为什么打架?”
      “我不知道,就看他不顺眼。”
      “你看谁顺眼?”
      “我看你不顺眼!”
      “中午吃的什么?”
      “红烧排骨和小炒肉。”
      “我最多一顿吃过五碗饭。”
      “然后呢。”
      “它让我活了下来。”
      “所以生命的意义就是用吃饭维持生存?”
      “你很聪明,但如果仅仅是靠吃饭,这样也不算太有趣。”
      “举个例子,从早饭开始就因为忙碌而一直没有进到食,下午终于忙完的你搭车去期待好久的新餐厅吃饭,遇到了下班高峰大堵车,你在水泄不通的城市中下车奔跑,遇到两次红灯,一次交通管制,你觉得所有的事情糟糕透了,在晚八点吃上了晚餐,你感叹,吃饭果然是最美好的事情啊,接着,你从汤里面舀出一根头发丝,愤怒不已地把经理找了过来,免单后怒意未平跑到餐厅后门随便找了名小工进行殴打,回家时候路过报刊亭,买了连载杂志,这一期签售会作者是你从小就一直崇拜的,参加完以后你觉得生命好像从某方面进了一阶,第二天你因为殴打他人被拘留半月,经历管束出来后除了吃饭你有了新的期待。人的生命长度有尽头,而拉长生命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回忆,向着有光芒的地方走去。吃饭不是唯一有趣的事情,打架是把快乐禁锢在身体里的枷锁。”
      “光芒是什么?”
      “喜欢的事,坚持去做,里面有光,光会传导给你,你会带给他人。”
      “那你的光芒是什么?”
      “城市中还有许多困惑需要解释,我的光芒是明天早起上班的太阳。”
      “好啦,快回学校吧。对了,把这个带给你们班主任一下,他前几天托我要的。”叶恦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男孩,“谢谢你,拜拜。”

      那是小学四年级他们的班级合照,也是人最齐的一次,大家都笑得很开心。
      杨柳街27号是叶恦住的第二十六个地方,拆迁工程在预备竣工前三个月突然停了下来。趁着天色雾蒙蒙,他们一家搬了进去。
      推开门,尘土在强光手电的探照下飞扬开来,这所位于一层的公寓内部格局很快就被窥尽,客厅有着叶恦见过最漂亮的白色皮质沙发,旁边摆着一块发了霉的蛋糕,他在路过儿童图书展览节时身穿树獭装的工作人员给过她一块,味道很甜。三室一厅一厨一卫,最角落的儿童卧室墙上贴着樱木花道和杀生丸,确认好房间后,大家匆匆忙忙放下东西各自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叶恦和祖母对新家进行大扫除,父亲从斗柜夹缝里掏出一枚金戒指后便出门了,在断水断电状况下打扫卫生,祖母经验十足。
      看准了环卫工人换班的时点,将扫把水桶提走。
      从家具摆设看得出来前屋主是个很考究的人,家中不算太脏,多是灰尘,但祖孙二人还是起了一身薄汗。下午四点祖母出门上班,穿鞋的时候还哼唱着两段“拾玉镯”,今天似乎大家心情都不错,叶恦把扫把水桶还回原地后绕到小区空地将那块蛋糕埋在老樟树底下,回家路上还捡了些糯米团子去喂楼道的野猫。
      “这样会喂死它的。”
      叶恦慌了手脚把剩余的两粒团子紧紧地攥在手心,抬头看着这个高他半个头的男生,白绿相间的校服,是附小的学生。叶恦见过他,在中秋节前一天石桥站等车的时候,一个男孩把碎刀片揉进咀嚼过的口香糖里,然后面带笑意地喂给面前的野猫,回想起那天的情景,叶恦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这样就快多了。”
      说完,男孩揪起猫后颈,右手从兜里摸出两枚生锈的刀片,野猫叫唤了两声,肠肚掉了一地,男孩俯下身对着跌坐在地的叶恦轻声说:“方法狠一点,别等它回头再咬你一口。”
      “有事来找我,附小五(9)班段劼。”
      等他走远后叶恦捡起那两枚刀片,回到家小心翼翼地擦干血渍放到文具盒底层。

      家里几乎所有穿的用的都是祖母捡回来的,就连叶恦也是。
      叶恦印象中,父亲酗酒,在酒吧里染上毒瘾后,发誓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四个女人全部离开了他,其中一个就是她的母亲,她把叶恦放在那个她真心付出过的男人家门口就走了,连头都没回一次,女孩被祖母找到的时候,正守在垃圾桶旁等着捡拾别人吃剩下的餐盒,那天起祖母给她改名叫叶恦,因为听起来和“孽障”很像。祖母待她大多数时候是好的,祖父的事情没有听说过。
      祖母工作的地方是城里开张最早的大饭店,有二十五年了,一直以来她总是三个杂工里面洗碗最快最干净的,现在或许是年纪大了,有时候一次抬上十个碗手会发抖,她是家里的承重墙,所以强忍着不让经理发现,也没有闲钱去医院检查,只道吃点钙片就好。徐树湘是新招的打荷,岳阳人,做得一手地道湘菜,但一般来饭店光临的都是老顾客,吃惯了口味的,只有少数情况下会让他主厨做几个小炒,刚上班第一天就是祖母带着他四处熟悉环境,招呼着介绍同事,所以比旁人多了分亲近,打烊前他总会把切剩的配菜留下来搭着炒一炒给祖母带回家当晚饭。
      凌晨一点二十,叶恦用食指抵住胃部平躺在床上,这一天都还没吃上口东西,想着睡着就不饿了,可总是越不想就越是刻意去想,只盼着祖母早点下班回来。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祖母的脚步声,叶恦马上翻身起床去拿抽屉里的蜡烛,祖孙二人在烛光下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话。
      “圆白菜炒包白菜。”
      “洋葱青椒烧土豆。”
      “半个腊鸭架。”
      “......”

      吃过晚饭,叶恦和祖母把厨余打包放在大门内侧后各自回房间休息,正躺下回味着今天的烧腊鸭架,就被大门口的一声咒骂打断了思绪,想必是父亲回来踢倒了门口的垃圾袋,叶恦习以为常地拉过被子转身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叶恦被祖母的吼叫声惊醒,半掩着房门看到父亲满身是干掉的血渍半躺在沙发上,搭在茶几中央的腿肿得发紫,从他们的话语中大致了解到是因为债主讨债,父亲仓皇出逃,血是从二楼平台跳下的时候被拦物网划伤出的,而右小腿由于落地时冲击力过大造成了骨裂,加之不敢去医院致使变得更加肿胀,祖母一边哭一边熟练地给父亲清理着伤口。
      叶文胜,父亲是个本尊和本名极不相符的人。长辈期盼着孩子能够以文人气质出人头地,可孩子偏偏自己选择要武斗。从还没到入学年龄起,叶文胜就开始和邻居家的小孩打架,初中时候加入本地兴起的不良少年组织,以收取保护费和拦路费为由,打伤过不下于二十名学生,被勒令退学后就一直在社会上游荡。家里的房子卖了当作医药赔款,母亲独身一人带着他找没人住的空房子四处定居,靠着在饭店打工勉强度日,近几年条件稍微好了一点,他也会不时拿些钱回家,说是群里分的,母亲没多问,想着日子是在往好了过,只是劝着他退出那些个组织,定心找份工作,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他是个浪漫的人,也很会哄女孩子开心,从十四岁时候的静芳开始,到后来的雅芸、莉莉、林英,每一个对他都是死心塌地,在分手前夕做着一件又一件看起来近乎没有尊严的事,就只是为了换回他的真心,可他的真心早随着酒分子挥散尽了,直到染上毒瘾后,整个人变得喜怒无常,不分场合地动手打骂,最终让女孩们彻底死了心。
      “孽障,快上学去。”祖母对着从卧室探出半个身子的女孩喊道:“这个月的午餐饭票钱别忘了拿,在你床头柜抽屉里。”

      学校里头叶恦没有过朋友,刘景栖是她的同桌,那种大家嘴里善良、惹人爱的小姑娘,午饭时间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但她总是拉着叶恦一起坐,一同享用午餐的还有路宝军,他从学前班就喜欢景栖,高她们一届,原本是在附小上学,天天盼着景栖继续当自己的学妹,可偏偏对方给划分到二附小,他在家哭闹好一阵子,父母才松口让他留级去二附小重新入学。
      “路宝军、刘景栖,今天是你们俩值日,一会儿别忘了把餐桶推回食堂。”班长打开记事本一边说一边给宝军使着眼色,上周五放学路上宝军告诉他打算在认识景栖的第2097天时候进行第四次表白。被发了三次好人卡,这回宝军做足了准备,提前写好稿子,背到凌晨两点半。
      午饭时间结束后,收拾好餐盘,宝军和景栖把餐桶推回教学楼右后方的一号食堂,去的路上宝军一心重复默背着他的情书,没注意1班教室值日生推着餐桶出来,两边的餐盘撞洒在地,汤渍溅去了景栖手上,宝军一把将男生推倒在地殴打起来,
      “哥!别打了,教导主任快来了!”在1班读书的堂弟路吉雨对着宝军喊。
      男孩这才停下手,呵斥蜷缩在地的沈文铸将餐盘拾起,转过头一脸心疼地看着景栖,文铸把各班的餐盘垒好放回餐桶里,道完歉一只手推一辆餐车正准备往食堂走,景栖接过手轻声说:“你送你们班的就行,一个人推两辆,别一会儿又洒了,宝军,我们走吧。”看着女孩没事,宝军也算放下半颗心,可表白计划被这么一弄全然没了心思。

      “同学你好,麻烦找一下刘景栖,谢谢。”
      “景栖!有人找!”挨着后门位置的学生替沈文铸喊道。
      “你是昨天送餐桶的那个男生?有什么事吗?”
      “额,嗯······对,对不起!”文铸弯下腰双手递给女孩一包手帕纸。
      “是Hello Kitty!真可爱,谢谢你。”景栖把纸巾双手接过来,“昨天的事情是意外,我倒没有受伤,反而是你,没被打着吧。”
      “我,我,我没······”
      “哟!你小子还敢过来啊,没被打够是吗。”宝军走到他旁边,一只手放在男孩肩头。
      “别人是来道歉的,你别为难人家。”景栖急忙说道。
      “记住,下次小心点!快滚!”宝军的语气有些发狠。
      文铸刚要转身出门就被一旁嬉笑打闹的同学不小心撞得一个趔趄向景栖扑去,还没等爬起来站稳,又被宝军扯着衣领打倒在地,同学们只看得热闹,剩景栖又拉又劝。
      “叶恦!快来帮忙把他俩拉开。”刚从讲台擦完黑板的女孩听到同桌点名,连忙走过去劝架,谁知被宝军一个甩手跌去了桌角,见势,他们停下打架,连忙把女孩送去医务室,校医一边问询着事情原由,一边对受伤不深的手肘熟练地进行常规清洁、消毒、上药和包扎。
      “谢谢谷川老师。”大家向校医道谢后回教室上课了,让叶恦好好在医务室休息一节课。
      “下次别去劝这些架了,弱小的人被逼急的时候总会自己想出脱逃的法子。”谷川侧过身对椅子上的女孩说。
      “可景栖叫了我的名字,不去帮忙的话以后在班里就更难过下去了。”看着校医叶恦总觉得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把本应该放心里的话很自然地说了出来。
      谷川听后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又指着治疗记事簿说道:“四(3)班,叶恦。”
      “你很聪明,是不该把自己放在不可控的台面上。你随意休息吧,我出去透透气。”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二楼办公室里教导主任找了宝军和文铸进去问话,一场争执后,双方都被请了家长,要求立即到学校了解情况。宝军的父亲是市里前十强企业董事长,文铸爸爸过来后没听两句教导主任的描述,就带着文铸一起赔礼了道歉。
      回到家里父亲把儿子打了一顿。“告诉过你在学校不要惹事,能忍则忍,有什么大不了的委屈,你知不知道今天你打架的是路总家少爷,我们公司正求着跟他们合作呢,你这么一闹,我又得多好多损失,叫你忍!忍!忍!我比你更委屈。”
      那天吃过晚饭文铸很早就回房间休息,可摸着被衣架打过的地方,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

      半个月后大家渐渐忘了那次打架,如常在平淡的学校生活里期待着新鲜事的发生,同时又害怕着自己成为事件的主角。
      四(3)班周二下午第三节课是去信息房学计算机操作,1班上的是体育课。沈文铸向来体弱,老师也没做过多勉强,都是让他自己一个人到教室休息。那天在回去的路上,文铸绕到3班教室,看准了宝军的座位,在他书包里快速搜寻着,“果然因为上信息课手机会和电脑产生电磁波反应他没敢带去”,文铸把手机放到自己口袋里的时候心中窃喜,他早就想要捉弄一下这个“霸道校友”,在大家都逐渐淡忘他们俩有过矛盾后,丢手机这种事情自然也不会轻易和他联想到一起,但他还是担心带回家会被父母搜出,于是在放学后小跑绕到才搬出来半年不到的老房子旁,但没想到竟然有流浪汉偷偷住了进去,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与其担心流浪汉,不如担心回家晚了会被骂一通。文铸没有多想地只是径直向消防通道走去,虽说这所老房子当年的规划用途为公寓,但他们家因为住的一层,所以额外赠送了一小间地下室,他用周末在家找到的钥匙打开门钻了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好在东西摆设位置都还是记忆犹新,很快就找到架子把手机搁在上面后锁门飞奔回家了。
      估计是宝军以为自己把手机忘在了某个地方,加上买新手机的钱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数,使得几天过后就连文铸也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妈,你最近是不是又捡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放着,这几天中午老听着‘嗡--嗡---嗡’的声音,连午觉都没得睡。”文胜给母亲抱怨着。
      “最近?我怎么没听见?”
      “一点半时候你都是趁着别人午休出去‘寻宝’,当然没听见。”
      老妇人从脑海里快速搜寻着最近捡拾的“果子”,“这段时间我就拿回来过一个不锈钢锅盆和半袋洗衣粉,咱们家又不通电,哪会有什么嗡嗡声音。”
      “我每天被吵醒还有假啊。”男子反驳:“不是你肯定就是丫头藏起来的。”说完便撑着沙发扶手略显吃力地站起来,一步一斜走去女儿卧室翻了个究竟,可除去平时穿的衣服和用的课本外,并没有找到什么所谓的“振动源”,霎时,文胜表情显得有些许难堪。
      “你看吧。”老妇人语气带了些理直气壮,可又在瞬间转变得小心翼翼,“别是这所房子不干净吧。你想想,咱们才搬进来第二天你就骨裂,养了这么多日子也不见好转,还有,这房子好好地怎么就给停了拆迁工程,附近三四幢楼可都给拆干净了。”老妇人越想越觉得后脊发凉。
      “妈,你别一天到晚想那些有的没的,这房子多好啊,哪来什么鬼怪。”男子坐回沙发原位,“再说那鬼怪盯着咱们干嘛,要啥啥没有的。”
      母亲也不和他继续争论,出门上班去了。
      下午放学回家,叶恦被父亲拿着扫把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女孩没有哭,她知道是爸爸的毒瘾又犯了,等打累了会停手的,晚上祖母回家时客厅早已收拾干净,一如往常什么也没发生过,晚饭依旧是她带回来的剩菜拼盘。
      “我们搬家吧。树袋街东边的枣核巷有一间宅子空了三五年,树湘说有几次去送餐时听隔壁老邻讲,那个房主人讨过两个媳妇,原本是和前老婆、大儿子住里头,后来他老婆留了张离婚申请就跑了,具体原因谁也不知道,一年后他也再置办了房产组了家庭,前后有好几家人说要出钱买宅,可他左右舍不得,这才给空下了。我打听过,里面没出过什么不干净的事。”祖母还是在担心现在住下的这所公寓有问题,劝说着要搬家,叶恦和父亲都是随波逐流的性子,主意就依着祖母的想法来。用了两个晚上他们又搬去了新地方。

      “诶,你们听说了吗,最近有很多流浪汉专门找长期没人住的空房子寄居,还吓跑了回去取东西的房主人。”午饭的时候宝军突然想到近期流传的新话题。
      “不会吧,要是真的那得多吓人啊,没准儿是别人瞎编的胡话。”景栖一脸吃惊地回答。
      “千真万确!昨天晚上家庭聚会吉雨告诉我的,说碰着好久不见的前邻居,就是学前班我们一个学校,现在读附小四(1)班的苏姚,那天他正好回去找搬家前留下的游戏显卡,结果刚准备推开门,就看着里面有一个陌生男的在抽烟,把他给吓得转身就往回跑,据说院子里还晾着咱们二附小的校服。”宝军说得有理有据。
      景栖听后若有所思地说:“你这么一讲好像还真是······对,我想起来了,周末我去练琴的时候也听吉雨说过,还有沈文铸,他也说他们家之前那公寓进了流浪汉,看见后他都没敢吱声,怕被人给打一顿。”
      “沈文铸?就他那怂样,哪天我先给他给练练胆子。”
      “诶,不对,你什么时候和那小子这么熟络了?”宝军不服。
      “那天你不是把人给打了嘛,后来放学回家碰到他,发现我们俩住一个小区。”
      “他没敢对你怎么样吧。”宝军恨得牙痒痒。
      “想什么呢,人是三好学生,你别欺负他了。”景栖岔开关于沈文铸的话题,转过头对一言不发的叶恦问到:“你怎么都不加入我们啊,你说要是你们家碰到流浪汉寄居,你会报警吗?”
      “我,我应该会吧。”叶恦低头没看他们,只是擦干净吃过饭的位置往讲台走去。“你们慢慢吃,我吃饱先把餐盘放回去了。”

      “英英!”
      叶恦看着面前这个浓妆艳抹大声在学校门口叫住她的女人。“妈,我现在叫叶恦,叶英早销户了。”
      “什么叶上叶下的,我就要喊你英英。”女人拉着女儿手说:“走,英英,妈妈带你下馆子去。”
      “妈,不用了,奶奶等我回去吃饭呢。”
      “你奶奶这会儿正在饭店刷着盘子,没个凌晨一点到不了家,别以为我不知道。”女人神情飘过一丝不满,但立马又恢复到先前的笑容,“来,跟妈妈走。”
      女孩拗不过,只得跟着几年不见的母亲上了车。前排驾驶座有一位头发稀疏的男人,“这就是之前爸爸嘴里念了好几天的那个人吧。”叶恦回想起前几个月听到父亲很气愤地给祖母抱怨,说是妈妈找了个大老板男朋友,那男的五十几岁,离了婚,还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气不过自己的女人竟然跟了别的男的,对方还这么大年龄。
      “英英,这是龚叔叔,快叫人。”
      “龚叔叔好。”
      “小朋友你好,叔叔带你去我开的餐厅吃牛排好不好?”
      “谢谢龚叔叔!”
      “真乖。林英,孩子教育得不错,这样我也就放心把小文交给你来带了。”龚肃章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拍了拍副驾座女人的手背。
      “谢谢老龚!是啊,英英最乖了,我一定会把文文照顾得好好的,你就放心吧。”母亲笑得比刚才更甜了些。
      到了餐厅,龚肃章去前台招呼着点餐,俞林英去洗手间补妆,剩叶恦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看着周围西装革履的客人,大家有说有笑,仿佛彼此遇到了最完美无瑕的契合者,女孩起身也去了洗手间,整个餐厅没有喧哗嘈杂,隔间里母亲打电话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她是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今天这场饭局的用意。
      其实在车上的时候叶恦就想到了,母亲怎么会是因为思念而想着要见她,自己可是她和她爱过最深的男人生的孩子啊,映入眼帘的过往岂又能视而不见,今天的安排无非就是想给看到希望的后半辈子加注一剂免疫药水,去给别人当标杆母亲,明天过后哪又还会记得这个穷酸女儿。虽然自己被用作逢场作戏,但母亲也是不容易的,最开始爱错了人,那些痛苦的经历将伴随自己一生,现在好不容易站起来走到山顶前的最后一步梯阶,自己又怎么忍心看着她从这青石板跌落下来,一不小心粉身碎骨。
      肃章给叶恦点了五分熟牛排和酥皮蛤蜊汤,甜点是焦糖苹果脆,吃过饭女孩坚持要自己散步回家,餐厅离树袋街大概两公里的位置,他们也就任由着她了。回到家里叶恦躺在床上照常等祖母下班,本来不打算告诉她傍晚的事,但祖母见孙女吃得不似以往,便关心了起来,女孩放下碗筷抱着祖母开始哭,她觉得对不起她,祖母安慰着说:“没事,剩下的留着明天再吃,天晚了快睡吧。”

      “叶恦!班主任找你去办公室,说有很急的事情。”门口的同学向教室里传着话。
      “谢谢芸芸。”
      叶恦急忙跑到三楼的教研办公室,敲门进去后老师告诉她,祖母受伤住院了,让她马上拿着校园出入条过去一趟,女孩道谢后连忙赶去市立医院。
      “你好,请问王勤群在哪个房间?”
      “王勤群?”前台护士翻着入院登记簿,“外37号,从这儿过去,第二个通道往左转······诶,玉珏,林玉珏,这姑娘找王勤群,你不是负责那间病房嘛,正好带她过去一下。”
      被叫住的实习生转过头对叶恦说,“跟我来吧。”
      “你是二附小的学生?”
      “嗯,读四年级。”
      “那还真巧,我小侄子也是四年级,叫路吉雨,你认不认识?好像读的1班。”
      “听说过,但不太熟。”
      “姐姐,我奶奶是哪儿受伤了啊?严不严重?”
      “只听说是跌倒,然后被碎盘子划伤,刚刚动完手术,具体原因我也还没来得及问。”
      “病房就是前面右手边第三间,你先过去吧,我在这儿取点药就过来。”
      “谢谢姐姐。”
      叶恦走去病房,或许是麻药效力还在,祖母挂着输液瓶正熟睡着。”
      “你是叶恦吧?”坐在祖母病床旁的男生看着女孩问。
      女孩点点头,反问到:“你是?”
      “我是徐树湘,你祖母工作饭店的同事。”
      “徐哥哥?”叶恦听到是祖母常常提起的树湘,心里多了分亲近。
      “徐哥哥,奶奶是怎么受伤的啊?”
      “前几个月有客户预约了今天的十桌饭,我们提前开工做准备,下午时候洗碗盘,勤群姐抱了十来个盘子,结果不知道怎么就给打滑了,盘子全给掉地上,她整个人扑倒在碎渣子里,听医生说,好在伤口不深,但受伤面积比较大,需要住院一阵子。”
      “对了,你父亲呢?我下午过去你们家没看到人,所以才给你们学校打的电话。”
      “我不知道,有几天没看到他了。”
      徐树湘想了一下对叶恦说:“这样吧,这段时间下午放了学你就直接过来医院,我晚上下班来换你,正好给你带晚饭,白天就只有请护士帮忙多照看一下了,因为是工伤,费用全部是饭店出,所以这方面不用担心。”
      “麻烦借过一下,给病人换药。”刚才给叶恦带路的实习护士拿着几瓶药水过来,神情略微紧张,想必是新人对工作的敬畏,她使了些力气才把连接管插进瓶口,“这个是消炎的,痛感会比较重,一会儿开关别推大了。”向二人交代完注意事项后玉珏走去旁边病床继续给下一位患者换药。
      “今天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经理让我等你过来以后就回饭店上工,一会儿晚上我再过来换你。”
      “好的,谢谢徐哥哥。”
      树湘离开后叶恦一个人在病床旁坐着,安静地等待祖母醒来。

      每天晚上回到家,叶恦都会把替祖母换下的贴身衣物洗来晾着,然后装好干净的衣服第二天带去医院,至于别的家务卫生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扫。
      有天周末,树湘看着叶恦精神不太好,估摸着小孩是神经紧绷加上睡眠不足,于是早早地就叫她回家休息,等下午四点再过来换他。回到家叶恦躺在客厅沙发睡着了,梦里祖母办理完出院手续,牵着她的手去游乐场玩,还买了棉花糖和冰淇淋,正排队等着进鬼屋大冒险时,女孩却被现实中砸落的物品敲醒了,睁开眼,叶恦看到父亲站在茶几另一侧,落在她身上的是几只湿漉漉的蟑螂尸体。
      “你祖母都住院了你还有心思睡觉?看看家里脏成什么样子,这几只畜生敢跑到我的酒瓶里,还有厨房墙角,那一大滩油是几个意思,不知道打扫卫生,孽障,白眼狼,你妈不是带你去吃大餐嘛,你找她去啊,赖在这里做什么,我告诉你,再敢去找那贱人,腿给你打断了!”面对突如其来的打骂,叶恦虽不敢还手,可心里对她这个父亲早已恨之入骨,祖母住院快一个月了,他不仅一次没去看过,一天到晚除了在家里抽烟喝酒就是去外面游荡,一点没有都担当。
      第二天课间操结束后叶恦走去校医室,里面只有谷川老师在,她把门关上,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
      “老师,您听过一个关于大象的故事吗?有一只蜜蜂生性顽劣,对所有的动物嗤之以鼻,它尤其喜爱捉弄大象乔治,过上几天便会从五公里外的花田飞去小镇最有名的马戏团中,趁着半夜的时候在大象耳边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乔治品性温柔,每次都被吓得仓皇出逃,闹得大家伙纷纷神经衰弱,事后乔治也总会被团长用鞭子抽打一顿,渐渐地大家以为乔治精神有问题,开始不和它说话,团里面也在商讨着关于把它除名的事情。这天蜜蜂又来了,它和往常一样在乔治耳边恶作剧,但这次不同的是,乔治没有再害怕,反而用大耳朵扇开它,蜜蜂像是着了魔一样,变本加厉地发出声音,最后终于惹怒了乔治,被一脚踩死。”
      谷川听完后会心一笑,“既然这样,我也回赠你一故事,是个典故。春秋时,晋侯又一次向虞国借道去攻伐虢国,虞国大夫宫之奇向虞公进谏说:‘虢国是我们邻邦,他若亡,那虞国也将不保啊,不能因迁就晋国而召此祸患,以往借路予晋,就已经很不恰当了,如今怎可再借?就像是颊骨与牙床相互依存,牙齿若是没有了,那嘴唇就会感到寒冷,这恰恰说明了虞虢两国的关系啊!’可虞公并没有听取谏言,后来晋借道灭了虢,返回时又把虞灭了。事物的存在既有道理又有矛盾,如果你已经想好了可以接受最坏的结果,那过程导向你自己斟酌决定吧。”
      说完打开壁柜从药瓶中取出一粒白色胶囊,用纸包好递给叶恦。
      “里面粉末可以昏睡至少两个小时,一点点就够了,要做的抓紧时间做。”
      “谢谢老师。”
      把药揣好后叶恦迎着课铃跑回教室,班主任招呼她进去坐好,接着宣布上午拿到的通知。
      “下周五我们学校将举行第五十七届运动会,项目和往年一样,下了课大家自愿去体育委员那里报名,对了,叶恦同学,前两年的田径比赛你都是年级第一,今年接着参加,给咱们班再争个冠军回来,芸芸,先把她名字加上吧,其他人记得踊跃报名啊。”班主任知道叶恦最近家里的情况,但带班级中如果出了项目冠军,在年底教师评优的时候可以加分,他怕叶恦不主动报名,于是先钦点把名字给加上了。

      “田径组第一名,四(3)班叶恦!”在人声鼎沸的田径场,裁判员老师宣布着刚才决赛的名次,“叶恦同学,等大会结束后统一在后勤办公室领取奖品和奖状。”
      叶恦喘着气交替呼吸,点头向老师道了谢。所有项目比赛完毕后,在校长的主持下结束了连续两天的校园运动会,叶恦获得了一套运动服和一本荣誉证书,拿到奖品后,她立马跑到医院向祖母展示这年级第一的成绩。
      “奶奶,我听玉珏姐姐说您明天下午检查完身体就可以出院了。”女孩显得满心欢喜,终于不用再和父亲两个人单独相处了,“那您给徐哥哥说我上午先不过来了,在家里头把卫生打扫一下,中午再来医院接您。”
      “嗯!我没事,这不都好完了嘛,你明天多睡一会儿,不用着急过来,下午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可不成,我就要陪着您。”
      “傻丫头。”祖母宠溺地轻拍孙女的头,眼底却生出一丝忧虑。前两天经理过来,说是医生在她身体检查结果中发现患有帕金森症,那是导致盘子掉落的直接原因,虽然当时摔倒确实是因为后厨地上有积水,可单位既然都已经支付了全部医疗费用,那也算是尽全了责任,不过出院后不能再继续录用她,辞退费是两个月工资。想到往后的日子更加艰难,她巴不得不出院再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只是苦了她这懂事的小孙女,从出生起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第二天叶恦早早起了床,把家里上上下下全部打扫过一遍,她还把校服换下洗了干净,穿上昨天比赛的奖品。那是一套纯白色的收口运动服,瘦弱地她穿着有些许大了,但还是想要穿新衣服去接祖母回家,出门前又把荣誉证书打开回忆了一下昨天大家对她露出的支持和敬佩,全班同学都在喊,“叶恦加油!得冠军,得冠军!”那样子的画面也就只有在运动会的时候能看见。
      叶恦还在耽溺其中,没发觉父亲推门进来,男人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小红本,看了一眼然后撕掉。
      “和你妈一个贱人模样,我让你得意!”
      文胜实在气不过林英找了个可以给她当爸的男人做老公,昨天晚上终于鼓起勇气去讨个说法,可谁知一见面,林英连正眼都不瞧他,左一声现任老公好,右一声过得很幸福,最后掏出一张支票扔地上,叫他快点滚,别再打扰她的生活,文胜抬手准备给她扇过去,被旁边的保镖拦下,反挨了顿打。本来就还在气头上,哪看得过眼叶恦这般高兴,撕完荣誉证书不解气,看到她身上穿的新衣服,更加火冒三丈,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拳打脚踢了半天,就在叶恦蜷缩着强忍痛意时,父亲像是发疯似的,走去厨房拿了把菜刀过来,对着女儿的脚拇趾一刀砍下,叶恦顿时痛晕过去。
      “我叫你参加田径比赛,你再去跑啊!”说完后文胜扔下菜刀就出门了。
      祖母在医院等不来孙女,期盼着别出什么事,拿到检查结果后,急忙请树湘送她回家。刚进门,只见女孩躺在地上,纯白色运动服已然全部弄脏,右脚还在不断往外渗血,见状,树湘赶紧抱起叶恦就往医院赶去,血是止住了,也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砍下的拇趾神经已经坏死无法接回。
      醒来后叶恦好像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哭也没有闹,她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父亲在那之后很少回家,祖母每天外出找寻新的工作,一切仿佛回归平淡。
      期末考试前,3班班主任因为家庭原因申请了调岗,之后会转去当一年级的科任老师,于是组织着全班学生拍张集体照留作纪念。
      下午放学回家,叶恦看见父亲醉酒躺在沙发上,左脸有被人打过的痕迹,想必又是遇到了债主讨债,女孩走去卧室打开柜子,在衣服堆里翻到之前从校医那里得到的药粉,小心翼翼拧开胶囊,没有多想地全部倒入父亲的酒瓶中,叶文胜睡到一半醒来拿起酒瓶继续喝,接着又像刚才一样躺回到沙发上。叶恦想过最糟糕的结果就是父亲酣睡醒来,自己再被狠狠打一顿,大不了离家出走,她用手推攘着试探父亲是否已经昏睡过去,没想到面前这个人竟然没了气息,这一闹叶恦方才想到校医告诉她剂量只放一点点,冷静下来后,她决定依照原计划以牙还牙,拿着菜刀向男人的右脚砍去,然后在祖母房间找出针线盒,把父亲的拇趾缝往自己的脚上,她以为这样慢慢地就可以像从前一样奔跑。
      叶恦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是待不住的了,她会暂时被关进收容所,等成年了以后再做下一步判决吧,但在离开之前她希望能和祖母去一次游乐园,她想要玩鬼屋冒险。
      之前午间用餐时候听宝军说起过,收容所里面只有学着自保才能过得不担惊受怕,他有一个朋友进去后就是因为被恐吓不敢还击,结果那两个月里每天都吃不饱睡不好。叶恦在出门前带上了捡回来的那两枚生锈刀片,结果在排队买棉花糖的时候划破口袋掉了出来,或许是让她要接受应有的惩罚吧。
      那天是叶恦自出生以来最开心的日子,第一次真正到了游乐园玩耍,还吃到了冰淇凌和棉花糖,味道和那块蛋糕一样的甜。下午闭园后祖母和她神情都带着没有掩饰过的忧伤,树袋街的另一头就是叶恦要在里面长大的地方。在路口,祖母和一位大约六十岁,看起来很慈祥的男人交谈着,片刻,他们招呼女孩过去,祖母叮嘱了几句后红着眼离开了。
      “你好,欢迎来到‘长余’孤儿院,我是院长水余常,等一下会有小老师带着你熟悉周边环境,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男人微笑着和叶恦打招呼。
      “孤儿院?我不是应该去收容所吗?”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记得要跟大家好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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