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潜入梦》陈思物

3、（3）

　　“你手机响了。”陆梦不太自然地用手指了指董静的手机。

　　董静一看是陌生号码，直接摁掉：“不认识，骚扰电话吧。”

　　陆梦急了：“万一是……快递什么的？”

　　她说话变得磕磕巴巴的。

　　“最近没有买东西诶。”董静思考片刻，“我先出去了领导。”

　　她眼睁睁看着董静把手机揣进兜里离开，心里有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她赶紧找出笔和纸，想凭刚才的记忆把易如风的号码写下来，笔尖落在纸上，竟一位也写不出来。

　　董静进来这一打岔，忘个干净。刚刚还在嘴边的数字，此刻却整块被抹去了。

　　算了，她本来也不是过目不忘的记忆高手，再者，他们可能确实没什么缘分。

　　陆梦随手把笔一扔，那笔顺着桌子骨碌碌滚了几圈。
　　可易如风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他想说点什么呢？陆梦又陷入了沉思。

　　“啪嗒”一声，笔应声落地，陆梦像是听到什么警钟一般清醒过来，调了调椅子靠背，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这就是成年人的好处。什么烦心事什么儿女情长，统统都得排到工作后边儿去，毕竟赚钱是第一要务。

　　陆梦打开电脑，处理了几个工作邮件，刚打开第三季度工作报告，又犯难起来。她左手托腮，右手握着鼠标，把桌面上的文件夹点开又关上。手上的动作重复了几次，她叹了口气，目光不知觉地落到早上那个没拆的快递上。

　　头纱。

　　陆梦盯着那个粉红色的盒子，心动了一下。

　　一个奇怪的想法从她脑子里蹦出来。

　　她三下五除二拆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精致的卡片，上面写着“希望你这一刻幸福”。

　　这个头纱的制作人是懂她的。天长地久的誓言总是被恋人们轻易说出口，可谁也无法保证永远。所以，只要这一刻幸福就够了，哪怕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像捧着什么神圣的东西一般，小心翼翼地把头纱拿出来，盖在头上。她拿起镜子，透过半透明的纱盯着镜中的自己。她今天这身装束配上这头纱，有种林青霞年轻时的洒脱。

　　她刚想换一种戴法，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梦儿，周老板说下午四点的会推迟到五——”来者是周万康的秘书姜雨涵，话刚说到一半，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姜雨涵其实是敲过门的，只是她敲门后陆梦还没来得及应答，紧接着就推开了门。

　　陆梦的太阳穴又突突地疼起来。

　　这面面相觑的尴尬场面，她今天经历了不止一次。面对石化的姜雨涵，她像偷穿妈妈衣服被发现的小孩一般，一把扯下头纱，僵在原地。

　　姜雨涵大概也觉得自己太夸张，敛了敛表情：“梦儿，你还好吧？”

　　“挺好的，没什么事。”人赃俱获，被抓了个现行，她说什么都是无谓的辩解。

　　“我就是……我就是……”姜雨涵反而看上去更不知所措。

　　陆梦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心里有一个小人，正跪在地上怒喊“苍天啊，给我办公室门加把锁吧”！

　　可陆梦不能丢了工作的从容态度，还要假装淡定：“你刚说周老板什么？”

　　“我正有事考虑要不要跟你说呢。既然这样，我还是告诉你吧。”姜雨涵抽身进来，轻轻合上门，压低声音，“赵晓宇早上不是来跟周老板谈事情么，期间出来接了个电话。我听了听，好像是他家人让他去见一个女孩。”

　　陆梦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甚至在意料之内：“正常啊，我俩都分手了。”

　　“我没说完呢，他……拒绝了。”

　　陆梦的手指在头纱上摩挲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们没有关系了，她也不该再追问下去。

　　姜雨涵轻轻叹了口气，说：“跟周老板的会改到五点了，到时候记得上来。”

　　她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没有说的，是同事之间的分寸。

　　雨涵离开后，陆梦倒在椅子上，对头纱再也提不起兴趣。

　　“‘失恋女总监为爱痴狂，午休时在办公室偷戴婚纱’，我连八卦标题都想好了……”陆梦垂头丧气地给徐岩发消息。

　　徐岩乐不可支，砸了好几个笑昏的表情包过来：“你说你是不是贱！还好快递里是个头纱，万一是套内衣呢？你是不是要在办公室里开维密秀？”

　　“闭嘴吧你！我今天大概不宜出门，就该在家躺尸。”

　　笑完了，徐岩问她：“你那同事嘴巴严么？”

　　“还行吧，她人蛮不错的。”

　　虽然替雨涵打了保票，陆梦心里还是打鼓。

　　她跟雨涵仅限于同事关系，但雨涵跟公司的人都很疏离，只对老周忠心耿耿。雨涵偶尔会好心提醒她一些公司的事，她内心感激，像今天这样涉及私生活的对话，是第一次有。

　　老周看上去敦厚，其实精明得很，用人也很谨慎，姜雨涵能留在他身边五年，说明她做事说话有分寸。

　　可陆梦心里还是憋屈，这种被人撞破秘密的羞耻感，她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跟老周开完会后，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可老周没有让陆梦离开。

　　他示意陆梦等一下：“你晚上没安排吧？有几个客户，你陪我见一下。”
　　“在哪里啊？”陆梦合上电脑问。
　　“南二环那边的大香港酒楼。”
　　“嚯，够清淡的。”陆梦打开手机地图，输入餐厅名字，“外地客户？”
　　“嗯。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尝试西安的特色，最后还是左推右搡定在这里了。菜是不错，就是量少，吃不饱。”老周皱着眉头，“跟他们吃完回去还得来碗杂肝汤。”

　　老周是地道的西北男人，陆梦一直觉得这人活得又矛盾又特有意思。说他在不讲究吧，他非把房子买在最爱的杂肝汤店附近；说他讲究吧，他又每天早上坐在早餐摊上吃油条胡辣汤、旁边停着特斯拉，这已经是陆梦他们写字楼下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了。事业有成家庭圆满，一身名牌还特接地气，你说气人不气人？

　　陆梦笑称：“他们可能知道葫芦头是用什么做的了。”

　　老周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也笑了：“还是你懂其中的精髓。”
　　葫芦头的梗源自于有人说“葫芦头是用猪痔疮做的”的误传。

　　“今晚见的是什么人？”陆梦起身。
　　“做房地产的，合不合作不要紧，先聊聊。”老周说。
　　“房地产？我们要拓展新业务？”
　　“急什么，一切皆有可能嘛。”

　　陆梦问：“那带我干嘛呀，我都不在市场部了，不是应该带徐蕊么？人家刚上任我就跟着你见客户，我可不干呛行的事儿。”

　　她看老周，他似乎找不到车钥匙了，在办公室里团团转，顾不得看她的表情。

　　“还说呢，徐蕊最近忙得跟陀螺似的。现在在广州出差，下周才能回来。”老周跟她解释，“你帮我撑撑场面。”

　　“行吧。”陆梦帮老周一起找车钥匙，一边不经意地提起，“对了，董静跟我这一年多，工作一直都挺不错的。”

　　老周手上动作停了一下：“你那助理？我听别人也说了，她那批实习生，就她一个留下来了。你看人很准。”

　　“她的薪资也该涨一涨了。”陆梦追问，“百分之三十没问题吧？”

　　老周终于摸到了他的车钥匙，直起身子，终于明白过来陆梦的小心思，直喊后悔：“我就不该叫你吃饭，还得付出点什么。”

　　“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嘛，您要不同意，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话虽然有咄咄逼人的意思，但从陆梦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舒服。

　　老周笑了，这就是陆梦的聪明之处。他有求于人，陆梦就抓着机会给自己下属涨薪，时机合理、要求合理，他只得点头答应。

　　陆梦很高兴：“您付出点什么，换来员工充足的干劲和美好的明天，多值哪。”
　　“行吧，你明天跟人事打个招呼。”
　　陆梦露出狗腿一般的笑，身子摆正朝周万康鞠了一躬：“谢谢周老板！”
　　“你收拾一下，开车跟着我就行。”老周对她说。

　　陆梦和老周一起下到地库，她又想起早上碰见赵晓宇的情景。每天同样的生活路线，不同的荒唐事。

　　她拿着电脑离开，老周又叫住她：“我知道这话可能不应该说，感情的事你别陷得太深。”

　　陆梦身子一僵，瞬间就明白了老周的意思。

　　姜雨涵个大嘴巴！

　　陆梦从毕业进入慧支付这7年以来，老周一直像导师一样带着她向前走，老周了解她所有心路历程。他们之间除了工作的上下级关系，老周更像是一位父亲。

　　她不希望别人插手自己的感情生活，可她又不能拒绝老周。多解释也无益，她点点头说：“我知道。”

　　说完她打开车门，随手把包甩到副驾上。

　　大香港酒楼装修得富丽堂皇，里面造型夸张的水晶灯晃得陆梦睁不开眼。一楼大厅里稀稀拉拉坐了几桌，老周跟服务生报了名字，然后招呼陆梦：“在二楼，他们已经到了。”

　　二楼被大大小小的私密包间占据，地上是柔软得几乎让人陷进去的地毯，踩在上面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难以前进。陆梦和老周跟着服务生在走廊里东拐西拐，陆梦忒讨厌这样的环境，弄得人拘束得很。

　　他们在尽头停了下来，服务生推开包间门，陆梦跟在老周后面进去，里面坐了两男一女，看上去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

　　“周老板来了。”座上的人全都站起来。

　　周万康笑呵呵地跟他们一一握手打过招呼，并第一时间向他们介绍陆梦：“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陆梦。”

　　老周话毕，用胳膊肘戳了戳陆梦：“这是吴越。”

　　“久仰久仰。”吴越站起来，朝陆梦伸出手，“早就听说贵司市场部的美女总监，今天终于见到了。”

　　陆梦面带微笑，跟吴越握了手，感觉到吴越手上力度比寻常握手的力度要大。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这吴越也是知道她跟赵晓宇掰了。

　　陆梦落座后心想，想泡老娘？门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