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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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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不让祝三兄妹回京,哪怕无战事,也要待在边关,朝堂如战场,人人拉帮结派,为求自保站队。
新皇根基不稳,除去林先生再无可用之人。
林先生再没有时间去边关看祝攸宁。他要给新帝一个新的朝堂,他要给祝攸宁一个安稳的未来。
岁月如梭,又是一年春。
祝攸宁十七岁了。
边关无战事,祝攸宁无事可做,便拿出林先生写给她的那些信,照着林先生的笔迹,一笔一笔的临摹。
祝攸宁素来聪慧,几个月的时间,便将林先生的字迹学了八分。
夏天来了,祝攸宁再静不下心练字了。她想见林先生。
留下了书信,祝攸宁连夜便离开了,没日没夜地跑,累倒了三匹马,终于在第三日,祝攸宁回了京城。
没有重回故地的喜悦,祝攸宁径直向宰相府而去。
林先生还未下早朝,相府的人都认得祝攸宁,他们都已经默认祝攸宁以后是他们的少夫人了。
府中侍女来报,少爷回来了,祝攸宁抬起腿就跑,她穿的还是边关穿的劲装,很是干练。
林先生刚进府便被撞了一个满怀,林先生无奈地笑道:“怎么回来了。”
祝攸宁在林先生怀中嘟囔道:“我想你。你都不来看我。”
林先生将打横抱起,边往里走边道:“我不是在为娶你做准备吗。”
祝攸宁撇嘴,“哦。”
林先生笑道:“我要去找许兄问问,是不是不给你饭吃,轻了这么多。”
“我太想你了,吃不下。”
“原来是怪我。”
祝攸宁许久未回来,也不关心朝堂之事,自然不知林先生替皇帝扳倒了摄政王,这朝堂上再无人能阻拦皇帝改革。
老宰相辞了官,林先生成了新的宰相。
“来时路上听闻伯父请辞,归隐山林了。”
林先生将鱼刺都挑出来,夹到祝攸宁碗中才道:“想去见见我父亲吗。”
祝攸宁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林先生长得温柔,可他父亲长得凶,她从小就害怕。
林先生笑出了声,“日后就是你的公公了,你怎么还如此怕。我爹虽凶,可我若未记错,他从未凶过你。他打小便喜欢你这儿媳。”
祝攸宁低头把拉着碗中的饭,幸好老宰相去山里住了,不然若是以后嫁过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想背后就冒冷汗。
“明日我送你去边关。京城形式不稳,你不能待在这里。你父亲那边我安顿好了,你不用担心。”
祝攸宁低着头,委屈道:“我不想走……”
林先生心头一软,服软道:“那五日后,我送你,等你下次回来该是做我新娘子的时候了。”
祝攸宁变脸变得极快,本来愁云密布的脸上一下便换上了笑颜,“林先生真好。”
林先生绷着脸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好好吃饭。”
祝攸宁在床上翻了个身,便看到林现身睡在地下,祝攸宁起了戏弄的心丝。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想逗逗林先生却被林先生一手拉进了怀里。
林先生的鼻息都呼在了祝攸宁的耳背,“手这么冷,我帮你暖暖。”
祝攸宁往林先生怀里缩了缩,诺诺道:“你的身体不好,你去睡床上,我睡地上。”
“不必。这里凉快。”
祝攸宁抬起手,想去摸林先生的额头,“你是发烧了吗?”
林先生的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别动。”
祝攸宁难为道:“边关将士多,有时他们也会这样……他们会去找……找……”
林先生打断她的话头,“我不会。”
他一向清心寡欲,只是对攸宁才会有别样的心思。
“先生……我们生个孩子吧……”话本子说了,喜欢他,便会给他生一个孩子。祝攸宁觉得她很喜欢先生,她想给先生生个孩子。
林先生一顿,喑哑道:“不必为难自己。”
“我喜欢先生,我想给先生生一个孩子,给先生做伴。先生可以教他读书,也可以教他武功。”
“攸宁。”
“我爱你。”
月上柳眉梢,微风习习。垂在池塘边的柳枝一下一下地点在水面,水波纹一圈一圈地荡开。
五日一晃而过,祝攸宁各种撒泼打滚,她不想走。
林先生宽慰道:“最后几个月了好好玩几个月,冬日回来便要做我的新娘子了。”
祝攸宁拉着林先生的衣角,晃着胳膊,委屈道:“我不想去。”
“我每月都会去看你的,要好好吃饭。要听你哥哥的话。”
“噢。”
世事无常,战事无休。与南丘国战争,一触即发。
边关不再安全,林先生计划着要将祝攸宁接回去。
入秋的天气,祝攸宁却还是如夏日般嗜睡,本来就不好的胃口,更是吃不下东西。什么都不吃甚至还会干呕。
祝攸宁想,她可能是害了相思病。
九月初六,南丘国不愿再维护表面的和平,出兵。
在最后一役中,祝非晚带领的军队险胜。
人人都在庆祝,只有祝攸宁注意到了,那位被俘虏的副将,夺了小兵的弓剑。
瞬息万变,那只箭直朝她的大哥而去,箭矢来势汹汹,毫无闪躲的余地。
她可以赌一把,那箭并不会要她哥哥的命,她不敢赌她哥哥的命,但她可以拿自己赌。
邝露伸出手想去拉住祝攸宁的胳膊,阻止她不要去,她如一个旁观者一路看到了现在。她心里有预感,祝攸宁会死的,她会死在这箭矢之下。
“你不要去,你的林先生还在等你回去。你的林先生已经为你们规划好了未来。”
那位林先生会难过。可她的手却穿透了祝攸宁的胳膊。
邝露忘了,这只是她的一个梦,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无法阻止一切的发生。
祝攸宁飞身上前,替他大哥挡了这飞来的一箭。
她低估了那副将高估了自己,那支箭将她射了一个透心凉。
邝露想上前去接住攸宁,攸宁却透过她的手,倒在了祝非晚的怀里。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攸宁闭上眼睛,再无呼吸。
明明与自己无关,邝露却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好像下雨了,脸上有点水珠,邝露面无表情地抬手轻抚掉水珠,原来不是下雨了,是她流泪了。
祝攸宁的死讯很快便传到了京城,这是第一次那林先生不顾皇帝所言,离开朝堂。
林先生不信,推开士兵,跨身上马,朝奇兵来时的方向赶去。气急攻心,林先生身体本就不好,硬是生生的呕出了几口血,将他那身白衣,染地血红。
就如同开在雪地里的朵朵寒梅。
赶了两日,林先生与护送祝攸宁的军队碰到了。
林先生一向沉稳,从未有人见过他失态的样子。
他不信祝攸宁会死,劈开了棺材,手中的长剑掉到了地上,那人确实是他的攸宁,是他那过几月便要迎进门的妻子。
因为变动,祝攸宁的手垂在一旁,她腕间的银镯上挂着的铃铛,泠泠作响。
那是当年他们初见时,林先生送她的拜师礼,她一直带着。
林先生犹如一具行尸走肉,慢慢地走到祝攸宁的身旁,将祝攸宁抱了起来。林先生此生从未如此失态过,他的眼中从来都是波澜不惊,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的恐慌。
也没有哪一次像这一次一般动过怒过。
到底是凡胎,天气如此凉爽,祝攸宁的身体上已经生出了一些尸斑。
“她肯定想漂漂亮亮的走。”这是林先生看到祝攸宁尸身说的第一句话。
重新订了副棺木,将祝攸宁安置好。
林先生守着祝攸宁的棺木,不肯离开半步,
吃了晚饭,祝非晚去了房间,拍了拍林先生的肩膀,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可该说的话终究是要说的。
“军医告诉我,攸宁已有两月身孕。”
一尸两命。
祝攸宁有他的孩子了。林先生想,攸宁自己肯定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想为攸宁报仇。还有我那……未出生的侄子。”
“小妹素来喜爱你,她定不愿你伤心。”
第二日,林先生平静地坐在桌前与祝非晚商议祝攸宁下葬事宜。
“我这辈子只会娶她一个妻子,我要将她葬入林家祖坟,生不同衾死同穴。林家只认她这一个主母。”
祝非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祝攸宁死后的第七日,她的尸身运回了京城。
祝攸宁下葬那日,祝先生找出了年头便为祝攸宁准备的嫁衣。费时三月,九位绣娘,为祝攸宁做的嫁衣,她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林先生从未想过,这嫁衣会在某一天,以这样的形式穿到祝攸宁的身上。
明明几月后,祝攸宁十八岁生辰时,他们便要成亲的。
林先生为祝攸宁穿上嫁衣,一身红色,衬得祝攸宁的脸色惨白。
林先生的动作很轻,将祝攸宁的碎发拢至耳后,就似平常跟祝攸宁说话道:“我的新娘子真好看。”
只是他再也听不到有人唤她林先生了。再无人会如祝攸宁一般抛下一切奔向他。
棺木入了林家族坟。此后,她便是林氏。
这年,祝攸宁十七岁。林先生二十岁。
也就是这一年,素来主张怀柔政策的林先生却在朝堂上提意将南丘国俘虏,五马分尸。
素来主张和平的林先生,请命要去踏平南丘国。只要了十万大军。
林先生手段高明,手腕强硬。没有一丝的慈悲。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林先生站在城墙之上,冷眼看着城内发生的一切。
当年攸宁肯定很疼吧,肯定很害怕。
那位副将当场便被祝非晚杀了,而那副将的家人都此刻都跪在林先生的面前,他已经被所谓的仇恨蒙蔽了眼睛,他再看不到这世间的美好。
那副将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诛连他全族。
白衣上渐渐地染上了血色,林先生便不再穿白色了。
“你这恶人将我儿子还给我!”老妪抓着林先生的衣服,拼命哭闹着。
林先生冷眼看着将士将老妪拖了下去。
林先生背对着那一群人,声音平静,语气中未带一点情绪。“你们便去为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未诞生的孩子,陪葬吧。”
祝攸宁死了的第三年,南丘国灭。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林先生本就身体不好,这几年的劳心费神,压垮了他的身体。
时间就是走的这样快,快到新年了,京城中热闹非凡。
曾经的相府,如今的林府,院中种满了红梅,听说是那公子为他喜爱的姑娘种的。
林先生坐在摇椅上,看着满院的红梅,若是攸宁还活着,看到这满院的红梅应该会很开心,若攸宁还活着,他们的孩子应当也已经四岁了。
弹指间不过四年,可林先生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数十年一般漫长。
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银镯,银镯上吊着的的铃铛,玲玲地响个不停。
这铃铛声就像是攸宁的笑一般,阳光下林先生看到一个人逆着光朝他奔来,那人手腕间的铃铛,琳琳作响。
就如同攸宁唤他一样,唤道:“先生。”
林先生笑了。
祝攸宁逝世的第四年,林先生也随她去了。那年林先生二十四岁。
林先生与祝攸宁葬在了一起。
邝露转过身。这个梦就这样结束了,邝露不明白,为何别人的故事里,她会难过,她会心痛,她会流泪。
她不喜欢这个梦,无心留在这里,所以她并未看到,身后的墓碑上林先生的名字。
林氏主母祝攸宁之墓。而她旁边墓碑上刻的是……林期景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