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记事》冰中人

1、第 1 章

　　2018年9月22号
　　下午下班的时候不想骑着共享单车回家，选择去医院大门口的公交车站等车。58路车直达小区，我可以悠哉悠哉的慢慢荡回去。
　　那天天气不错，云南的阳光和云彩总能有不一样的形状，看着从云缝里倾斜下的光，我拍了个照片，发了个朋友圈：佛光普照。
　　当时我还想到我爷爷了，因为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常年在各大寺院奔波，就为了他心中的佛。我就没想到一切都这么巧。
　　做饭吃饭，瘫在沙发上刷手机，当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晚上七点多八点吧，我爸突然回了家，他在隔壁的城市工作，只有我因为实习才在这个城市待着。
　　“咋啦？怎么回来了？”
　　“你爷爷在家倒了，老家那些人晚上去看他才发现。”
　　作为几十年医生的我爸眉头紧皱，表情不算很好的和我讲话。
　　以下全都是我听家里人讲的……
　　当时我爷爷刚从东北回到老家没多久，因为辈分大，每天都有小辈过去找他看看他。老家算是山区，有点偏。也是那天过去看他的小辈发现了这个情况，人倒在厨房毫无意识，嘴巴边上挂着黑色残渣一样的东西，也不知道到底躺了多久。
　　一开始送去镇医院，说没办法，让人送去县医院。到了县医院，直接就进了ICU，因科室特殊，我们家里也不清楚医生做了什么治疗手段。22号到23号的这个晚上，家里其他人全都赶到了那个县城，全在等待一个好消息的出现。
　　晚上十点多我爸才给我说人送去ICU了，让我去睡，他订了明天早上的飞机回去看看。我当时也在想我要不要回去，但他说还不需要……因为我在实习阶段，请假比较困难，我虽然想着请假，但还有点难度……

　　23号凌晨三点四点吧，我爸敲我的门：管你们实习生的是医院哪个部门哪个老师？你爷爷没抢救过来，你请假回去一个星期。
　　我懵了，然后说出来一个姓。上一个老师出差学习，这个老师刚和我们见了一面，我连她的具体名字都不清楚。
　　从三四点我清醒过来，一直醒着，把我爸送出家门，才意识到爷爷突然不在了。我还记得23号我休息，因为中秋放假，我还想着找个时间买个月饼吃……
　　医院老师后来联系我，让我联系学校老师准备请假，但两边行政部门因中秋放假，主要负责的老师都没有上班让我这个丧假请的异常艰难……直到下午三点，我的请假流程才全部走完。
　　一个星期，我从云南飞回山东，再乘车去山里的老家……跟着家里人走完葬礼的全部流程。
　　我一直在和老师们说对不起，因为我打乱了她们的假期计划，因为我爸凌晨打电话过去打扰她们的睡眠，因为我的缘故我让她们为我费心……愧疚在那一填被悲伤放大无数倍，只能哭着请求她们原谅，请求她们允许我请假回家，请求她们不要因为我爸夜晚突然的电话打扰而生气……老师安慰我：我理解你爸突然接到消息慌了，没事，你回去后给我们发个定位，让我们知道你安全到家了就行了。
　　……
　　现在回想那天的我还会忍不住想哭。
　　我以为我哭干了。

　　2018年9月24号
　　下飞机时来接我的是和我玩的很好的一位叔叔，还有和我长大的伯伯家的姐姐，她也是学医的。
　　路上因为要进山，开了有两个多小时，叔叔就一直没话找话的和我们两姐妹聊着天。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就移到了我爷爷身上。
　　“你们两个知道到底咋回事不？怎么突然之间就没了呢？这才一天……”
　　因为我在22号的时候听到我爸打电话问情况，也就能说上一点。
　　医院检查说是脑梗，但不确定到底发生了多久……送去县医院直接就进了ICU，当时家里的长辈都等在ICU门口，生怕晚上有啥事医生找不到家属。ICU轻易不让人进去，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突然从脑梗发展为了脑出血。抢救了，没抢过来。
　　“他们是不是用了活血的药，要不然怎么就脑出血了？”
　　这是我姐一见到我爸就问的问题，她出来工作了两年了，至少比我这个还没毕业的有经验。
　　“刚到医院做检查没有出血灶，后来转院做了一次也没有，只能说是晚上突发的。”我爸面无表情，头上带着丧事常见的白帽。“梗住要用活血药，这没什么毛病……人都不在了，说这些也没用。你们两个过去堂屋陪你奶奶坐会儿，我和你爸（我伯伯）你哥（我伯伯的儿子）晚上要守灵。你们两个……要看让不让你们守。”
　　他面无表情的回去跪着了……他那天晚上给我说：当了这么多年医生，看了那么多病人没了，他对着家里人死也没什么太伤心的感觉，习惯了。反正都会死。
　　我觉得我以后也可能会变成这种。

　　我以为我们两个过来至少能跪一跪哭一哭，一到了这里却被人拉着说：没出嫁的姑娘不能跪不能哭，要不然人在路上走不安生！
　　我以为我哭干了，但看到躺在冰柜里的爷爷还是没忍住想哭出来，又被人硬生生的吼住不让哭。眼泪就悬在眼皮边上，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来真让人追着说不吉利。
　　“干嘛啊……凭啥不让哭啊……”
　　尤其是爷爷躺在那里，看上去脸色正常的和我们一个样，哪里像是家里人说的人不在了的情况。
　　“就像睡着了是不是？”
　　我姑憔悴的不行，头发凌乱的搭在两边，眼睛肿的厉害，就站我旁边看着冰柜里装着的爷爷。
　　“昨天还请了寺庙里的人来做法事，做完之后啊我们还摸了摸他的手，感觉还有点温温嘞。那个做法的人也奇了，说他可能是得道了，真上西天了，按他这个修行最少也是个罗汉。”
　　我们家其实都不信这个，只有我爷爷信，但大家在这个时候都宁愿信一回。
　　“嗯，真好，信了一辈子终于有回报了。”
　　“是吧？好歹也是修成正果了，是个罗汉了。”
　　操他妈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去了大门外边，忍着眼泪不让流下来。人都不在了说这些有啥用啊，成罗汉有啥用啊，凭啥我爷爷不在了还不让我哭啊，谁不知道成罗汉是个安慰作用啊……操他妈的
　　操蛋的老家，操蛋的玩意儿，操蛋的封建迷信！我讨厌山东的农村！

　　2018年9月25号
　　不让我和姐姐烧纸，理由：未出嫁……
　　不让我和姐姐磕头，理由：未出嫁……
　　不让我和姐姐哭丧，理由：未出嫁……
　　恨不得自己立刻马上找人嫁了……恨不得自己变性成男的，和我哥他们一起跪着烧纸磕头……
　　“咱家那边没这种规矩……现在在老家先按着这边规矩做吧……”我姑我伯我爸都这样给我两个说。
　　先按着老家的做吧，让爷爷走的安心点。
　　我当时恨不得立刻马上让所有人消失，让我痛痛快快的给爷爷磕头烧纸大哭一场……我这个暴脾气当时被压制的只能做个小绵羊，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农村里最常见的小姑娘。

　　老家葬礼流程很多，甚至还要带着所有人出去土地庙走上一走，告诉土地爷这个人走了。正好是中秋节，路边还有别人摆摊卖东西，我们一行人长长的大概拉成了百米的队伍，早中晚一日三次去拜一拜。
　　还是中秋节呢...乡下小路上都是人家摆摊买的月饼或者是小零食，我们就这样从人群中穿过去，听着路边有人问是谁死了。
　　啊......很想哭啊，真的很想哭啊，但是不能哭啊，大家都不让我哭啊......

　　我不清楚我一切的源头是不是来自这几天，但我觉得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