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姐姐》岁一九

1、回家

　　苇城县

　　1月末，县里已经下过了第一场雪。
　　苇城中学一如既往延续着寒假补习的传统，在天寒地冻的夜晚里，全校教学楼依旧灯火通明。
　　今年的口号是，学过小年夜、考到大年关。
　　从高一到高三，无一幸免。
　　高三年级尚且能够接受强度，而对于还没从中考暑假里回味出来的高一学生而言，这种强度的补习，无疑是一种酷刑。
　　而今天，总算是熬到了放假的关头。
　　年级组的老师都去开期末总结会了，整个高一片区的教学楼都像是尖叫声狂笑声不断，时不时还能听到学生扯着嗓子乱嚎的歌声，俨然一副春晚现场的样子。
　　即使是年级重点的七班也完全没有了平时规矩的模样，从不知道谁朝灯管上扔了一沓卷子开始，教室里已经彻底变成了书箭纸枪的海洋。

　　“温言！今晚红树林儿走起啊！咱通宵玩到年儿三十怎么样！”尤榆千是很容易被热闹气氛感染的人，在把自己桌兜里的书都扔个干净以后，他一巴掌拍在同桌温言的肩上，兴致更为高昂。
　　“有事，不去。”温言冷淡地拨开他的手，戴上口罩，往书包里一本一本地收起了寒假要用的书。
　　教室里漫天乱飞的书扬起不少粉尘，让他的呼吸道很不舒服。
　　“握草你骗谁啊，刚放假你有个屁事，你是不是背着我交女朋友了？？”尤榆千像只炸毛的猴一样跳起来，声音颇大，手直端端地指向温言的鼻子，引来不少女生侧目。
　　“你坐下！”温言被聚集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弄得极不舒服，低声呵斥尤榆千，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尤榆千看着温言是真的生气了的样子，才悻悻弯腰坐下来，小声问道：“那你到底是有啥要紧事啊？你爸妈不是不管你吗？”
　　“我姐明天中午的火车，我要去接她。”温言语气依旧冷淡，表情却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眼角是藏不住的开心。
　　“啊啊啊！小亚姐吗！我跟你一块儿去呗！给姐姐拿行李！！我想看一眼真人啊！！！！刚好和姐姐一起在我姑父他家店吃个饭呗！”尤榆千瞬间激动起来，他对于在学校光荣榜上挂了4年的神话一般的学姐兴趣极大，尤其是在知道这个颜好人好成绩好的学姐就是自己基友的姐姐的时候，更是时时刻刻都想拜会真人一面。可惜姐姐在首都上大学，平日没事也不会回县城来。
　　“不用，你打你的游戏去吧。我姐害羞，见不惯生人。”温言抿着嘴，表情又迅速冷下来，语气生硬，带着淡淡的不快。
　　还没等尤榆千说话，放学铃便突然打响。
　　温言迅速插上耳机提起书包，朝尤榆千轻点下头，第一个走出了教室，脚步飞快，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哎榆钱儿，温言有女朋友啦？”后排的女生看温言走远，戳了戳尤榆千的后背，压低声音小心问道。
　　“没~他赶着回去接他姐，他那性子鬼乐意给他当女朋友啊。”尤榆千还处在被温言冷语拒绝的悲愤中，情不自禁就说了温言的坏话。
　　“哈哈，那咱们班的鬼估计不少。不，咱们学校鬼应该都不少。”女生乐得笑出声，暗自松了一口气，跟尤榆千调笑起来、
　　“他不就长得好看点吗！你们女的真是庸俗，那臭脾气都能喜欢上，这世界真是要完蛋了。”尤榆千翻了个白眼，蹲到地上捡起了书。
　　女生咯咯咯的笑着，绕到前面也蹲下帮尤榆千捡书。不过她的眼睛却一直偷偷盯着温言的课桌，趁尤榆千不注意，立刻从温言的桌兜里抽走一本练习册，迅速藏进自己的袖口，四下环顾，脸还微微发热。
　　走出教室的时候，女生摸着袖子里书本的形状，想象着温言俊秀冷淡的侧脸，脖子也一起红了起来。

　　温言此时毫不知道他的练习册成了别人的睹物思人的对象。他小心翼翼地确认着一切需要准备的东西，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明天是姐姐回来的日子。

　　闹钟要往前调三个小时，洗澡要选清爽味道的沐浴露，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要提前仔细搭好，甚至连见面时要说的话也在心里梳理了一遍。
　　每一次温亚回家，温言都会一样的忐忑和紧张。
　　......
　　姐姐会发现自己长高了吗
　　姐姐会听出自己感冒了吗，
　　姐姐会像以前一样抱住自己吗
　　......
　　姐姐身边，会站着其他人吗...

　　努力抑制着雀跃与不安，温言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却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眠。
　　把头埋进从温亚房里顺回来的猫咪抱枕里，压制着自己快要溢出的情绪，一遍一遍呓语着她的名字。
　　“姐姐，姐姐，姐姐......”
　　“......我喜欢你”

　　清晨，火车站的出站口人已经几乎站满，大多都是来接春节回家的亲友，终于盼到人了便冲上去，笑闹寒暄一番，冷冷的空气里充溢着人情的温暖。
　　戴着黑色口罩的那个少年格外显眼。
　　他已经一动不动地在最靠近出站口的位置站了有两个多小时，眼睛一直追逐着向外流动的人群，手缩在上衣的口袋里，甚至没有拿出手机多看一眼。
　　少年的身形清瘦挺拔，露出来的双眼干净明亮。
　　这明显的帅哥气场让一些女孩有意的放慢脚步多看几眼，甚至有的拿出手机想要偷偷拍照，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围在一起，小声笑闹着怂恿朋友去要小帅哥的微信。
　　正当几个女孩中有一个已经鼓起勇气准备出动的时候，那个小帅哥却突然眼睛一亮，朝一个方向快步走去，突然地在一个人身前，摘下口罩，语气里是满溢出来的欣喜。
　　“姐姐！”
　　“哎？！言言！！”温亚抬起头，看着面前男孩熟悉的笑容，瞬间开心地叫了出声。
　　“好想你啊！！！！”伸出双臂立刻抱住自己的弟弟，这种血缘联系带来的天然的亲近和温暖感让温亚觉得无比幸福。
　　温言不知所措地僵了一下，旋即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心脏刹不住车似的狂跳着，感受到那熟悉的体温时，差一点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我...我也很想你。”温言努力平息喉头的颤抖，把自己的声音压回平静。
　　“好久不见，言言你长高了很多啊。”温亚松开手，后退一步笑眯眯地端详着自己的弟弟。
　　接近一年的时间未见，即使平日不少视频通话，但当他站在面前的时候，还是会不禁感叹男孩的成长速度是多么惊人。
　　他已经高出了自己半个头，少年气的五官渐渐地有了棱角，身形清瘦，却挺拔了许多，只有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带着点淡淡的赧然。
　　“我弟真是越长越好看了！”温亚伸手帮弟弟理了理围巾，笑得心满意足。
　　“好啦好啦，不在这儿瞎站着了，我们直接打车去市内找个地方吃饭，外面真的怪冷的。”朝冻僵的手指呵了几口气后，温亚便拿出手机开始叫车，另一只手正想伸进口袋里取暖时，却突然被温言拉住，放进了他外衣的侧兜里。
　　——“我这边更暖一点。”似乎是被温亚惊奇的目光弄得有些害羞，温言偏过头，把脖子往围巾里缩了一点，耳根都快要红透，却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放开。
　　“哎呀言言出息了呀！！”温亚看着弟弟害羞又坚定的样子，瞬间乐不可支。
　　弟弟的身形已经能够把自己护在凛冽的风后，弟弟的手已经可以把自己的整个包住。那温暖干燥的口袋已经能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那个瘦瘦小小、沉默怕生的，做什么都要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不见。
　　“我们言言真是长大啦。变成这么温柔这么体贴的大男生了。”温亚笑着调侃起来，眼镜因为哈出的气上蒙了一层薄薄的雾，透过那层雾气，仿佛还是能依稀辨认出那个小男孩的影子，让人心疼的、熟悉的影子。
　　温言攥着姐姐的手，一如自己小时候被姐姐牵着一样。姐姐发丝间草木的香气被冷风带着绕过鼻息，那让自己的眷恋的味道似乎多年都不曾改变。
　　“怎么样，苇中的小姑娘们一定排着队追我们言言吧~悄悄告诉姐姐，收了几封情书了啊？~”温亚反握住温言有点发抖的手，捏捏他骨相分明的指节，笑得不怀好意。
　　——“哪有什么小姑娘...”温言脸一红，慌忙偏过头，赌气似得低声嘟囔道。
　　“哈哈哈哈哈哈我们言言害羞了”温亚大笑，觉得弟弟别扭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玩。
　　“那我们不说小姑娘了。你就告诉姐姐，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这总是有的吧~”温亚逗弟弟上了瘾，于是追着他飘忽的目光对上去，一副了然的神情。
　　温言突然僵了一下，低头，声音变得很小，语气却异常坚定
　　——“有的。”
　　“哎！！！哈哈哈哈哈我弟弟真的长大了啊！”温亚的眼睛惊喜地放大，笑得特别开心。
　　温言静静看着她的笑颜，把快要说出口的话吞回了心里。
　　——那个人现在就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