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沉杨

5、苦夏

　　一年中最热的日子悄悄扑面而来，罗勇仔细整理着要送往各家的快递，这一低头一弯腰就已经湿透了衬衣，他没好气地脱下衣服往旁边一扔，一起干活的小李见他如此模样说道：“勇哥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不耐烦，平时可没见你这样”
　　罗勇边捡快递边说道：“唉，估摸着天气太热，这心里老是犯嘀咕。”
　　刚说着，门口的人就大喊一声：“罗勇有人找。”
　　“这是谁啊，唉，这里正忙着呢”罗勇放下手中的快递，一边咕哝着一边拿起一块桌布擦擦汗就往外走，小李调笑道：“勇哥，莫不是真有什么事”
　　“去你的”罗勇顺手就把桌布扔在了小李身上。
　　如果罗勇知道会发生什么，想必他就不会这般麻利地走出去了。
　　“你们这是什么话，别扯这些”罗勇甩开拽着他的手就往回走，出了门还非要跑到这边再说，结果这都是什么话，他心里一肚子火，真是倒霉极了。
　　有个人几步冲到他前面挡住他的去路从兜里拿出工作证：“我们这身份假不了，这警察证总不是假的吧”
　　“那你们警察说这话我就得信？我怎么信，你让我怎么办”
　　“我们刘头，为这案子都忙了二十年了”
　　“小王”身后的几人赶了上来，老刘摆了摆手没让小王说下去，老刘拍了拍罗勇的背“这大热天的，有什么话咱们去找个阴凉地说”说着，老刘给了小王二十块让他去买几瓶饮料。
　　待罗勇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们几人找了一处树荫继续谈。
　　罗勇好像中暑了，头里嗡嗡响，许多汗液顺着额头流进了眼里，也许是因为被汗水刺激的，眼泪哗哗往外流“你们警察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让我怎么接受”
　　“小伙子，这DNA对比假不了，但咱们先不谈这事”老刘从小王手里接过饮料递给罗勇“来，喝点水清醒一些，天太热了”
　　老刘看罗勇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问道“这大热天工作辛苦吧”
　　罗勇点点头“年年这样”
　　“是啊，年年这样”老刘顿了顿“那户人家也年年这样”
　　罗勇没答话，他知道说的是他亲生父母，可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自己原来是被拐卖的孩子。
　　“他们的儿子是这样的夏天走丢的，阿姨从那以后有时间就去搜寻儿子的消息，这种月份也没停止，这时候叔叔应该也在扛着麻袋做着苦工想给儿子攒点钱吧”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吴插嘴道，他那低沉的声音穿过沉闷的空气砸得罗勇更加难受。
　　“我们没想着要你做什么决定，但我们有义务告知你这一切，也有责任告知老两口孩子找到了，二十年说实话，找一个你挺累人的，但比起这个，更多的是不忍，不想他们夫妻一次次询问然后失望而归”老刘眼前浮现出老两口走在警察局过道的身影，不由得泪眼模糊“孩子，你这么大了，需要权衡处理的事很多，只是我们想替那对夫妻说一句，他们从来没有不要你”
　　“我——”罗勇也想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
　　“前几天见到叔叔的时候，他说对不住孩子，没本事让他享几天福，他老是觉得如果当年自己有能力多给孩子买些冰棍，是不是孩子就不会被人用几根冰棍就给拐走了”
　　罗勇觉得轻飘飘的，使不上力气，艰难地问了一句“叫什么，小时候叫什么”
　　“安安，父亲姓安，想孩子平平安安的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原来是安安”罗勇感觉有声音在远处呼唤自己，他脑中记不起任何影像，可这声音却又有些熟悉。
　　罗勇没有任何力气抗拒警察们的讲述，他听了许多故事，看了许多照片，说不上熟悉，可也谈不上陌生，他的记忆像是在电视机屏幕上蒙上了一块丝巾，朦朦胧胧不知所措。他什么决定也没下，只是答应愿意几天后再见一面。
　　罗勇结束谈话后没有回去工作直接请了个假，吃饭的时候也是魂不守舍，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楼下打闹的孩子，有一瞬间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也曾在亲生父母身边这样玩耍。这几个来自外地的警察随随便便几句话便颠覆了自己的人生，四岁被拐辗转来到千里外的青城，疼爱自己的父母竟是买孩子的人，有许多东西像是碎裂重组了，可就是再也成不了最初的样子。
　　其实他是有感觉的，他知道也许现在的父母并不是亲生父母，可是他不忍心去问，母亲去世后，更是如此，总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印象去破坏如今的幸福，所以他自私的忽视了所有的可能。如今当这一切找到自己身边，他本能地想要逃避，罗勇一遍遍地回忆，整理着灌入脑海的一切，可始终没能和自己联系起来，说实话他看着照片什么也认不出，可是他想骗自己的时候却怎么也狠不下心，看着那苍老的身影心里挺疼的，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对不住，他的心扭成一团，罗勇想原来他对不住的是多年牵挂的感情。那一刻他有个决定：至少要见一面，至少让他们知道儿子挺好的。
　　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有很多，如何告知父亲就成了他的难题。与警局的人商量过后，他们一起与父亲谈了谈。
　　罗勇的养父得知这一切后，扇着蒲扇没有激动，很平静地承认了，可是却也没有多说，只是一直说着，待他很好，很喜欢他。后来，罗勇的养父也没有对他与亲生父母相见的事情提出异议。其实罗勇是有些疑惑的，原以为父亲会大吵大闹，却没想到一切那么顺利。后来他想也许是父亲太累了吧。罗勇看着父亲的样子挺舍不得，守着秘密二十年也足够难捱了。可是父亲嘴中说出的话又让他有些愤怒，他只是想着自己对罗勇的好，却不觉得有任何错，可是此刻的罗勇很清楚，他们的这份幸福是以自己亲父母二十年的悲痛所换来的，他没有资格责怪父亲，可是他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多少应该明白他给别人带来了噩梦。
　　罗勇五味杂陈，和父亲的话少了，不知该如何对话，可是他也尽力表明自己对父亲的爱，希望他可以安心。他走的前一天晚上，父亲走到他房间，愣了好一会说了一句：“对不起”
　　父亲说完转头就走，罗勇没有去拉他，，他想也许父亲也经历了许多这样的苦夏了，是时候停止了。他走进厨房给父亲像往常一样倒了杯牛奶“爸，喝奶，这两天你要自己记得喝，等我回来后，我再给你倒”，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屋子不像之前那么热了。
　　罗勇坐着警车回到了陌生的故乡，见到了照片上的父母，他没有机会开口，便被两口子紧紧地抱住，母亲嘴里一直重复着：“这么多年跑哪里了”，听到这一句罗勇一阵心酸，他很想说，安安没跑，安安在，可是他讲不出话来，只能用双臂紧紧围住父母。而老安多年的担子消失了，他的心安稳了，他终于不用强撑着什么，他放松了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歪在了儿子身上，原来拥抱儿子是这样一种感觉，他觉得和他脑中想象的是一样的。
　　安安，罗勇成了安安，罗勇本来就是安安。他的脑海没有任何熟悉的景象，可是他的肢体一点都不抗拒这种拥抱的感觉，警察局的空调效果很好，没有了不断流淌的汗水，可是他却依旧模糊了眼睛。爸爸妈妈叫他“安安”，他记得那声音，很好听很动人，眼前突然蹦出了一个景象，他总是追着声音跑找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很开心可以想起这些，也很遗憾只能想到这点，但他有感觉有些东西就这样生了根发了芽缠绕着再也松不开。
　　后来，安安终于和父母坐到了一起，和所有的家人一起吃饭，只是少了那个去世的母亲，不过母亲安慰他说到时候陪他一起去祭拜，比起仇恨怨念，一个长大成人的孩子带来的是希望和快乐，过去难熬的夏季消失了，每个人都愿意流着汗水拥抱着迎接那所谓的苦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