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岳十九

59、第59 章

　　楼慕白让人把武卓带下去，问辛酉道：“哪来的解药？萧羽至死说没有解药，刚把他擒住，被他死卫救出，逃了。”

　　“是圆慧法师给的。”

　　“圆慧？”楼慕白话中似有所指，“他倒与殿下有缘。不过，夫人虽然醒了，还需休养。现在萧羽和萧桓的人都发现了殿下的踪迹，我们快离开这里。”

　　“楼少主，我想向昨晚收留我们的嫂嫂辞行后再走。”采薇道。

　　听采薇说她要去拜别昨晚住宿的那家妇人，楼慕白第一想法是：这俩人莫不还想逃？全村人都已经死了！

　　他就要拒绝，看到采薇肩头的伤，想还得感谢萧羽，辛酉不会武功，现在采薇这样，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便点了点头。

　　采薇因为在屋外听到妇人的惊叫，心有不祥，所求才想见妇人最后一面。

　　她心里祈祷着妇人一家好好的，但当她看到地上妇人断了的手臂，还有床上被砍成两半、昨晚自己还抱过逗过的孩童时，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这是为什么？”采薇泪水盈睫，胸口痛极，“他们要杀我和大哥，为什么要牵连无辜之人。”

　　“夫人，”楼慕白道，“自殿下你们出逃，无辜死去的人可不止这一村子里的人。”

　　“这一村子里的人？”采薇颤抖起来。

　　“夫人若不相信，可去看看。”

　　采薇怀着期望，奔到村里的人家，只见院子里、屋里，那些与己不相识、连面都没见过的淳朴村民，因为昨日自己和大哥的借宿，全都无辜被杀。有的没了头，有的没了胳膊，有的没有腿，还有的肚子被划开，躺在血泊中。

　　大人、小孩无一幸免。

　　昨日还是青烟袅袅、牧童欢唱的人间乐境，今日变成了一具没有朝气的恶土。空气中弥漫着死人的味道，野狗乱吠，一群小鸟和昆虫在死尸上乱爬乱啄。

　　这比萧衡死时的景象还要骇人。采薇忍不住扶着墙根呕吐起来。她想起钟山里待自己和母亲和善的邻居，泣不成声。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的男子哭着冲了进来，叫道：“你们是谁？是你们杀了我们全村的人？我要和你们拼了！”

　　侍卫抓住男子就要扔出去，楼慕白拦住道：“慢着。我们如果杀了全村的人，现在还会在这里吗？”

　　男子从巨大的伤心震惊中抬起头：“我们村子里二百多口人，平时生活得好好的，我出去做了几天工，怎么回来都这样了？再说不是你们杀的，那是谁？大宝、小宝，你们那么小，就死得那么惨！”

　　男子呜呜地哭泣起来。

　　采薇心中更痛，止住泪眼，对男子道：“这位大哥，村子里的人虽不是我们杀的，却因我们而死，我们一定找到凶手，为他们报仇！”

　　“报仇，报了仇有什么用？”男子鼻涕眼泪流到一处，“我的小宝，我才抱过一次，还不会走路，就那样被人砍成了两段！”

　　男子正是昨晚收留采薇和辛酉的妇人的丈夫。采薇想起那个牙牙学语、抱在怀里软软的可爱孩童，跪到男子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对不起。”

　　男子看是个年少的女子，侧过身，鼻涕泪糊了一脸：“对不起有什么用？我的大宝、小宝都不能回来了。”

　　“壮士节哀，”楼慕白走上前，“我会让人厚葬村里的人。如果壮士愿意跟我们去京城，我会尽一切努力补偿大哥。”

　　“京城？”男子抬起脸，满眼的疑惑。

　　“是的。这是我们陈王世子殿下，因遭人追杀，不幸连累了贵村的人。”楼慕白指指辛酉，“到京城后，殿下会请圣上裁夺，给壮士和全村无辜死去的人洗清冤屈。”

　　听到皇帝会给村人洗清冤屈，男子一激灵，停止了哭泣。他看楼慕白的穿着、气势不俗，再看辛酉浑身乱糟糟的，虽然年纪小，却自有一股威严，周围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便相信了楼慕白的话。

　　男子在外做工见识到些世面，不是愚钝之人，知道村里无辜遭殃，不是他能阻挡的。现在父母妻儿已死，去哪里做工不是做工？眼前的人身份高贵，且对自己言语和善，当下便点了点头。

　　“等我安葬好家人，我愿意跟随世子殿下。”男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楼慕白命人把村民的尸体挖坑掩埋，一时空气里到处漂浮着纸钱的烟气，还有化不开的悲伤。

　　妇人的丈夫、武三郎凄厉惨绝的哭声像鸱鸮深夜的惨叫，响彻山间。

　　经此一事，采薇心情更加沉重，辛酉也沉默不言。他虽然在三教九流中见过各种惨事，但因自己而使数百无辜的人惨死，还是第一次。

　　“陈王和萧桓在各地都派了人手，那个渔民发现你们后，就有人追踪。”楼慕白火上浇油，决定给二人的心防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那个渔民也死了吗？”采薇颤微微地问，怀着最后一丝希望。

　　楼慕白点点头：“他们要把殿下悄无声息地杀掉，不会留下一个有碍之人。殿下，夫人，你们即使想找到一个世外桃源，可世上哪有什么世外桃源？这个村子山青水秀，人们淳朴善良，若不是我们的打扰，只怕世世代代要在此生活下去。可仅仅因为殿下路过此地，便全村遭了殃。夫人，你还想无辜的人受牵连吗？”

　　“不要说了。”辛酉看着那一溜新坟，下面埋着昨日还鲜活的生命，把浑身颤抖的采薇抱在怀里，对楼慕白企求道，“不要说了。”

　　“不，今日楼某必须说明。殿下和夫人年幼，不知世事险恶，仅凭一已之好度日，可知周围的人要付出多少心血？”

　　说到此，楼慕白神情凝重，眼睛直盯着辛酉，“楼某对殿下如何，殿下心里最清楚。虽然有利用之心，但殿下拍拍胸口，这世上待殿下至诚之人，除了夫人，还有谁？”

　　“殿下不想受人控制，可知这世上之事，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能说清的。就比江水瑶，她当初避世，带着夫人在山中艰苦过活，可曾想到现在因无影剑掀起的风浪？可曾愿意照顾她和女儿的邻居一家惨死？

　　“世上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欺骗和凌辱。殿下没有武功，又身关社稷，可愿意一生躲藏，而不能佑庇心爱的女子？还是眼看着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围攻？现在连夏城江门都被逼来杀夫人，夫人除了殿下，还有何依仗？可殿下能保证庇佑夫人平安吗？若夫人如今日一样险遇不测，殿下会不会自责？”

　　“不要说了！”辛酉站起，满眼是泪，“少主所言，我全都懂。我无能，不能庇佑心爱之人，让妹妹接二连三为我遭受苦痛。我……愿意听从少主的安排。”

　　楼慕白知道事成，心中大喜，屈腿向辛酉郑重一礼：“殿下英明，慕白愿追随殿下。另，王妃来信，让楼某带殿下回京。”

　　辛酉擦擦泪，挽住悲伤不能自抑的采薇：“走吧。”

　　有了楼慕白的打点，很快到了前面的驿站，为辛酉准备的车马早已齐全。

　　一行人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休息，都在赶路，半个月后，顺利到达京城。

　　这次，辛酉没再入住沈家，他住到了陈王在京中的府第。

　　从京城出去再回来，虽然短短不到一年，却恍若隔世。

　　辛酉洗漱完，进屋没看到采薇，问侍女：“夫人呢？”

　　“夫人在夫人的院子，蘅竹院。”

　　“放肆！”辛酉大怒，“没有我的允许，谁让夫人住别的院子的？”

　　侍女战战兢兢：“这是王妃派来的管事嬷嬷安排的，说这是规矩。”

　　辛酉冷笑：“规矩？晚上我要是被人杀死在床上，可是规矩能阻挡的？”

　　“这……”侍女哆嗦着不能言。

　　辛酉提脚就走。

　　侍女赶忙去叫楼慕白。

　　楼慕白听说后，赶来对辛酉道：“殿下息怒。规矩确实是这样的。不过，规矩因人而定，殿下原先的荒唐事人人尽知，也不差这一件。”

　　“荒唐事？”辛酉问，“是说的乔氏吗？”

　　楼慕白笑而不言，回头吩咐侍女：“把夫人请来。”

　　“不用，我自己去。”辛酉不管楼慕白，径直向前行去。

　　到了蘅竹院，采薇刚沐浴完，正在梳头，两个小丫鬟在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辛酉挥手让人出去，坐到采薇对面，叹了口气。

　　“大哥，怎么了？”采薇道。

　　“你呀，让你在这里，你就愿意？”辛酉又恼又怨，“还是舍得让我孤零零一个人？”

　　采薇一笑，把头发松松挽住，低头道：“我不愿意。可听那嬷嬷说得有道理，便没去给大哥说。”

　　“那老虔婆说什么了？”辛酉道。

　　“说……”采薇脸一红，把身子背对辛酉道，“没什么。”

　　辛酉咬了咬牙，上前把人一把抱住，转身就往外面走。

　　“大哥，快放我下来。”采薇小声道。

　　“不放。”辛酉把人抱到自己住的乐山院，放到榻上，不管陈王妃送来的管事嬷嬷在外面训斥，直接吹灭了灯。

　　自此，采薇与辛酉一起住在乐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