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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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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石曲然的对话提醒了我,我已经很久没有练瑜伽了,周末正好有空。
一个人去有点无聊,我翻了翻微信最近的消息列表,首先越过石曲然。
接着我看到柴逐毓的头像,当然不可能跟他一起练瑜伽,但这令我想起他曾经拜托我帮忙攻略温靓。
再点开温靓的头像。
没有朋友圈,貌似不喜社交。
为表诚意,我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接电话的是个男的,周围很喧闹。
“请问是这个手机主人的朋友吗?”
“对,算是吧,请问您是?”
“我不认识她,她在我们酒吧里喝得不省人事,麻烦您来接一下吧。”
“好的,麻烦把地址发到这个手机。”
我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叔舫正在看书。
“这么晚了,去哪里?”
“温医生喝醉了,我去接她。”
“温医生是谁?”
“你的复健师啊。哦,你忘了,是后来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吧,挺晚了。”
我觉得好笑:“你跟我一起去有什么用啊?”
他挠挠头,似乎才意识到这一点,有点失落。
我补救道:“走吧,走夜路有个鬼陪着也挺有安全感。”
他把书塞回书柜里,安安静静跟上。
我戴着耳机假装打电话,一边叫车,一边走出公寓楼往路上走。
“哎,我突然想起来一事儿跟你有关系。温医生有一次失魂落魄地问我,为什么跟你一起跳伞的人淹死了。”
他听罢,猛然惊醒似的,抓住我的手肘。
“云乙死了吗?”
“痛!”
“对不起。”他松开我,往后退了一步。
“云乙?是谁啊?”
“一个参加我们电视台夏令营的学生,很年轻。”
“他哥哥会不会叫云甲啊?就像一郎,次郎,三郎之类的取名规律。”我随口说着,看到有司机接了单,渐渐加快了步伐。
走了几步,我发现身旁空空,叔舫没跟上来。
回头去找,没了鬼影。
再一回头,他凭空站在我面前,把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你干嘛!大晚上的很吓人!”
他表情冷得恐怖,周围也凉了起来,冻得我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
“在你看来死亡这件事这么无关紧要吗?调侃我没关系,但那个男孩子才上高中,很阳光,很善良,他本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醒悟过来,是刚才那句关于甲乙的调侃触怒了他。
“你知道他的家人面对这种情况会有多痛苦吗?因为你还活着所以就可以漠视这些?因为能看见死去的人,所以生命就不再重要了吗?”
他冷冷地看着我,语气里是讽刺、鄙夷和愤怒。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明白为什么是你能看见我。”他看着我的眼睛,满脸失望,没等我解释,下一秒便消失了。
我抑制着鼻酸,埋头继续往外走,努力忘记刚才他说的话。
不重要的,死了就是死了,死了说不定比活着更好呢。
有什么大不了的,死活都没关系,遵循命运的安排就是了。
我抓着手机的手颤颤地晃动着。
坐上车,我急匆匆地催着司机出发。
看着对面车道开过的货车,我多希望那个司机能转一转方向盘,往这里冲过来,撞破油缸,火星四溅,然后一切都化成烟雾。
就像小时候远远看见火化场烟囱里冒出的浓烟一样。
“小姐,车里不能抽烟啊。”
我闻声低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一根烟,自从上次重新开始抽烟之后,那包烟就一直在我口袋里。
我打开窗,把烟往外吐。
“小姐,开了空调的,麻烦不要开窗。”
我盯着那口音奇怪,油头满面的男司机,愣了会儿神。
他见我没有反应,很没有安全意识地回头望向我,全然没有注意到前方的斑马线上有行人。
“刹车!”我喊道。
一阵尖锐的刹车转向声之后,低配两厢车失控撞到了绿化带上。
司机抓着方向盘惊魂甫定,蓄力回头,看嘴型和表情是准备破口大骂。
看见我的模样,他突然又由愤怒转为惊恐,怒气霎那间消散在夜色里。
“小姐,我我我帮你叫救护车,你别报警啊!”
眼角被糊住了一块,我伸手摸了摸,湿的,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颜色。
好像流血了,倒是不疼。
我摇摇头,打开车门,远远看见那家酒吧的招牌。
“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帮你打电话啊?”
我摇头,木然向那个方向走。
在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中,我获得了很高的回头率,全身的感官变得极其敏锐。
走到酒吧门口的步伐还算稳健,我老远就看到温靓坐在一辆车门敞开的银色普瑞斯上,紧身裙下光着的腿露在车门外边,靠在车座上嘴里振振有词。
“我早就让他学游泳啦!”
“好着呢!他还在英国呢!”
“游泳很简单的!我们还经常一块儿在海滩上玩水!”
“他说要我等他的啊!”
“我等了!我等了的!”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走过去,从酒保那里接过钥匙。
穿衬衫的酒保有些讶异地看着我,我看起来大概也很狼狈。
我抓着她的腿塞进车里,关上门,给她系上安全带,又拍拍她的脸:“温医生,醒醒,你住哪儿?”
她哼哼唧唧没回答。
我打开车上的导航仪,找到唯一一个小区记录,启动汽车。
“我们走啦。”我瞪着眼睛努力看清路。
到了地方,挺近的一个老新村,破旧程度出乎我意料。
从英国回来,在高端医院工作,住这个八十年代造的老新村,是有什么旧屋偏好么?
我抓住她的肩膀,来来回回晃着喊她的名字。
她眯了眯眼,再瞪大,看见我,似乎在怀疑自己的眼睛。
然后她捧住我的脸,脸上逐渐扭曲,最后痛哭流涕。
“你来找我啦?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不是淹死的吗!怎么还出血了?怎么回事啊?”
“是我,温医生,我是黎加恩。”
她冰凉的手在我干着血迹的脸上一通乱摸,我觉得额角有点痛,似乎找到了出血点。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僵硬地松开手:“什么情况……”
她抚了抚额头,好像清醒了一点,打开车门在两米外绕了一圈,又坐了回来。
“你被人打了?”
“差不多吧。”
半小时后,温靓清醒了大半,我坐在她简陋的老房子里,任她给我清理伤口。
“你是因为云乙哭么?”我问。
“你怎么知道他名字的?”她有些戒备。
“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叔舫刚才告诉我的。”
她呆住。
“他还把我骂了一顿,我就知道他脾气不好,还以为他变了,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还说什么了?关于云乙的?”她虔诚的目光令我有些受宠若惊。
“他说云乙特别好,阳光善良。”
她顿时红了眼睛。
“真好,你还能看见他。”她利落地包上方块纱布。
我透过玻璃看着自己的脸——面容枯槁,脸上有几条没擦干净的血迹,头发也很乱。
“那他现在在吗?在哪儿呢?”她环视四周。
我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不在了,以后可能都不在了。”
“为什么?他去投胎了?”
“他觉得我太冷血刻薄了。”
“你怎么他了?”
“我随口说了句,云乙的哥哥是不是叫云甲,他觉得我蔑视生命。”
温靓顿了顿,突然爆发出笑声:“你也忒聪明了!你怎么知道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跟着笑了,牵到脸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她笑眼里闪着泪花:“唉,我们本来约好了一起去看金字塔,现在好了,他自己成了木乃伊。”
我拍拍她的肩膀。
“对了,你找我什么事情来着?”
“想问问你明天去不去练瑜伽。”
“好啊,我好久没锻炼了,上个楼都费力。”她揪了揪上臂。
“行,那就这么定了。”
“那你这伤?”
“没事没事,很快就能好。我先走了,那个……以后在外面少喝点酒。”
她点点头,红栗色的头发在灯光下亮了一个度。
叫车软件显示前面排队的有几十个,我一边往闹市区走一边等人接单。
不知不觉都走到了刚才那酒吧,脑子里的声音混作一团。
“你以后也会上大学的啊。”
“你爸爸受伤了,工厂的叔叔应该给他钱。”
“或许吧。”
“小黎律师,叔舫的追悼会将于本周五举行,有空敬请出席。”
“叔先生并不是因为病情恶化而去世的,是煤气中毒。”
“警方调查的结果是,他挣扎着去关煤气的时候磕到了头。”
“在你看来死亡这件事这么无关紧要吗?”
“你知道他的家人面对这种情况会有多痛苦吗?”
“因为你还活着所以就可以漠视这些?因为能看见死去的人,所以生命就不再重要了吗?”
“不明白为什么是你能看见我。”
我晃了晃头摆脱耳鸣,随手取消了订单,扭头进了酒吧。
“哇美女,你脸上还挂着血呢就来蹦迪,酷啊!”门口刚才那酒保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我朝他敷衍笑笑,往那深处的黑暗走。
周围特别吵,让人没空间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靠在吧台上灌了自己一杯金汤力,两杯琴酒,有点困,便结了账准备离开。
“哟小姑娘,身残志坚啊,头上包着纱布还来玩,我服,”一个穿着紧身裤和豹纹衫的圆脸男人顺着桌面推过来一杯酒,看颜色是玛格丽特,“来,哥哥请你喝。”
“你当我不知道里面下了药?你看这儿,这粉还没化开呢。”我指了指杯底的白色颗粒。
“这是盐粒,你看错啦。”他仍是笑嘻嘻的。
我不想纠缠,转身下了椅子,那人却把手伸上了我的肩膀。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抓起那酒杯泼到了他脸上。
趁着他抹脸,我飞速冲出去。
“我靠!什么疯婆子!你给我站住!”后面响起凶狠的声音。
“别过来!我报警了啊!你敢不敢验验那杯子里剩下的酒!”
那男人和周围几个跟来的人停下了脚步。
我暗想这话可能奏效了,做好助跑的打算,趁着有一群客人挤进来扭头就跑。
谁能想到人群后面是楼梯呢?
下一秒,我滚下了楼梯,四脚朝天,毫无美感。
因为过分丢人,我闭着眼想装醉蒙混过关。
头很痛,手臂也很痛,可却那么清醒——糟糕透顶。
“美女,没事吧?”
眼睛睁开一条缝,又是那个酒保。
在他的搀扶下,我站起来,身上有不少擦伤,皮肤疼得很,但似乎没伤到骨头,勉强能走。
“你什么时候下班呢?”借着酒意,我问那酒保。
他长得还不错,眉眼细细的,挺清秀。
“要是你把我今天不够的小费补上,我现在就能下班。”
“走吧,支付宝行吗?”
他笑笑:“支持现金刷卡微信支付宝。”
我顺势爬到他背上,报了个地址。
这个人背上有烟味,有酒味,还有混杂的街头香水味。
到了家门口,我翻身下来,一瘸一拐地走进门。
叔舫就站在玄关边上盯着我。
我假装看不见他,招呼那个酒保进来。
“你家里有医药箱么?”酒保搓着手。
“鞋柜上面那抽屉。”
他拉开抽屉翻找。
“就这个?”他扬了扬手里的创可贴。
“不行吗?”我坐到餐桌边上。
他笑了笑,拿着仅剩的两片创口贴过来,比对了一下我满手满腿的小伤口。
“这不够吧,而且估计得好好洗洗。那楼梯平时清洁工也不怎么擦,很邋遢。”
说到“好好洗洗”的时候,他的语调拖长了些。
“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谢谢你,五百块转给你了,够么?”我举起手机的支付页面。
他有点意兴阑珊的样子。
“够,你还挺大方,确定不体验体验其他功能?”
“确定。”我笑着躲开他的手。
“行,下次有需要可以联系我,走了。”
他倒也走得干干脆脆,这时候回去说不定下半夜还能赚点外快。
我避开从刚才开始就站在边上一动不动的叔舫,一步步挪到厕所。
坐在浴缸边缘,我表情扭曲地冲洗着那些擦伤。
“原来你不止不把别人的命放在心上,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他靠在门上。
我没回答,也没看他。
“手肘上面还有。”
听他这么说,我特意绕开了那块。
“你生气了?”他追问。
我翻了个白眼。
“我要脱衣服洗澡,麻烦你出去。”我站起来作势要脱上衣。
他没动。
我暗自较劲,把T恤脱了,只留下内衣。
他终于背过身去。
“你还不出去?做了鬼就能耍流氓了?”
“你抢我床的事情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我数到三!”
此刻旁边如果有正常人看到我独自在浴室里暴走,一定会觉得我是个疯人。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把自己对云乙的愧疚发泄在你身上,也不该打扰你生活。”他背对着我,宽厚的肩膀微微向前垂着。
更何况人家哥哥确实叫云甲。
我这样想着,因为腿疼又曲腿坐回浴缸边缘。
一时腿软,失去重心,我惊恐地往浴缸里倒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二次伤害——叔舫抓住了我的手。
但扯到了伤口,我疼得眼冒金星。
他干脆把我移到浴缸里,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盒未开封的创口贴和酒精棉花。
“你忘记餐边柜抽屉里有一包新的了吗?还是你自己买的。鞋柜里那个都过期了。”
我眯眼看着他大大方方地对着我半裸的身体,擦完酒精再贴上创可贴,又整体检查一遍,一个伤口也没放过。
“对不起,我也不该乱讲话。”
他点头,眼里有些赞许,如果我没猜错可能还有点劝人迷途知返的成就感。
“但他哥哥真的叫云甲。”我补充。
他终于笑了出来。
那天晚上他没有睡到我边上,我全身酸痛,头晕脑胀,睡得很浅,只迷迷糊糊看见灯光里他坐在床边的地上,皱眉看着翻来覆去的我,连连叹气。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