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亮惹的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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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凄迷，从黑压压树枝缝隙里努力透出来的阴影，带些破碎不堪。
朱沁低头无声无息跟于慕曲身后，尽量让脚底远离枯草干枝，不发出一丁点罗嗦多余的声音来。这让没有影子的她缥缈如虚烟。风轻轻吹过的时候，似乎便会随夜风消逝永无踪影。
他会否片刻神伤？
朱沁很快否定地摇头。在他心目中，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他便因此而活。三百年来她很清楚。
寒鸦冷不防扑楞楞掠过右肩，惊得心神不属的朱沁颤几下。脚底一滞。
前面拉长的影子立刻停顿。她垂头盯住脚尖。
这种时候很容易便生出一丝自卑来。直觉告诉她，她定是妖魔鬼怪之流，否则，如何解释自己竟没有影子？如何解释自己流出来的血是绿色的？又如何解释自己一年一次发作的那种病？
“怎么还跟着我？”少年回头。英挺入鬓的眉皱着，语气是喝斥的，此刻从他薄唇吐出来，便刀子似的飞向朱沁心头。
朱沁嗫嚅。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嗯，直接表达她尚需要他的鲜血，会不会吓坏他？委婉含蓄地说她离不开他，会不会遭他耻笑？
挪几下脚尖，朱沁还是不知如何开口是好。长久以来相对两无言，他沉睡，她沉思，使得他俩有如最熟悉的陌生人。这令她对着他便有些辞不达意起来。
如果不是冲动惹的祸，一切会和三百年间的每个日日夜夜一样。她会用十三湖的夏水慢慢洗褪他的煞气，再用冰蝉丝细细串了素白莲瓣置于他枕畔。
然后伏于他近前，偶尔言语几句。更多的时候她会满足地凝视他皎洁而宁静的面容上噙一丝笑意。这令他的脸散发出细水古道的深绵悠远和一种地久天长永不变的景象。
三百年。爹飞后的十万多个日日夜夜，耐心陪她，为她延续生命的，不过只有这个少年而已。
如果，她想说如果，那晚的月没有那么圆那么亮，她便不会寂寥到喝醉，更不会突发奇想。
也便不会有眼前的为难。
三天前的夜里，她亲手打破他们之间长长久久的平衡。
她认为自己有能力唤他自沉睡中苏醒过来。
于是将一半修为渡给他。
她快乐地想，终于有人与她对话了。嗯，他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如果他要以身相许，她该如何回应呢？
他缓缓站起来。背光矗立的身躯不知何时褪去稚气，显出男人的高华丰伟。冷冽的眼神令湖光失了滟涟。
他不会再陪伴她。
可悲的是她无法离开他。
一切的一切，都是月亮惹的祸。
慕曲现出不耐神情，大概对朱沁的一味纠缠不休感到烦恼。于是，他说：“本公子怎会与你这等……人为伍？我万里迢迢寻到七清湖，不过想拿得湖主那些秘笈。既然湖主仙去，秘笈尽毁，我也无法再跟你这个小丫鬟再有瓜葛……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朱沁看看他漂亮的嘴唇，实在想不通三百年来的第一次长篇告白，如此无关风月。这样的唇，不应该用来吟出“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这般动听语句的吗。
朱沁叹口气。只觉无从说起。
告诉他自己是第七代湖主又如何，他要的秘笈她半点也无。
告诉他他已沉睡足三百年又如何，那些在他看来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早就灰飞烟灭弥散殆尽了，他却不会因此而更快乐。
慕曲，我们要如何才能通彻，天会老地会荒，爱恨情仇这些虚无的玩意又怎可能永不腐朽？
大片乌云霎时笼罩。透骨凉意让朱沁自记忆深处打了个寒颤。
闭了眼。
几乎是下意识地，细微风声中手底凝出剑形。熏而沁凉。
电光幻影间，朱沁慕曲二人的身体齐齐定住。心神受制固不住剑气，便涣散成一滴滴酒，珍珠般晶莹，没入草丛中。浓烈馥郁香气暗暗浮动起来。
无声叹息中，朱沁直视眼前的一双璧人。
虽三百年来从未世出，她也知这两人完全具备红颜祸水的资格。
男子发若乌木般垂落于胸前，反射着星光的莹莹。明明是中性阴柔的面庞，又不失英气。
少女的肌肤如洗练晴空之秋云堆砌，面庞若夭夭初桃下之春水浮动，曲线则拼叠着光和影的华美乐章，灵动得无法捕捉。
两人玄色夜衣衣袂飘飘，外型相得益彰，旁人看来简直绝配。
朱沁心里感叹一句。她见过爹娘及历代湖主画像，道是人间绝色。岂料天外还有天。这让她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一丝好奇。难道，外间人都是这么美的吗？
不对的呀，人类不应该美成这样的。慕曲和娘那样，方算人间美色。隐留下的《老爹家书》中提到，切不可信美得妖异之男女。此二人，难道竟是？
朱沁鼓足勇气瞪起眼，喝出来的话却有点结结巴巴，“何、何方妖孽？竟、竟敢暗算！”
男女对视，齐齐发出动听笑声。惊起远方寒鸦一片。这让朱沁愈发确定来者是妖孽。
血液突突地汹涌开来，心底竟油然生出一丝紧张和兴奋。觉察到自己的异常，朱沁很快又颓然垂头，对着脚尖想，难道自己真与他们同类？
朱沁有点开心不起来。三百年第一次见到同类，原来自己只会更自卑。和妖男比起来，她的发有如枯叶，孤零零彷徨于秋风之中。
“绿果，可还满意？”男子声音是冷淡的，指指慕曲。
少女却上下打量朱沁，眼里闪过一道黑得发绿的妖异，“这丫头，有古怪！”绿光一闪，丈余长翠绿藤条挥出手腕，紧紧缠住朱沁。
藤条附上朱沁身体便似活了一般，兴奋地四处散开，枝条各个细节处生出无数分枝蔓延出去，如一条条小蛇游走不停，冰凉腻滑的感觉直让人头皮发麻。
那男子却悠悠撑开白扇，不紧不慢忽扇起来。半透明冰晶扇面上画着漫漫飘舞着的雪花。雪花在扇中一直飘一直飘，很快在扇骨处堆积厚厚一层冰。这么冷的天装什么气质，朱沁顿生恶寒之感。
打个寒噤，朱沁叫道：“朗朗月光下，大胆妖孽竟敢作恶！你们可知本姑娘乃是堂堂一代湖主……”
几道寒冰目光瞬间炯炯盯上朱沁的脸。蔓延全身的藤条蓦地收紧入皮肉，疼得她龇牙咧嘴。
朱沁看眼少女和慕曲的脸色，支吾着改口道，“嗯，嗯，本姑娘乃七清湖主的贴身丫鬟。我们湖主可厉害了！”
少女嗤笑一声：“我好怕啊～～怪不得气息恁地怪异。原来是那人的丫头。”
“你也知我们的湖主的厉害吧。当心我们湖主……”
少女嘴角一撇，“谁不知那人早灰飞烟灭三百年了。还拿来吓唬谁？偏巧本小姐对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如此倒好，得来全不费功夫。”少女眼珠盈盈一转，柔情似水地对男子说，“璟郎，如此便委屈你了。”
白衣男子缓缓一笑，“无妨。你满意就好。换吧。”
若不是本湖主我三天前散了一半功力，岂会栽在你们这等妖孽手上？朱沁忿忿不平，默念应急术。心诀冲破一分禁锢，左手底便飞快冒出个白玉觞来。心力再一催，左手臂上缚着的藤条震退尺许，觞裂成无数锋利碎片。只要略微扬起手指，碎玉片便可飞溅开来，足以不动声色射伤五里开外的飞禽走兽。
那妖孽男的脸几乎同时放大于眼前。晶亮眼中闪出一丝血红冷光。下一刻朱沁左手被完全覆盖于魔掌之下。
这男子吐出的气息亦是冻人的，喷到朱沁脸上几欲成冰。“丑丫头花样还不少。喜欢本公子的脸吗？”
指骨骨节配合着发出嘎吱一声惨叫。好女不与妖孽斗，尤其是段位有相当之差距。朱沁识相地收回玉觞，挤出一丝笑意，“喜，喜欢得紧。”
妖孽男满意地合上冰扇，亲昵地敲一下朱沁的头：“还算识相。如此本公子便让你这丫头占回便宜吧。”
什么状况？朱沁只觉白光一闪，似是灵魂出窍，热辣辣头痛欲裂。“……《老爹家书》诚不欺我也。外面的世界果真十分危险的啊。老爹，本湖主刚出你的地盘就要挂了啊……怪只怪本湖主妄自尊大，没听您老人家的苦口良言啊……”
冰冰凉一朵雪花适时化解灼痛感，也消除了朱沁心中纷乱的悔意。雪花飘几圈，末了落入她耳朵里，细细传音化开成水：“七七四十九日之后，重华城等我。”
没来得及再忏悔一声，意识便飞升九霄云外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月亮惹的祸
